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白天看到的漂亮仙人,晚上好像……
屋子裏安靜下來。
只聽見榮王妃一個人的聲音,她聲音中略帶質問:“晟兒,你這是做什麽?”
皇甫晟看了香香好一會。
看着眼前的女孩,視線一直追随荷包。
眼睜睜看着那個荷包從母妃手裏,又回到了他這個送禮人的手中,非常不舍,但不敢開口讨回來。
他心裏嗤笑了一聲,若不是梨園行出身,就是真有些呆愣。
皇甫晟左手張開,纏着布條的右手動作緩慢地地将荷包裏的草藥倒出來。
他一邊倒,一邊緊緊盯着眼前女孩的表情。
一絲一毫,任何細微的表情、任何的錯漏,都不可能逃過他的眼睛。
他動作很慢,直到荷包裏五顏六色的藥草全部倒完,他才略有遺憾的發現,對面的女孩,除了一直傻傻地朝他看,什麽多餘的表情都沒有。
香香看着三哥哥白/皙手掌張開,修長的五指将一把五顏六色的花草盛在手心,好看極了。
甚至,她看見,三哥哥的眉毛黑黑的,整整齊齊的,比二哥哥稍微大一些些的眼睛一閃一閃的,似乎在和她說話。
還有,三哥哥的眼睫毛長長的密密的,眨呀眨的,像是兩把小扇子。
香香看看三哥哥手裏的花草,又看看三哥哥的臉。
心裏說,如果三哥哥的臉不是那麽冷冰冰的,肯定比他手裏的花還好看。
皇甫晟細看良久,卻一直沒有發現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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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回了審視的目光,把手裏的藥草放回荷包,一臉雲淡風輕:“母妃,這些藥草經過特殊炮制早已沒了藥性,但顏色豔/麗味道芬芳,正适合女孩子把/玩,不會有什麽危險,母妃大可放心。”
他說完,把荷包交還榮王妃,視線若有似無掃過香香,行禮離開。
榮王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這個年少聰慧性子跳脫的幺子,連續兩次遭劫,竟然變得如此冷清且多疑。
香香在榮王妃的正院裏,用了來王府後的第一次晚膳。
不用說其他堪比禦膳房的菜式,就單單是晚膳後的六道小點心,就讓她吃得小肚皮鼓鼓的。
香香用飯很規矩,且吃得極其香甜,讓連日來愁眉不展的榮王妃,也多用了好幾筷子。
晚膳後漱口,香香兩只手捧着茶盞,頭一點一點的喝着茶水,嘴裏還在稱贊:“哇,好喝!”
榮王妃看着眼前分開的兩個發鬟像是兔耳朵的香香,她粉/嫩嫩的舌頭舔舔濕漉漉的嘴唇,怎麽看怎麽像是只憨憨的兔子,忍不住就笑出聲來。
楊嬷嬷服侍了榮王妃大半輩子了,哪裏不知道這段時間來,主子今日最高興,連忙打趣起來:“哎呦,姑娘您慢着點,要不要老奴幫您捧着?”
香香趕緊把茶盞放好,擡頭有些腼腆地看着娘娘:“那個、那個……”
榮王妃笑容更深,“不急,香香有話呀,慢慢說。”
香香感覺臉頰有些熱熱的。
她微微垂着腦袋,左手捏捏右手的食指,遲疑一會才說:“倩姨,香香擔心茶湯太滿,一只手拿不穩會灑出來,所以、所以,”她又頓了頓,“香香才兩只手捧着,祖母和母親都說過了,香香知道不好,會改正的。”
香香說完,發現娘娘和嬷嬷都不笑了,她就不敢往下說了。
然後,她聽見娘娘很肯定地說:“沒事,香香願意怎麽喝,就怎麽喝。”
香香重重點頭,她聽娘娘的。
用了一頓前所未有的美餐,王嬷嬷還向楊嬷嬷要了兩盤小點心,讓阿明提着回去給香香做夜宵。
夜色裏的燈籠猶如淡淡星光,香香心滿意足往春歸苑走。
她擡頭,朝着天空呼出一團團白氣,跳着腳轉圈,想象着自己和三哥哥一樣,是個仙氣袅袅的下凡仙人,自己和自己玩,覺得極是有趣。
她問:“嬷嬷,您剛才和楊嬷嬷是在說芙蓉糕嗎!”
王嬷嬷笑:“是呢,姑娘。老奴還說了,姑娘下午差點扭了脖子的事呢!”
