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惡化
又是幾天過去,現在大哥已經非常冷靜了,他的腦部檢查結果也一切正常。
他看不見人的耳朵,看不見人的眼睛,他自己的眼睛也沒法動彈,睜着或閉着都有視覺,即使一直不眨眼,也不會疲勞或流淚。
每天都會有不同機構的人來探望大哥,每次他們需要與大哥單獨談話,就會有一個人負責拉着我去樓道聊天,有時候是之前那個女警,也有時候是自稱心理援助中心的人。
這天,女警來的時候跟我提了一句話:“他現在這種情況,還是需要找一下他父親更好。你能找親戚打聽一下嗎?”
我問她:“要是找人,警方可以直接找到吧?”
她說:“我們是能查到一個聯系方式,但電話打不通,登記的住址也變了。”
我疑惑道:“你們應該有特殊辦法吧?我看過一個紀錄片,潛藏十多年的兇手你們都找到了。”
她被我的話逗笑了:“他父親是成年公民,又沒犯什麽事,我們也不能像抓嫌疑人一樣去找他啊。你們家屬要是能自己找到他是最好的,實在找不到也沒辦法,反正你也是親屬,有事就跟你說。我只是覺得,看你哥這個情況吧……他父親應該看看他。”
出事之後他們沒聯系大哥的父親,只給我打了電話,因為大哥手機裏存着我的聯系方式,很好找。手機好好的在船上,沒有沾水。
從小到大,這麽多年了,大哥竟然從沒聯系過他父親,于是別人也搞不到有效的電話號碼。
也許可以問問大哥的姑姑,但那位姑媽早就出國了,短時間內也聯系不上。而且我不太想找她,我和她根本不熟。
其實我也不太想找大哥的父親。他又不愛大哥,告訴他又有什麽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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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要長期住院治療,我可能要在A市住很久,就簽了一個可以短租的房間,在一個小招待所裏,不太貴,條件很簡陋,主要是圖它離醫院近。
沒過多久,我的朋友也都知道這件事了,他們紛紛在微信上給我加油鼓勁兒,還說要過來看我們,我都一一婉拒了。
大哥受傷不是秘密,但他看不見耳朵與眼睛的這個症狀……對我來說應該是秘密,對于那些工作人員來說也是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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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叮囑過我不要去外面說,我表示同意,我也不希望傳出去。
日子一天天過去,網上關于失蹤人員的讨論度降低了很多,海上的搜救也已經停止。
太久了,那九個人應該是沒有生還希望了。
不過,事情也沒有淡出所有人的視野,網上有些人常年執着于這類獵奇案件,還是天天都在讨論。
這些天裏我高強度挖掘此類話題,找到了他們聚集的論壇,也關注了一堆經常發個人分析的博主。一旦哪個帖子、哪條微博的讨論熱度變高,我就肯定能看見。
其中有個神神道道的博主,總喜歡說些陰謀論,他說了好多特別科幻的猜想,比如什麽時間隧道之類。他的大部分理論屬于純粹的幻想,都不值得看,不過他最近新發的一條,卻引起了我的思考。
他大致是說,唯一的幸存者和其他人到底有什麽區別呢?
這個“區別”不是指身份上的區別,更不是要譴責些什麽,而是指,他們在身體素質和求生手段上是否有區別?
所有人都有救生衣,年齡都差不多,據調查,他們的身體狀況也都很好,沒有人患病或有舊傷。除了兩名船員外,其他人對大海都沒有太多了解,擁有的知識量應該也差不多。
不論是落水後漂流失溫,還是可能遭到動物襲擊,總之,這些人遇到了同樣的災難。那麽衆人中的幸存者——也就是我大哥,他和其他遇難者比起來,到底有什麽地方是不同的?
他是否做了某些比較特別的事情,于是幫助自己贏得了活下來的機會?
他是否有特殊的體質?他有沒有可能患了特定的病,不适合作為食物,反而讓那只不明野獸放棄了他?
在帖子下面,有些人和這個博主一起發散各種猜想,也有不少人罵博主,說現在遇難者屍骨未寒,他就在這胡亂猜測。
我不怎麽信他的猜測,但也沒有生氣。
現在大哥身上的情況如此奇怪,我根本無法對任何事生起氣來。
而且我忍不住想,萬一博主有猜對的地方呢?會不會大哥真的有什麽特殊的地方?
現在大哥的幻覺症狀到底是受傷的後遺症,還是他本來就已經有什麽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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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後,新的症狀出現了。
那天我正在招待所裏睡覺,醫生給我打電話,說大哥又有新情況了。
他看不見人的頭了。
這話給我吓得一個激靈。什麽叫看不見頭了?
