第11章 ·之一
昏迷者某個意義來說也等同于半個傷員,雖然表面上沒有受傷,但是精神性損傷也是傷害,所以毫無疑問地,此刻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盧娜毅然就是一名傷者。
有患者當然就得有醫生,但奈何盧家的人都是經貿系專業,而許聞讀的則是和醫學八竿子打不着關系的中文系,冼潔敏又是外語系出生的,于是在人力資源不足的情況之下,基于家裏一堆醫生從而把自己打造成了一個沒有醫生執照的僞醫生的章文就成了這名患者唯一的選擇。
“脈搏平穩,瞳孔正常,身體上沒有任何外傷,雖然跌倒的時候造成了手臂上的淤血,不過這些都不礙事。基本上來說,令嫒除了驚吓過度暈倒之外,其他一切都符合一般人體正常生理活動所需要的健康标準。”
望聞問切是古代醫生的看家本領,然後人類在經過幾千年的進化之後,這項看家本領也被升華濃縮成了只需要把脈這一手萬能手段就能了解一切。
憑借着這項特殊技能,章文在翻了翻盧娜的眼皮之後最終這樣總結道。
雖然是趕鴨子上架的,但他畢竟比蒙古大夫要厲害得多,所以這個結論也算是讓人滿意的。
當然,滿意的是章文自己,這種自我感覺良好的事情除了他本人之外別人是不會有的,畢竟對于章文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盧家的人可以說是完全沒底。
盡管這人自稱警察,證件什麽的都看過了,但警察能不能兼職醫生這一點目前盧家的人都不甚清楚。不過有個自稱自己對醫術頗為了解的人檢查盧娜還是讓人安心點的,就算這人從事的其實是獸醫職業也比什麽都不會的人要靠譜。
至少身為患者的媽媽冼潔敏女士那顆一直懸挂着的心在聽完章文的話之後是安了下來。
“太好了……”
拍着胸口一臉感謝上蒼地笑着,冼潔敏此刻母性光環大盛,那神情那話語都非常符合一名關愛家人健康的偉大媽媽的基準。
看也知道這位小姐根本什麽事也沒有,衣服是你幫她穿的,人是你們擡過來的。身上到底有沒有少什麽東西你們最清楚的了。而且結合剛才的那一聲尖叫,開門看到人暈倒這情節電視上随便一抓就是一堆,人不醒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當然就是驚吓過度暈倒了。這事只要用腦子想想就知道,這位太太你用得着一副女兒剛從虎口劫後餘生的表情嗎?
未免太誇張了吧?
“真的很謝謝你,章醫生。看到女兒暈倒的時候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麽辦了。要是女兒有個什麽三長兩短的,身為母親的我也不想活了。”
感謝完蒼天,冼潔敏回頭一臉虔誠地看向章文,那雙閃閃發光的眼睛讓被看的人不由得有種這位太太下一刻可能會對他膜拜的錯覺。
“這只不過是舉手之勞。還有,我是警察,不是醫生。”
請搞清楚這個職業上的差別不要犯這種低級錯誤好不好?
還有你女兒心跳正常呼吸暢順毫發無傷怎麽看都身體健康得很,你未免也想太多了吧?
抽搐着嘴角,章文默默地把靠床的座位讓出來給這位模範媽媽坐下。
冼潔敏那太過誇張的行為讓章文深深地覺得自己即使花一百年也依然無法弄懂女性的心理是怎麽的一個迂回曲折。一個簡單易懂的事情也能瞬間就向最壞情況想過去,這種過于未雨綢缪的想法他覺得自己一輩子都做不到。
普通情況之下應該先想解決方案吧?看到人受傷了當然就是救治了,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難道就因為自己覺得對方沒救了就放棄救治?
還是說他的思想已經和時下脫節了?
好吧,假如某天他思維方式真變得和眼前女士一樣那肯定就是這個世界變了要不就是他變性了。
“話又說回來,原來大嫂聽到的敲門聲居然是真的啊!那時候雷雨聲那麽大我我們什麽也沒有聽到,就只有大嫂聽到敲門聲我們還以為那時候大嫂你産生錯覺了呢!”
