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教室裏的氣味有些奇怪, 明明已經入秋,外頭天朗風清,可游擇一還是覺得不舒服,就像夏天最熱的那段時間,呼吸不暢,滿鼻腔都是汗馊味道, 讓他心煩又心慌。

坐在教室裏,坐在板着臉的鄭知身邊, 游擇一擡手摸了摸自己腫起來的嘴角,很疼,不知道傷成什麽樣, 估計醜得很。

他看了一眼鄭知放在桌上的手, 一只手始終握着拳, 一只手拿着筆, 筆尖在書頁上用力地劃着, 留下一道深深的劃痕。

老師在講什麽,游擇一根本聽不進去,他腦子裏亂糟糟的,一會兒是剛剛那幾個人在他耳邊說的話,一會兒是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拳腳,一會兒又是鄭知皺着的眉頭板起的臉。

他終于發現,一個人想安安靜靜地活着真的好難,大家捕風捉影就能斷一遭案子,然後開啓自己的小法庭, 審判所謂的“犯人”。

可是,他們口中的“犯人”真的犯了什麽錯嗎?

游擇一心裏難受,無論他自己是否喜歡同性,他都不覺得同性戀是什麽不可饒恕的罪。

但顯然,這世上絕大部分的人并不這麽覺得。

他一直在發呆,直到聽見老師叫鄭知的名字。

鄭知也是一愣,随即站起了身,然而卻只能尴尬地說:“我不會。”

游擇一仰頭看他,鄭知只是低着頭看桌子,等老師不悅地教訓了兩句讓他注意聽講之後重新坐下,繼續盯着攤開的書頁看。

游擇一不知道鄭知在想什麽,卻知道一定跟自己有關,看着鄭知如此不在狀态,游擇一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中。

一直到放學,鄭知沒有說過一句話,期間在某節課的課間休息時周通跑過來跟游擇一說要去找那兩個人,打一架,給游擇一出氣。

游擇一雖然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可也不喜歡以暴制暴,更何況,那兩人找他麻煩的理由讓他不願意再提。

他拒絕的周通的提議,說服對方就當這件事兒已經過去了。

晚上放學,周通過來等游擇一一起走,鄭知看了他們一眼,沒說話,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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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麽回事?”周通覺得奇怪,“最近這段時間就不對勁,你倆還鬧別扭呢?”

“沒有。”游擇一也想知道鄭知究竟怎麽了,可他連問都不敢問。

從教室出去沒走多遠,游擇一又看見了之前找他麻煩的那兩個男生,對方依舊一副挑釁的眼神,周通想上前,卻被游擇一拉着快步走開了。

“你幹嘛啊?”周通不解,“就這麽受氣啊?我告訴你,就他們這些人,你忍了一次,下次他們還欺負你!”

游擇一心情不好,明白周通是想幫自己,可是他害怕。

究竟是害怕跟人打架還是害怕不停地被人說是同性戀,游擇一弄不清楚,他只是很慌,唯一想做的就是逃避。

就像他在逃避自己對鄭知的喜歡一樣。

鄭知到9班門口的時候,随手拉住一個人問,被告知孟江和吳浩明已經走了,他往教室裏看了一眼,冷着臉離開了。

坐上他爸車後座的時候,鄭知整個人還是低氣壓,扭頭看着窗外,心裏一股火發洩不出來。

“喲,誰又惹我兒子了?”

鄭知沒說話,一直看着外面,像是恨不得立刻從人群中找出那兩個他并不認識的人來。

鄭知他爸見他沒吭聲,知道兒子這臭脾氣什麽樣,也不再多問,慢慢地看着車往家裏去。

一整晚鄭知都心神不寧,他知道游擇一是什麽人,絕對不會随便在外頭惹麻煩,那兩個欺負他的人,鄭知不認識,但聽寧路的意思,絕對不是什麽善茬。

這幾天在學校裏傳得沸沸揚揚的事兒鄭知也清楚,那天他無意間看到關于游擇一的帖子,第一時間就是憤怒。

當時的他來不及想游擇一跟那個同性戀擁抱的原因,也來不及去想游擇一究竟只是出于善良還是真的也是個同性戀,他只是覺得回複裏面那些不堪入目的話很惡心,裝滿了全世界的惡意。

在鄭知看來,游擇一有點傻有點笨,好像有很多心事,但始終都在拼了命地努力。

在遇見游擇一之前,鄭知的眼睛不會看向任何與自己無關的人,別人的成績如何別人的日子過得怎麽樣,與他無關,可面對游擇一,他總是想,我要幫他。

甚至,鄭知曾經想過,如果兩人能去同一所大學就好了。

當然,他也明白,這種想法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而萌生這個念頭的原因,他多多少少是能明白一些的,只是,暫時不願多想罷了。

