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之二

碰——

槍聲響起,煙硝味在空氣中擴散。遙遠的黑暗一處徒然劃出一條銀線,緊接着許聞手中的刀應聲而下。

“離開他們。”

青綠色的蜻蜓宛如螢火蟲一樣在空中飛舞着,在許聞身邊繞過一圈之後轉向越漸接近的腳步聲所在,最後停落在來着的肩膀上。

搖曳的燭光只有一點亮光,無法照亮這裏整個空間。于是當章文從黑暗中跑出來時,不管是盧美還是許聞都有種鬼魅從無邊黑暗潛伏而出的錯覺。只是在來者的眼中,他們這些于浴血中對話的人更像鬼。

盡管他知道這裏的一切不能用常理來衡量,但是當章文看到抱着渾身是血自己雙腳被砍斷的盧美以及笑得一臉幸福的許聞時,他也不由得為眼前瘋狂的畫面而皺眉。

“離開他們身邊。”

章文舉着槍緩緩從角落中踱步而出。

被子彈震開的菜刀在地上轉了兩圈之後最終靜止不動。許聞看着自己的手,白皙的肌膚上除了一開始就存在的血跡之外并沒有任何傷口。由此可見剛才的子彈并沒有傷她分毫,只是這一下聲響,震驚了所有人之外還把她從那場美夢中拉了出來。

就差一點,她的幸福就能到來了。

就差那麽一點……只要盧美死了,血祭就能完成了。

“……為什麽要阻止我?”

溫柔的笑容不見了,許聞就這樣看着自己的手,左手無名指上銀色的婚戒在燭光之下閃閃發光,逆光照耀在她的臉上,讓她臉上那迷惘的神情變得更為清晰。

“那麽你告訴我,為什麽要殺人?”

這身上的血,到底殺了多少人才能染成這個程度?

聞着那飄散于空氣中的濃重血腥味,章文眉頭皺得更緊了。

“為什麽?”

許聞以着蹲在盧美面前的姿勢擡頭看向章文,即使正面對着那把槍的槍口,她臉上依然沒有任何懼色。或者說,在她的眼中,除了問問題的章文之外,其他什麽都看不到。

“為什麽?”

臉上徒然出現的笑容讓章文暗叫不妙,當他意識到眼前的人打算要做什麽的時候,許聞已經伸出手向着距離她只有一尺不到的盧美捉過去。

“為什麽你不先問一下這些人為什麽要殺了我的丈夫?為什麽你不去追究他們居然為了那面該死的不知道存不存在的鏡子而殺害自己最親的哥哥?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到底為什麽我們夫妻兩人一定要陰陽相隔?”

原本以為已經沒有威脅性的女子徒然伸出手掐住了本身就因為失血過多而變得極為虛弱的盧美,當章文終于意識到這名失去丈夫的婦人已經瘋了時,被掐住脖子的盧美也因為各種因素而眼睛翻白,最後聲音沙啞地吐出一個『我』字就失去了意識。

“什麽陰陽相隔?許聞你是不是忘記了,你已經死了!”

那一刻,正在收緊的手僵在了原處。

許聞放開盧美,神情恍惚地轉頭看向章文,仿佛聽不明白對方剛才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死了?我死了?”

抱着自己的頭,許聞跌進了一團混亂之中。

“不可能——!!我怎麽可能死了!我還活着,我還活得好好的!我不可能死了!絕對不可能!”

“不,你已經死了。”

平淡如水的聲音從章文身後傳來,呂望就這樣慢慢走到許聞身前,微微低頭看着她。

“看,你的手,你的腳,甚至你的身體……你沒有心跳,你的手腕已經斷開,就連眼睛也被一塊尖銳的玻璃刺穿……想起了嗎?你本來的樣子。”

随着聲音的細數,許聞看到了一直被自己忽視的真實。

對,手腕已經斷了,因為在車禍的時候被車門夾住了。

眼睛已經看不到了,因為丈夫在保護她的時候她掙紮了一下把半邊臉露了出來,所以被飛濺起的玻璃碎片擊中了右眼。

頭被撞到了,在那一刻心髒停止了跳動。

“對……我已經死了……”

車禍發生的時候,她和丈夫一起死了。

短短的幾秒,許聞的身體就這樣變成了一具支離破碎的屍體。

許聞其實也是一名可憐的女子。

而這裏的每個人都一樣,不管殺人的理由如何,到了最後,也只不過是最簡單的一個恨字而已。

冤冤相報何時了?

章文轉頭看向滿臉呆滞的許聞,想起這句話的同時也不禁搖頭嘆氣。

一環扣一環的恩怨,如果沒有一個人停下,又要到什麽時候才會是盡頭?

“這樣做,到最後你又得到了什麽?”

這座宅子實在太瘋狂了,噬骨的各種負面情緒就好像蛀蟲一樣不停地入侵每個人的神經,到了最後對與錯的分界線反而變得無關重要。

“這樣做我又得到了什麽……”

喃喃自語了一句,兩行血淚從許聞臉上滑下。

“或許從一開始,我就注定什麽都得不到……但是,只要這些人全部不在了,那麽我就不會再失去什麽了……”

“那是因為你已經全部失去了。”

呂望的聲音讓所有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所以奶奶,放手吧。不要再折磨自己和媽媽了。”

就在這時,黑暗之中,小孩子的聲音帶着深深的嘆息傳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順着聲音看過去,章文發現自己遍尋了很久的那名小孩不知何時站在了那裏,帶着和年紀完全不符的哀傷神情靜靜地看着許聞。

“奶奶?”