我趕到醫院。大哥現在不需要體征監控,那些貼在身上的線啊圓片啊大多都撤了,病床邊利落得很,他靠在搖起來的床上,清醒着,但閉着眼。
是護士把他的眼睛閉上的。自從他說看不見眼睛起,他就再也不會眨眼了,醫生護士怕他這樣有什麽問題,就幫他把眼皮合上。
他閉着眼,但還是能看見我。我一進病房,他就叫了我一聲。
他說他今天一睡醒,就發現自己看不見人的頭了。
所有醫生護士,包括我,他看不見我們所有人的頭部。
說是頭部,其實也包括頸部。他形容了一下他的視野,他看見的所有人都只有平平的肩膀,兩個肩膀之間是衣服領子,衣服領子下面是鎖骨,中間是平滑的,沒有任何凸起。
我問他:“你看不見頭,怎麽能認出是我的?”
他竟然還笑了,跟我說:“你雖然沒有頭,但你的身形啊,走路姿勢啊,聲音啊什麽的都沒變,我能不認得嗎?”
說真的,我很害怕,也很詫異。
面對匪夷所思的病症,他為什麽能這麽冷靜?說不定大哥是故意強作鎮定的,他不想讓我太害怕。
不僅我害怕,醫生護士們的臉色也特別不好。不是那種怕治不好病人的擔憂神色,而是緊張,畏懼。我能看出來。
醫生給大哥做了幾個測試,想試試他是真的看不見頭,還是假裝出來的。
測試不僅僅是觀察他的表面反應,還要讓他戴上那種貼在頭上的小片片,通過一些儀器觀察他的大腦反應。
測試結果出來之後,醫生認為大哥并沒有撒謊,不是裝的,他是真的看不見“頭部”了。
大哥的“看不見”症狀是這樣的:
人當面站在他面前,他看不見相應的部位。
把從前已經照好的照片給他看,他能看見照片上人物的相應部位,頭,五官,都是正常的。
如果當着他的面,對某個人拍照,他再從電子設備屏幕上看,那麽他不見那個部位。
把當着他的面拍下來的照片打印出來,再給他看,他也同樣看不見那個部位。
美術作品在他眼裏是正常的,無論是很寫實的畫還是簡筆畫,只要是畫出來的,就是正常的。
視頻影片和照片一樣,如果是已經錄制好的,就不受影響;如果是當着他的面錄制,他就看不見相應部位。
無論是最開始看不見耳朵的時候,還是現在他自稱看不見頭部,基本都是上面那些規律。
醫生也試了小動物。結果和對人一樣。
後來我才知道,醫生一開始沒讓他試着觀察活的動物,最開始給他看的是一條死魚。他看不見死魚的頭。
醫生又試了活的昆蟲,還有活的天竺鼠,結果都一樣。
如果讓他去太平間觀察人類死屍呢?估計結果也差不多吧。
但醫生沒有這樣試。可能是出于一些道德上的考慮,這樣做實在不合适。
我不禁想,那要是本來就沒有頭的動物呢?比如海星,海參?
問題是,我們上哪去找活的海參和海星啊……看圖片又不行,他看圖片都是正常的。
我對醫生說了這個疑惑,醫生說我這個想法很好,也許對進一步了解病人的幻覺規律有幫助。他們打算和上面請示一下,看看能不能再安排一下做些測試。
直到此時為止,我仍然不算特別恐慌,雖然害怕,但還不至于絕望。
我害怕,是因為大哥的症狀太怪了,我怕他有很難治療的精神病,更怕是大腦出現不可逆的損傷,那他這一輩子就完了。他還這麽年輕呢。
我不算很恐慌,是因為大哥能吃能睡,跟我說話時态度正常,也非常配合治療,表現得比我還冷靜。
只要大哥自己有信心,我就覺得這個病早晚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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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三天後,早晨,又是一通來自醫院的電話。
他們說,大哥看不見皮膚了。
他看不見生物的表皮。人的皮膚,動物的毛發與皮膚,甚至連植物的外皮也看不見。
從這一天開始,大哥很少擡頭看人。
在他的描述中,我們的衣服什麽的都還在,但身體暴露在外的部分全都是沒有皮膚的狀态。
他還說,我們沒有流血,身上并不是那種受傷後破破爛爛的模樣,而是根本就沒有長表皮的樣子。皮下的東西都是正常運作的,就像我們天生就不長表皮一樣。
他也不願意看他自己。可是他閉不上眼睛。因為他感覺不到眼睛,所以當然閉不上眼睛。
當他實在不舒服的時候,他就只能看着被褥之類,盯着沒有任何生物的地方。
我們問過他,你閉不上眼睛,那是怎麽睡覺的?他說睡覺不需要閉眼睛,就正常那樣睡,思維逐漸渙散,意識就消失了。
醫生又做了很多檢查和測試,測試大哥“看不見皮膚”這一狀态是真是假。
結果和上次一樣,他是真的看不見,不是幻覺。
他們不僅檢測了大腦的反應,還做了更直觀的測試:醫生讓大哥觀察某個人暴露在外的肢體,讓他描述皮膚下組織上的一些細節,然後對照醫學檢測的結果。
結果是,大哥什麽都說對了。他看見的并不是編造出的幻覺,而是真實的生理結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