确定女兒沒事之後,盧靜轉移了話題,視線移到章文身上。
這個人的出現伴随着電閃雷鳴非常地有戲劇性。雖然此人幫助過他們,但是無可否認的,讓一名警察出現在這座大宅院裏面,絕對不見得是什麽好事。
“聽說章警官是因為收到了奇怪的短信才會找到這裏來?能給我們看看那條短信嗎?”
一直沉默着沒有說過一句話的盧美和盧靜對視了一眼,然後把手伸向了章文,那意圖明顯的舉止一看就知道這人想要看手機短信。
雖然盧美的行為某個意義來說很不禮貌,而且也和她的身份不相襯,不過章文并沒有多說什麽,毫不含糊地掏出自己的手機,然後打開那一條條的短信信息內容就直接給了盧家的人傳閱。
救命
救命
救命
救命
……
完全一樣的短信內容一封一封地保存在章文的手機裏面,普一看到那些黑色字體的瞬間,盧美下意識地手抖了一下,眼睛徒然睜大然後驚叫一聲。
“這是什麽?!”
一把把手機丢回去給章文,盧美顫抖着手指指着章文破口大罵。
“這麽惡心的短信是怎麽回事?你耍我嗎?這些短信和我們家又有什麽關系?你拿着這種短信過來吓我們我完全可以告你恐吓的!”
這場景轉換得太過迅速,以至于在房間裏面的人有那麽一瞬間都愣住了不知如何反應。
在盧家人的記憶之中,盧美貴為這個家長輩中唯一的女性,個性上比較嬌蠻是肯定的,雖然家人們沒有過多地溺愛她,但身為這個家獨一無二的掌上明珠,不管是身為哥哥的盧清明還是身為弟弟的盧靜都非常地保護對方。但即使如此,盧美在家教方面也是相對成功的,至少在盧家人的印象之中,盧美即使再如何的任性,也絕對不會對才剛見面沒有幾分鐘的陌生人做出破口大罵的事情。
所以此刻對方的這種反應實在讓人感到意外。
“媽?”
盧星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然後盧美的身體強烈地顫抖了一下,猙獰的表情在停頓了一秒之後立刻就恢複原狀。
那變臉的速度讓章文不禁暗暗咋舌。
“……抱歉,今晚發生了太多事,我想我是有點累了。如果沒事的話我想先回去休息了,各位晚安。”
不等衆人有所回應,盧美就自顧自地離開了盧娜的卧室。
至始至終章文都沒有說過一句話,或者應該說他根本來不及說什麽那個應該被問話的人就已經退場了。
惡心的短信?
看着自己的手機,章文歪頭若有所思。
“那個,希望章警官不要介意,我想盧美她是真的累了。如果她剛才的話有什麽得罪了章警官,作為大嫂的我願意代為賠罪。”
把盧美送出去之後,許聞對着章文微微鞠躬。
那充滿古意的禮儀配合上此情此景的背景,還真讓人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
有那麽一瞬間,章文居然從對方的身上看到了兩個影子。
下意識揉了揉眼睛,章文再次看向許聞,發現剛才的一切只不過是錯覺。
老花眼了?
不可能吧?
正疑惑着,一旁的盧靜突然插進兩人之間。
“大嫂,現在大哥不在,這個家的當家就應該是身為幺子的我。這種事情根本不需要由大嫂來做。而且對方只不過是一名警察,到我們家來也不知道是想幹什麽的,大嫂又何必對他那麽客氣?”
細長的一雙眼睛微微地眯起,盧靜一臉高傲地擡了擡下巴對着章文說道。
“衣服也弄幹了,短信我們也看過了。除了某小孩子的小惡作劇之外我們家一切平安,章警官你是不是應該離開了呢?畢竟今天是鬼節,盧家有鬼節團圓的傳統,你這樣一個外人在這裏貌似不太好吧?”
