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章
早上八點, 公司門口的人不多,但此刻的場面還是讓游擇一尴尬得不知如何應對。
鄭知跟他對視了一眼,然後輕咳了一聲說:“行了,沒事兒了。”
他轉過來跟小王說:“小王,我辦公室有個燈壞了,行政人還沒來, 我就過來借個梯子。”
“哦哦哦,梯子, 梯子,”小王也從看熱鬧的狀态中抽離了出來,趕緊回屋給鄭知找梯子, “鄭經理, 我給你上去看看吧。”
“不用了, ”鄭知說, “你是不是要下班了?”
他扭頭張望了一下:“讓你們新來的那個小孩兒跟我上去一趟吧。”
“啊游擇一啊, 也行。”小王把還處于混亂中的游擇一叫了過來,笑着跟鄭知說,“鄭經理,這可不是小孩兒,擇一比我還大兩歲呢,長得年輕,占便宜了。”
鄭知笑笑,沒說話,把手裏的西裝遞給游擇一, 自己拿着梯子走在了前面:“跟我上趟樓吧。”
游擇一一臉莫名,小王說:“鄭經理辦公室燈壞了,你給上去看看。”
他戳了戳游擇一的後背:“別讓人鄭經理拿梯子啊!快去快去!”
游擇一被這麽提醒了一下,趕緊追了上去,他伸手要拿梯子,鄭知往旁邊躲了躲說:“別搶,趕緊走。”
游擇一一聲不吭地跟着鄭知上了樓,到了辦公室門口,拎着西裝站在那裏發呆。
“這是怎麽了?還沒回魂兒呢?”鄭知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開門啊!”
“哦哦,對。”游擇一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他跟着鄭知進來,仰頭看天花板:“哪個壞了?”
“沒有壞的,”鄭知把梯子往門口一放,關好了門,再回來從游擇一手裏把西裝接過來挂好,“你是不是被折騰傻了?我要不找這麽個借口,剛才那一出,怎麽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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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擇一點點頭,低聲跟鄭知道了謝,然後走到梯子前說:“那我先回去了。”
“等會兒,急什麽?”鄭知走到一邊,給游擇一接了杯水,“聊聊。”
游擇一接水的時候手有些發抖,他已經很久沒有過情緒這麽激動的時候了。
生活已經變成了一潭死水,別人可能覺得無趣,但他偏偏就渴望一直這麽下去,奈何,生活從來不會讓他如願。
“昨天晚上就是因為他,你才跑到我那裏?”鄭知拉着游擇一的手腕,讓他坐在沙發上。
游擇一緊張地舔了舔嘴唇,然後點了點頭:“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他想起剛剛那人走前說的話,還有那個意味深長的笑,有些不寒而栗。
鄭知突然笑了:“這麽說,我還得謝他。”
“什麽?”游擇一不解地看向他。
“要不是他,你怎麽會主動找我?”鄭知靠在沙發椅背上,帶着笑意對他說,“你不知道,這種英雄救美的感覺特別好。”
“……鄭經理,我先下樓了。”游擇一不想跟他再讨論這個問題,站起來準備走。
鄭知跟着起身,對他說:“他是提前出獄了嗎?”
游擇一身形一頓,皺着眉問:“你怎麽……”
他突然想起,當年周通什麽都知道,哪怕那會兒周通沒告訴鄭知,後來估計也全都說了。
“我不知道,”游擇一說,“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找到我的。”
鄭知看得出來游擇一對他爸爸極度抗拒,說來也是,他家所有的不幸都是從他爸開始的,而當年他爸的入獄就是游擇一地獄生活的入口,那一刻開始,他的痛苦接踵而至。
“我只希望他不要再這麽鬧下去,我不能再因為他,丢了工作。”這段時間,游擇一為了躲避鄭知,沒少投簡歷,可全都石沉大海。
對于他來說,有一份穩定的收入已經很難,一旦失去這份工作,他的生活就更難了。
“別給自己太大壓力,”鄭知說,“你還有我呢。”
他說:“要不今晚我陪你一起回去,他需要什麽,我們盡量滿足,等他有了立足的地方,也就不會總是來煩你了。”
游擇一轉過來看向鄭知,眼睛微微泛紅,但沒讓眼淚掉下來。
他不能再哭了,那實在丢人。
他說:“鄭知,真的謝謝你,我知道你對我好,但是,我得自己去解決這些問題。說到底,我們……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
他說完,把梯子架在肩膀上,開門出去了。
鄭知站在那裏,看着他離開,沒有追出去,也沒有再多說什麽。
語言在很多時候是這個世界上最蒼白無力的東西,做永遠比說要管用得多。
游擇一一整天都不在狀态,他站在門口,時不時地就往外張望,生怕看見那個噩夢一般的身影。
下午的時候他看到鄭知帶着人出去,想起對方說今天要到外面去開會。
那人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正在跟助理說着什麽,表情嚴肅,俨然一副職場精英的模樣,而他,跟那個世界隔着億萬光年的距離,那個世界,他永遠都走不進去。
在這裏上班這段時間以來,游擇一從來沒有這麽懼怕過一天結束。
看着日落西山,看着大家紛紛摘了工作牌離開辦公大樓,看着夜幕降臨,看着時間走到了晚上八點。
交班的另一個保安來了,換好了制服,過來跟他說辛苦了。
游擇一扯出一個笑容,磨磨蹭蹭地去換回了自己的衣服。
他把自己的制服挂在保安室的衣櫃裏,在交接班的本子上簽了字,一切都整理好,沒什麽理由繼續在這裏逗留了。
他拿着自己的東西出門,走到大門口的時候,剛和他交班的保安和他開玩笑說:“你可總算買了身新衣服!”