誰是奶奶?

“許聞被附身了,或者說因為經歷太過相似,所以許聞被伊玟選上了作為複仇的人。我說得對不對?盧文。”

看向那名突然出現的小孩,呂望并沒有表現出多大的驚訝。

就像他一開始所說的,這個小孩就是變量。

而那個『汝』字,此刻終于有了答案。

“我想你只不過是生靈,真實的你此刻應該躺在某間醫院裏面。如果我猜測的沒有錯,你所在的醫院剛好就是章文哥哥所在的醫院。所以你拿了他的手機給章文發信息,告訴他盧宅的地址。”

假如所有的事情都從最初的那場車禍開始追溯起的話,後面緊随而至的一切都很容易理解了。

盧清泉一家三口發生了車禍,車禍中盧清泉和許聞當場死亡,而兒子盧文則因為失血過多昏迷不醒。

“應該是什麽力量讓你擁有了靈魂出竅的能力。如果我沒有猜錯,你的那個能力,應該就是來自那面陰陽鏡吧?我說得有錯嗎?”

時間再次靜止不前,就連跳動的火焰也在不知不覺中燃燒殆盡。世界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沒有亮光,沒有聲音,沉重的氣壓把所有人都壓迫在這樣一個小小的空間之中,沉默讓所有人都喘不過氣來。

青色的蜻蜓悠悠然然地從小孩的身邊飛過,墨綠色的光芒照亮了對方的臉容,同時也讓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那瞬間,小孩露出了一絲微笑。

“你說對了。陰陽鏡其實一直都在我手中。那是奶奶留給我的禮物。”

說着,小小的手掌向上攤開,一顆水晶球就這樣靜靜地躺在上面。

水晶球裏面兩條顏色各異的魚靜止着并沒有游動,一黑一白的對比顏色讓人瞬間聯想到八卦上的圖案。

“還是很小的時候我跟着爸爸他們回到了這裏。那時候我見到了那名站在樹下穿着一身白色一群的女子。臉上帶着溫柔的微笑對着我招手……”

那完全就是一次奇遇。

很多人都說小孩子心眼明淨所以容易看到那些別人看不到的事物。或許因為這個原因,所以盧文遇到了她——那個長相美麗讓人心動的女子。

起初他并不知道對方是什麽人,也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就當是自己心中小小的秘密,覺得不安同時又異常地興奮,這件事就這樣被他當成了寶貝一直保存在內心的最深處。

女子說自己的名字叫伊玟,因為某些原因所以一直住在這個家裏面。當時的盧文并不知道那個人就是自己的奶奶,直到長大了之後他才在無意之中直到了自己奶奶其實就是叫做伊玟,而那些老舊照片上面的女子,和自己遇到的女子完全無異。

到此他才開始留意這件事。

當時他只有十七歲,正是心智催向成熟的時候。

漸漸的他開始明白伊玟是自己的奶奶,同時也明白自己一直遇到的那個女子根本就是一名死人。

已經死去了幾十年的人,但每次見面的時候卻不會變老,所以盧文猜測那個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靈體。

而自己為什麽又會見到她呢?

到底是為了什麽那個女子會出現在自己面前呢?

其實答案很簡單,只因為他的相貌和爺爺很相似,所以那個女子出現了,甚至對自己很好。每次回去都會教自己唱童謠,玩游戲。當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女子把這顆水晶球交到了他手上,并囑咐絕對絕對不能把他交給別人。

“如果不是發生了那場車禍,我可能一直都不會注意到這水晶球到底有什麽特別之處。當然,如果不是這樣,我也不會知道,這樣東西原來就是讓這個家走向滅亡的禍根……”

一旦明白這些真相,曾幾何時的寶物就突然變得面目可憎。

“呂先生,我知道你很厲害。所以能接受我的請求嗎?如果你能把奶奶他們從這場噩夢中解救出來,我就把這顆水晶球作為報酬給你。”

小小的手緊緊地握住那顆看似脆弱的球體,當盧文再次擡頭的時候,眼睛所注視的不再是那個不知是許聞還是伊玟的女子,而是帶着懇求地看向呂望。

“呂望……”

章文覺得自己無法介入他們的談判,但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他又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麽。

解救盧家的人,他沒有能力。但是沒有能力的人會出現在這裏應該是有什麽是等着他去做的。

所以他能做什麽?

能為這裏的人做什麽?

思考之間,呂望突然伸出手捉住了他,然後把他一腳踹了過去。

“成交。不過在那之前這家夥得離開一下。”

當章文發現自己的身體正被黑暗吞噬進去的時候,呂望的聲音也在同時清晰地從身後傳來。

“呂望你!”

再次轉頭,章文已經看不到呂望的身影了。

然後在黑暗的前方,一道炫目的亮光穿透了整片黑幕照射了進來。

當眼睛适應了光亮之後,章文發現,他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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