這一次,那些人把一個在角落裏努力生活的人推上風口浪尖,鄭知覺得,比他自己陷入麻煩還令他心煩。

原本他想跟游擇一聊聊,可又不知道怎麽開口,這段時間兩人一直處于微妙的狀态中,話很少,幾乎沒有什麽交流,其原因也無非是他自己想不明白看不開,搞不清楚游擇一對自己來說究竟是怎麽樣的一個存在。

可不管他是怎樣的存在,鄭知都不想看他難過。

所以,當鄭知聽見寧路在門口喊他跟周通,說游擇一被人欺負了的時候,他第一時間丢下手裏的筆,沖出了教室。

鄭知很少會為了別人做什麽沖動的事,可他想了一整天,只想好好教訓一下那兩個讓游擇一受了委屈的人。

在班級裏,他看都不敢看一眼游擇一受傷的嘴角,那只會讓他的怒意更盛,從事情發生到放學,鄭知沒說過話,也沒靜下心來學習,他想着要去找那兩個狗東西,最好讓他們從此以後都離游擇一遠一點。

鄭知原本想的是陪着游擇一回宿舍,然後自己再去找那兩個家夥,只不過他擔心到時候那兩人已經走了。

好在,周通一打鈴就湊了過來,鄭知見他在,就放心地直奔9班教室了。

然而,還是沒抓到那兩個人,自己晚了一步,人家已經走了。

走了就走了吧,鄭知想,早晚會遇見的。

深夜躺在床上睡不着,鄭知盯着天花板看,其實根本就不用再去多想什麽,他對游擇一起了不一樣的心思,這是肯定的了,只是,這心思究竟任其自由發展還是趕緊扼殺,鄭知猶豫不決。

如果喜歡上的是一個女生,他根本就不需要去考慮這些問題,然而不是,他喜歡的,是一個身體結構跟自己一模一樣的同性,看起來又笨又呆,時常小心翼翼地對待身邊的一切人事物,像一只受過驚吓之後對世界心存畏懼的小兔子。

這份感情來得不合時宜,人也不是最好的人選,可它就這麽發生了,讓優等生也陷入了難解的謎題中。

游擇一做了個噩夢,夢裏所有人都在朝他身上吐口水,罵他是該死的同性戀。

他在夢裏想要逃跑,可是腳下仿佛被什麽黏住了,擡都擡不起來,只能任由那些人對他進行各種攻擊。

他想要反駁,想告訴那些人同性戀并沒有錯,但是張大嘴巴,卻連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那種無力感就像是當年得知媽媽罹患癌症,無計可施,只能一點點沉入海底,一點點被噩夢吞噬。

他驚醒的時候才五點出頭,擡手一擦額頭,全都是汗。

從床上坐起來,被當做睡衣的T恤也黏糊糊地貼在身上,難受的很。

他環顧四周,看了看還在熟睡的室友們,心情更糟。

昨晚他早早上床,為的就是不想跟他們有任何正面交鋒,躺下沒多久,那幾個人開始聊天。

或許是以為他睡了,也或許就是故意說給他聽的,無非還是那些帶着嘲笑和嫌棄意味的八卦,從寧路到他,從同性戀惡心到擔心自己被惡心的同性戀占了便宜。

其中一個男生說:“該不會咱們平時換衣服的時候他都在偷看吧?”

另一個附和:“操,保不準兒還看着咱們打飛機呢。”

游擇一被這些話刺激得渾身發抖,他額頭抵着牆面,咬着嘴唇努力不發出聲音。

他沒辦法下去跟那些人理論,因為這個宿舍他還得住下去,更何況,如果真的鬧了起來,難保不會驚動了宿管和老師,到時候萬一再給大姨他們添麻煩,自己就更罪惡了。

游擇一覺得生活太難了,他原本就什麽都不求,可妖魔鬼怪從來都沒放過過他。

他從床上下來,努力不吵醒別人,簡單收拾了一番之後就出門了。

清晨的學校操場,空氣好得讓人以為這是個新天新地,是個嶄新的世界,然而他明白,一個小時之後,這幹淨的世界會重新變得污濁,人滿為患,成為地獄。

他走在通往教室的路上時突然想起薩特的一句話:他人即地獄。

游擇一笑了笑,路過教室的窗戶,他站住腳步往裏面看,看着那空蕩蕩的屋子,看着自己跟鄭知的座位,看着鄭知桌上攤開沒有合上的書。

然後,看見了倒映在玻璃窗上的自己的影子。

他發現自己對眼前的一切都無計可施,唯一能做的就是忍下去。

人都是健忘的,他們遲早會忘了他身上的傳聞,遲早會忘了他,只要他一直忍下去,就不會給任何人添任何麻煩。

作者有話要說: 剛剛一刷,看到好幾個給投雷的姑娘,真的謝謝大家。

不過不用太破費的,這篇文在我寫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一定很冷了,所以對收益不抱任何期待的,只是想把這個故事講完,如果有人有耐心看完了它,大概也會明白我寫它的目的。

這麽慢騰騰又不甜蜜可愛的文,你們能一路看過來已經很感謝了,手動給大家鞠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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