游擇一這才想起自己穿的是鄭知的衣服,昨天那套淋濕的衣服還在對方家。
他沒什麽心思多跟人閑扯,笑了笑就離開了。
保安室的人也都知道游擇一不太喜歡說話,平時他們湊一起聊天,這家夥經常一言不發,一開始大家都覺得他不好相處,後來了解了,也就習慣了。
游擇一往公交站走的時候路過一家煙酒行,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進去買了包煙。
他身上的錢早上都給了他爸,中午吃飯和這會兒剩下的二十塊錢都是從同事那裏借來的。
本來,錢不應該亂花的,尤其是現在這種情況,但他想抽煙。
這麽些年來,游擇一始終沒學會抽煙,僅有的幾次也只是過過瘾、發洩一下就算了。
印象裏,這是他第四次抽煙,第一次是知道寧路自殺的時候,第二次是被學校開除的時候,第三次是昨晚在鄭知家。
就像喝酒一樣,他并不覺得這是種享受,但心情煩躁壓抑的時候,總需要點兒什麽刺激他的神經。
他買完煙出來,坐在路邊,看着往來的車輛,抽了一根又一根。
一開始大腦一片空白,後來開始想自己過去的這些年,從十年前想到了現在,想到鄭知早上跟他說:“你還有我呢。”
游擇一不敢讓自己産生那種依賴別人的念頭,可天知道,他多想有個人依賴。
他被煙嗆得紅了眼,有些頭暈,看着那些閃爍着的、刺眼的車燈,有種沖上去的沖動。
可他又知道不行,他不能因為自己想死,就給別人添麻煩。
他的手機突然響了,那首總是能讓他情緒崩潰的《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在這個晚上像是藤蔓一樣緊緊地纏住了他。
游擇一一直沒接電話,反複地聽着這首歌在他耳邊響起又安靜。
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因為心中已空無一物。
游擇一聽不懂日語,在他聽了無數遍這首歌也無數次被這首歌刺激得近乎崩潰之後才去網上查了歌詞。
那天,是他跟鄭知重逢的日子。
“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因為還未與你相遇,因為有像你這樣的人出生,我對世界稍微有了好感,因為有像你這樣的人活在這個世上,我對世界稍微有了期待。”
他想到了鄭知。
他左手指間夾着煙,右手把手機從口袋裏掏了出來。
八年前,鄭知拉了他一把。
八年後,救他的人還是他。
說不感動是不可能的,說不慶幸更是不可能的。
人類這種生物,太脆弱了,有時候脆弱到想起一個名字就能流眼淚。
游擇一看着屏幕上閃爍的來電人名字,鼻子酸了。
他終于承認自己沒用沒出息,承認自己不管經歷了什麽依舊沒有強大起來,承認自己被生活壓垮了,承認他想立刻見到鄭知。
“你在哪?”
電話那頭的人語氣急切,像是生怕他出什麽事。
“公司附近的煙酒行門口。”游擇一嗓子幹澀沙啞,“從大門口出來,左轉,到丁字路口右轉,往前走一百五十米,我在路邊坐着。”
游擇一不記得自己以前在哪兒看到的《聖經》裏的這句話:“神說,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他不信神佛不信耶稣,他從來什麽都不信,連自己都不相信。
可是這一刻,他突然相信了鄭知,因為鄭知就是他生命裏僅有的一束光。
他的光來找他了,在他被夜晚吞噬之前。
他聽見他的光說:“喂,也給我一根煙抽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