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游擇一突然就在想,不知道歧視少數群體算不算人的劣根性。
就像同性戀,明明并不是什麽傷天害理有悖倫常的事情,可每次被提起來,總好像帶着嘲笑的意味。
他不知道寧路到底是不是同性戀,他也不覺得同性戀有什麽特別,只是,大家提到“同性戀”這三個字或者聊起寧路時有意無意流露出來的輕蔑口吻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你怎麽知道他是同性戀?”游擇一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尖。
“他們都那麽說。”周通撞撞他,“琢磨什麽呢?過來!”
游擇一擡頭,跟着周通往隊伍裏面站。
這個學期第一節體育課,站隊的時候大家自然地按照身高排隊,鄭知個子高,站到了最邊上,游擇一和周通差不多,但他其實不太想挨着這人,結果被抓着站到了一起。
體育老師也知道他們沒心思上什麽體育課,只是簡單打了個招呼,點了個名,然後讓他們繞着籃球場跑了兩圈就解散了。
游擇一不喜歡運動,跑的這兩圈就讓他累得呼哧帶喘,老師一宣布解散立刻跑到一邊的觀衆席上坐着去了。
三樓的活動空間一共有兩個籃球場,也就是四個籃筐,男生們湊一起打球的時候基本上一個班級只會占用一個籃筐,游擇一坐在靠近自己班級的觀衆席那邊,驚訝地發現周通跟鄭知竟然同時在場,他還以為那倆人水火不容到絕對不會一起打球呢。
他坐在那裏嘆口氣,有點兒覺得無聊,再扭頭一看,發現班上不打籃球的那些要麽到樓下去打乒乓球要麽找了塊兒空地打羽毛球,只有個別幾個抱着練習冊坐在角落裏學習。
他沒帶練習題出來,也沒什麽可玩的,除了鄭知和周通以外,他也沒有什麽別的熟人,實在有點兒不知道怎麽消磨時間好。
“你也是13班的?”
游擇一正昏昏欲睡,突然有人在他身邊說話,吓得他一個激靈就清醒了。
擡頭的時候,對上一雙有點兒泛紅的眼睛,那眼睛倒是好看,不過這會兒像只小兔子。
“啊……是。”游擇一意外到有些結巴,因為過來跟他說話的人竟然是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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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路沖他笑笑,露出一對兒尖尖的小虎牙:“那我能不能跟你在這兒坐會兒?”
游擇一點了點頭,看着對方像是得了什麽便宜一樣開心地坐下了。
“以前好像沒見過你啊,”寧路雙腳踩在前排沒人坐的椅背上,一邊前傾身子系鞋帶,一邊歪着腦袋問游擇一,“還是你太低調了?”
“我這個學期才轉來。”游擇一遲疑了一下,還是坦白說,“複讀的。”
寧路鼓了鼓腮幫子,點點頭:“那挺累的吧。”
“還好。”其實特別累,但游擇一覺得自己也沒什麽抱怨的資格。
寧路系完鞋帶,乖乖地在椅子上坐着,然後眼睛始終盯着13班打球的那幫男生的方向。
游擇一一開始沒在意,後來覺得不太對勁,他突然想起關于寧路是同性戀的傳言,心想這家夥該不會是看上自己班的哪個男生了吧?
游擇一也看向籃球場,那麽多人,最顯眼的還是鄭知,個子高,長得帥,這會兒脫了校服的襯衫,換上了之前他們在外面籃球場偶遇時穿的那件球衣。
如果寧路有喜歡的人,大概除了鄭知以外不會有別人了。
想到這個,游擇一突然心裏有點兒別扭,可究竟為什麽別扭,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誰喜歡誰,誰是同性戀還是異性戀,歸根結底是與他無關的,但一想到別人偷偷地關注着鄭知,他就仿佛是一個自己家的菜被人盯上的農民。
可話說回來,人家鄭知才不是他家的菜呢。
“那個,”游擇一覺得這麽坐着有些尴尬,努力想找個話題,“你眼睛……是哭過了嗎?”
“啊?”寧路有些驚訝,像是絲毫不知道自己眼睛的情況,“我眼睛怎麽了?”
“就,有點兒紅。”游擇一發現自己還真的挺喜歡這個寧路的,雖說行為舉止确實有點兒陰柔,但誰說男孩子就一定要健壯勇猛呢?
也或者,他對寧路的這種“喜歡”完全來自于憐惜,好端端的一個男生卻總是被人在背後被人說三道四,戳着脊梁骨說些上不了臺面的話,能不讓人心疼麽。
可心疼完人家,游擇一也會想想自己,他自己也還在這幾近真空的生活裏掙紮,有什麽資格心疼人家呢?