啊,那件事啊,香香有些難為情,馬上閉嘴不說了。
剛走了幾步,前面影影綽綽有燈籠移動。
走進一看,是帶着小太監的皇甫晟。
他穿了一黑色袍子,披着一件黑色大氅,腳步有些快,大氅都半空中在舞動。
王嬷嬷行禮:“三爺。”
皇甫晟只是微微颔首,迅速擦身而過。
香香感覺,白天看到的漂亮仙人,晚上好像成了惡魔。
惡魔除了蒼白的臉,其餘都是黑色的,仿佛曾經融入漆黑的深夜,剛剛回到人間。
但饒是如此,晚上的惡魔和白天的仙人,一樣好看。
香香呆呆地看着皇甫晟背影快速消失在眼前,直到聽見阿明低聲提醒,才知道忘了行禮。
皇甫晟剛回到退思園,就支撐不住了。
将自己狠狠丢進床榻,身體裏亂竄的內息如同翻滾的岩漿,再也抑制不住。
他張口,歪頭“哇”的吐出一口黑血,閉上眼狠狠喘息了一會,才好過了一些。
小德子匆匆進來,遞來一碗藥。
皇甫晟坐起時,已然神色如常,他仰頭一口喝掉。
小德子說:“何首領回來了,主子要不要——”
身體裏灼燒的疼痛稍稍散去,皇甫晟連眼神都是刺骨的冰冷,他緩緩用拇指抹去嘴角藥汁,示意小德子讓他進來。
何進一身血腥,身上多處傷口,雖不是致命,但明顯內息很是紊亂,他抱拳行禮,聲音沙啞:“三爺,抓獲三人,兩人自戕,一人已關入地牢,屬下一定問出解藥所在。”
皇甫晟面無表情地颔首,何進離開。
月升當空。
漆黑陰森的地牢裏,何進坐在滿是刑具的牢房裏,看着手下審問被抓捕的人。
此人一身黑衣已然被血水滲透,一通熬刑後暈厥,又被一盆兜頭兜臉的鹽水澆醒。
“呼……呼……”
黑衣人喘着粗氣,掙紮在生死邊緣。
突然,他低垂的視線只看見一只黑色的衣袖下,被纏滿了布條的右手。
皇甫晟!
黑衣人用盡全力擡頭,果然,一身黑衣的皇甫晟,猶如暗夜鬼魅一般,無聲無息地站在他身前三尺之地。
地牢中肮髒血腥,充斥着刺鼻的味道。
皇甫晟似乎聽不見,也感受不到,靜靜站立,黑衣黑發融入這漆黑的地牢中,仿佛他也是這地牢中的一員。
“赫赫!”
黑衣人喉嚨漏風,艱難地嗤笑:“堂堂京城第一才子,皇上捧在手心裏長的矜貴皇孫,如今這模樣,怎麽看怎麽像個惡鬼,真是老天有眼啊!皇甫晟,你現在既不能握劍,更不能提筆,還像個廢物一樣成天抱着個藥碗,哈哈哈,你看,你今年不過十七,就像是窩在地底爛泥裏的臭蟲,永遠也見不到天日了!要我說啊,你活着,還不如死了痛快!”
連串惡毒的話語後,地牢裏一片死寂。
除了何進和他的手下粗重的呼吸聲。
何進忍不住,一個箭步上前,狠狠揪住了黑衣人的衣襟,他怒一邊目圓瞪“你想找死”一邊舉起了拳頭。
“嗬—嗬—嗬”黑衣人艱難地喘息,可全身都在漸漸松弛,眼睛裏帶着必死的解脫。
“放開他!”一道淡淡的、卻不容置疑的聲音響起。
何進轉頭看了皇甫晟一眼,朝黑衣人狠狠啐了一口,才氣恨地松手。
皇甫晟緩緩近前一步,修長的身影站在佝偻着脊背又垂着腦袋的黑衣人面前,居高臨下,一臉平靜。
黑衣人心裏大驚。
京城誰人不知,這榮王府的瑄郡王年少才高,心氣極盛,他如此毒舌辱罵,竟然還沒有一刀砍死他。
這不對啊!大大不對啊!
難道,眼前之人不是皇甫晟?
也不是!
就是這右手的傷能作假,這精致無暇到人神共憤的臉,誰人又能作假?
這瑄郡王皇甫晟,還真是變了!
變得有些讓人毛骨悚然。
一股前所未有的惶恐,籠罩了黑衣人,他開始全身劇烈地顫抖起來。
皇甫晟無聲地看了一眼黑衣人,眼中并無多餘的情緒,轉身在何進剛才的椅子上坐下。
又是寂靜無聲。
可這寂靜,猶如蝕骨之刀,更加令人恐懼。
黑衣人抖得猶如篩糠。
他不知道這衆所周知的才子為何突然像是變了一個人,更不明白錦衣玉食的矜貴皇孫為何會像一個惡鬼一般出現在這陰森猶如地獄的牢籠裏,他忍不住猜測,後面,還有比酷刑更難受事情,等着他。
半晌,皇甫晟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小德子,小德子會意:“松葉巷盡頭,有一戶姓李,三日前剛住進一老人一婦人以及兩個孩童,請何統領速派人前去!”
剛說完,黑衣人就瘋狂的掙紮起來,縛身的鎖鏈嘩嘩作響,他狀若癫狂,嚎叫猶如厲鬼:“皇甫晟,你這個畜生,有本事,你沖老子我來,欺負老弱算什麽本事!有種你就殺了我!”
“想死,老子成全你!”
“噌”何進咬牙切齒長刀出鞘,其餘一幹手下皆怒發沖冠,一臉“殺你就像捏死一只臭蟲”的模樣。
敢這麽咒罵三爺,簡直就是膽大包天!
“呵!”
一聲淺淡至極卻又極其清晰的譏笑聲響起,只見皇甫晟從容起身,擡腳随意地往牢籠外走去。
黑衣人的叱罵,他仿佛一個字都沒有入耳。
“膽大包天,卻又愚不可及!”
“四條人命,口中秘密,由他自己選擇!”
話音漸落,人已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