如果說經商的都是老狐貍臉上總帶着幾副面具面對不同的人都有不同的表現的話,那麽眼前的這個人無疑就是最不合格的商人。
在過去的案例中章文也接觸過一部份的商人,但像眼前這樣把財大氣粗這個詞表現得這麽淋漓盡致的卻是第一次遇到。
至少有腦子的人都知道不能随便得罪警察,尤其是職位比較高的。
但很明顯,眼前的這個人是沒有什麽腦子的。
章文開始明白為什麽目前盧家的産業基本上都是許聞的丈夫這個家的長子盧清泉來看管。前後看了盧美和盧靜的個性,從未謀面的盧家長子應該更為沉穩一點才對。
至少章文覺得,能娶得許聞這種知進退懂禮儀的女子為妻,盧清明的為人應該不會太失敗。
而且盧家的這位幺子還是睜眼說盲話的高手,這麽大一個女兒暈倒了浴室裏面的紅字還在滴血,這些事情居然說小孩子的惡作劇,他當他自己的女兒是腦殘還是別人是腦殘啊?
傻的才會去弄那些字自己吓自己,而且那些血又是怎麽一回事怎麽就沒有人提出這個疑問的呢?
瞥了一眼盧靜身後一直畏縮在陰影之中沒有作聲的盧家幺子,章文在心中嘆了口氣。
這個人也是,要不是當初在浴室的時候看到人,他都會認為這個家根本沒有這個人存在。如此低存在感的兒子,而且只會畏畏縮縮地躲在家長後面不聲不響,關于盧家小兒子個性非常懦弱的傳聞看來是真的。
也就是說這個家沒有人會站出來把自己留下的了。
盡管有很多事情想要弄清楚,但是在沒有搜查證也得不到房屋主人的同意之下,章文也只能打道回府。
衣服還是濕的,不過主人都趕客了,他能不走嗎?
看來他只能回去研究手機裏面的照片了。
于是章文最後還是跟着許聞走向玄關。
“對不起,都是因為丈夫不在,而我這個大嫂又不争氣,害章警官遇到不愉快的事情了。”
把章文送至玄關時,一直低頭沉默的許聞突然轉身對着章文彎腰道歉。
那态度是誠懇的,語氣是溫和的,但章文卻覺得這一切都有點虛假。
感覺就是看了一場戲一樣。
如果說剛才許聞沒有能力去阻止去控制場面,說什麽章文都不可能相信。
即使她只不過是外嫁進來的異姓女子,但在這種傳統觀念深厚的家庭裏面,大嫂就等于是母親的角色,沒有說話的立場?
騙鬼啊!
不過從側面來說,這一家子的人是真的不歡迎他的到來。
山長水遠跑過來招人厭他這是招誰惹誰了呢?
一發現自己特悲哀的章文同時也想起了那些短信上面的電話號碼。
即使不是老哥發的短信,回去揍他一頓這件事于情于理都覺得有必要做一下。
很好,找到發洩的對象了。
一想通之後,章文臉上的陰霾也跟着消散了一點,對着許聞的表情也變得和顏悅色多了。
“沒事,畢竟我也唐突了。只憑這麽幾條短信就上門打擾,本來就是我的不對。對了,這是我的電話號碼,如果盧夫人你們真的遇到了什麽困難可以立刻給我電話,直撥手機總比110要快速有效。”
把寫着自己手機號碼的紙條遞給許聞,章文走到玄關處,擡頭看着那扇不久之前自己才進來的紅木大門。
為什麽門是拱形的?
帶着這樣淡淡的疑惑,章文擡手打開了眼前的門。
天,還在下雨,雷,依然在響着。
外面的世界很黑,即使有着路燈,但那一眼看去沒有盡頭的黑暗依然是濃墨得像一盤墨水。
眼前的景色和一開始章文來到時所看見的沒有多大區別。
他的車依然失蹤,這條路依然昏暗,但是這一次,當章文打開門的時候,除了看到這些沒有改變的死物之外,還意外地看到了一個活物。
“……我正打算敲門。如果你要出去的話我建議你還是放棄比較好。你現在走出去是絕對走不出這座山的。”
抱着一袋面包咬着一條黃瓜,身上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外套的呂望戴着一副布滿水珠的眼鏡站在章文面前。
一瞬間,世界安靜了。
“……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這是章文充滿疑惑的問話聲。
“咕嚕嚕嚕……”
然後他肚子也跟着叫了。
“……”
“……”
“……你要吃面包嗎?”
把手中的面包遞過去給章文,呂望一臉同情地看着對方。
“……”
誰能告訴他為什麽這個人會出現在這裏的啊?
而且還抱着一袋面包咬着一條黃瓜?!
這造型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