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故鄉
清晨時分,高寒到達了彤雲,乘到了彤雲至之行的第一趟車。
搖搖晃晃的終于下了車,離開小小的車站,高寒有些暈眩。這時已經是中午,陽光像是最明亮的玻璃,高寒眯着眼睛看了看頭頂的藍天白雲,又低頭看了看腳下踩着的青石板路,兩旁的房屋多為木建,樣式古樸。每間房屋都開着一扇窗,窗前種滿了火紅或是深藍色的花朵。屋檐下挂有小小的鈴铛,清風拂過時便發出叮當的聲響,如同燕子歸巢時的呢喃。
之行鎮古舊的像是一幀泛黃的照片,葉飛在這裏長大。高寒一念及此,不由得放慢了腳步,走到每一處,似乎都能看到葉飛的影子。
年幼的葉飛,少年的葉飛,幾天前他回來也看過同樣的風景,呼吸過同樣的空氣。
此刻他在何處呢?離自己有多遠?
好在之行很小,鎮上的人彼此都很熟悉。高寒問過幾個人之後,就大概知道了葉飛大伯家的所在。高寒剛道了謝,一旁有個大爺聽到了就問:“你找哪個喃?”旁邊七嘴八舌的說他找葉飛。大爺一聽,很熱情的說:“你找他哦?我昨天還見到葉娃子了,不曉得今天走麽。嘿,小夥子,這兒,葉娃子他大伯正好在這喝茶,我帶你過去。”說着那人将他帶往前方一家茶館,茶館裏大多是老頭子,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煙,煙霧缭繞。
大爺帶着高寒繞過幾張桌子,到了一個半老頭子跟前,跟高寒說:“這就是葉娃子的大伯。”大伯茫然的看了高寒一眼,問:“這是哪個喲?”
高寒說:“我找葉飛。”
大伯一聽,有些不耐煩,但見高寒衣冠楚楚,氣質不凡,倒也不敢如何表現出來。只奇怪道:“他才走的嘛,你找他幹啥哦?”
“他什麽時候走的?”
“這個我不曉得,不是昨天就是今天嘛?”他警惕的打量着高寒:“你找他幹啥子哦?”
高寒聽見葉飛剛走,心裏不免失落,此時也不願和他大伯多說,只說了一句:“找他讨債,他欠我東西。”
“哦哦哦!”大伯突然站起身:“這個你去找他!不要來找我,我跟他沒得關系!千萬莫要來找我!”
高寒聽了這話覺得奇怪,便順口說了一句:“你不是他大伯嗎?”
大伯倨傲的一仰頭:“他又不是我親侄兒。”他“呸”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繼續抽着煙,不再理會高寒。
高寒也不再跟他多說,覺得葉飛的大伯很沒有禮貌,出了茶館,他謝過給他帶路的大爺,轉而抽了幾張大鈔給他。大爺拒不收錢,說:“就順路的事情,哪還要收錢哦,葉娃子是我們看着長大的,他爸在的時候經常一起耍,不要不要。”高寒把錢揣回去,說:“那真是謝謝您了。”
大爺試探着問:“葉娃子真的是欠你錢不還啊?我從小看着這娃子長大的,覺得他應該不會哦?”
高寒一愣,随即笑着瞎編起來:“我随口說的,我是葉飛朋友,我是記者,葉飛現在出息了,當了大畫家。我要采訪他寫個專欄,他不幹,躲起來。我找不到他,猜着他可能會老家,幹脆來他老家一趟,順便也能拍些照回去也可以交差。”
大爺聞言松了一口氣:“我說嘛,葉娃子咋可能欠錢不還嘛。不過……”他搖搖頭,瞅了眼茶館裏,小聲說:“葉娃子和他家大伯關系不大好,他妹妹腦殼有問題,被他大伯嫁給一個啞巴,後來死了。大伯又把他家以前的房子賣了,以前還打過官司。我看這幾年葉娃子還是要回來,以為關系好了一些,結果還是這樣。”
高寒沉默了一陣,又問:“他大伯說他不是親侄兒是什麽意思呢?”
大爺往左右看了看,小聲跟高寒說:“哎呀,這個事情,就是葉飛他媽嫁給他爸的時候,是懷起娃娃的,葉娃子不是他爸爸的親生娃兒。老一輩嘛,一直都想不開這個事嘛,其實我覺得這個倒沒啥子,葉娃子從小就乖,他爸爸把他一直當親生的,就他大伯對這個耿耿于懷。”他感慨道:“葉娃子還是命苦,小小年紀媽就沒了,後面爸也沒了,帶着個妹妹,妹妹發燒燒傻的,唉——”
“他妹妹埋在哪呢?”高寒問。
大爺想了想,說:“前天他回來,我好像都看到他去後山上墳,他妹妹和他爸媽都埋在後山。”
“後山怎麽走呢?”
“來。”大爺帶着高寒穿過一條小巷,走上一條彎彎曲曲的碎石小路,小路兩旁開滿了野花,一直延伸到山上。
大爺指着小路說:“就這條路,一直上去,沒多遠,上去就是。”
高寒再次謝過了大爺,邁步走向了後山。此時正是午後,陽光迷燦而多情,彩蝶翻飛,蜻蜓點舞,高寒走在葉飛不久前走過的路上。他在後山轉悠了一圈,看見幾座孤墳,未去細看,他只是想感受一下葉飛走過這裏的感覺,好像與他更近一些。
葉飛提到過的大河,葉飛提到過的後山,葉飛提到過的路旁的古樹,葉飛的妹妹,葉飛的父母,葉飛的身世……這是葉飛成長的地方,每一處都烙滿了他的腳印和他的回憶。高寒深吸了一口氣,內心有些難過和自責,和葉飛在一起的時候,真的一點也不了解他,好像也沒想過要怎樣去了解,他們鬧得最厲害的那次,正是葉飛最難過的時候。他不僅沒有任何安慰,還将葉飛趕走了,連葉飛為他舉辦的畫展都沒有去。多好的葉飛呀,高寒想着他,心裏柔軟的不得了,居然開始羨慕之行——葉飛對于這裏,永遠是歸人,而不是過客。
高寒一直轉悠到夜幕四合,才開始找住處。古鎮只有一處招待所,因為很久沒有客人,被褥都泛潮。高寒進去打開窗,看到了漫天閃爍的星星;他閉上眼睛,聞得到夜風帶着花草的馨香。
蛙鳴四起,荷葉田田。
第二天一早,高寒就離開了之行,陶曉彬打電話來說他蠢,葉飛剛離開,他就去了。高寒此時心裏安寧,問:“那你知道他現在去了哪?”
陶曉彬告訴了他葉飛具體所在,高寒馬不停蹄的追去了。去之前他叮囑陶曉彬:“跟誰都不要說我去過之行,我自己也不會說,如果葉飛知道了,那肯定是你說的。”
“行、行,保證不說,唉,我快被、被你給作死了,真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