寧路聽見游擇一的話,懵懵地從校服褲子的口袋裏拿出一個小鏡子,對着眼睛照了照說:“哎呀,我得去把眼鏡摘了!”
游擇一這才明白,他眼睛紅不是哭的,是因為隐形眼鏡。
“你等我一下!”寧路“騰”地站起來像只兔子似的跑了下去,然後直奔衛生間。
游擇一就靠着椅背靜靜地看他,覺得這個男生還真的挺可愛的。
他又看向鄭知,腦子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來,如果鄭知是個同性戀的話,他會喜歡什麽樣的男生?
游擇一當然知道鄭知不可能是同性戀,那天晚上在校門口看見的女生到現在他還記得長相,他只是好奇,突然很想知道鄭知會喜歡什麽樣的人。
游擇一沒等到寧路回來,卻把鄭知給等來了。
痛快地打了一會兒球的鄭知渾身是汗,手裏拿着不知道誰給的紙巾,一邊擦汗一邊走到了游擇一身邊。
游擇一看着他坐下有點兒緊張,畢竟前一分鐘他還在那裏腦補人家是個同性戀。
“你怎麽不玩了?”
“歇會兒。”鄭知說,“快下課了,太累的話等會兒自習課會困。”
游擇一了然地點點頭,從兜兒裏拿出了一包紙巾遞給鄭知。
鄭知道了謝,抽出一張紙打開,直接蓋在了臉上。
“對了,剛才我看你和文科班那個男生在一起,你們認識?”
游擇一覺得這個寧路真的是個神人,竟然連鄭知都認識他。
“也不算吧,他就是過來問我是不是13班的,然後坐了一會兒。”游擇一回答的時候又想起剛剛寧路看着籃球場時的眼神,那分明就是在看自己喜歡的人。
“你認識他?”游擇一問話的時候莫名的緊張,可緊張的原因他自己也說不清。
“知道他,”鄭知說,“他是我同學表弟。”
鄭知的這個回答并不能讓游擇一感到安心,因為不管怎樣,鄭知還是認識寧路的。
鄭知這個人,似乎很少會把別人放在心上放在眼裏,能記得寧路,說明寧路在他看來是特別的。
游擇一垂着眼睛開始胡思亂想,越想越覺得寧路跟鄭知之間發生過什麽他不知道的事。
“對了,剛才就想跟你說來着。”鄭知把臉上的紙巾拿開,扭頭看向游擇一,“這次考試成績代表不了什麽,但卻很好地給你敲響了警鐘,讓你知道自己的短板在哪裏,所以就算成績不理想,但也有好處。”
游擇一沒想到他會突然說起這個,原本好不容易稍微放松了一點兒的心情又低落了下來。
一提到成績他就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一把攥住了,缺氧了,要完蛋了。
“我知道,”游擇一的聲音沉沉的,明顯沒什麽精神,“但是……我就是覺得……”
他停頓了一下,有些猶豫應不應該對鄭知過分坦誠。
“有點兒壓力挺好。”鄭知說,“總比對自己錯誤定位最後導致失敗強得多,就像一個多月前的我。”
“啊?”游擇一扭頭看他。
鄭知無所謂地笑笑說:“說什麽發揮失常,都是托詞罷了,真正有實力有底氣的,才不會發生這種事。多經歷幾次生活的毒打,正确認識自我,然後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前走,這才是人間正道啊!”
游擇一很少聽鄭知說這麽多話,除了這人給他講題的時候會話多一點兒之外,幾乎沒怎麽見他這樣過,也不知道這番自嘲究竟是什麽意思,但游擇一私心還是把它理解為了鄭知給他的安慰。
“我就是覺得對不起我……家裏人。”游擇一最後還是有所保留,沒有說出“大姨和姨夫”,而是換成了“家裏人”。
“這才第一次月考,戰鬥才剛剛打響。”下課鈴聲突然響了,一節體育課就這麽快過去了,鄭知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對游擇一說,“其實你只要每一次都對得起自己就行了。”
鄭知說完就拿着自己的校服襯衫走了,留下游擇一在原地反複琢磨着他的話。
“老游!走啊!”一身臭汗的周通站在觀衆席下面喊他,“我去買水,你去嗎?”
游擇一站了起來,邊往下面走邊說:“我不去,你一身汗,離我遠一點!”
周通跟游擇一打打鬧鬧地往外走,之前摘完隐形眼鏡回來時看見自己的位置被占了就沒再過去的寧路在不遠處看着他們倆。
以前的課本裏有一篇課文,朱自清寫“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麽也沒有”,寧路看着那打鬧着離開的兩人,突然覺得自己特別可憐特別失落,就像一張被遺棄了的糖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