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嬌獻情

臨分別前,聞瞿将飄落在她肩頭的那一片紅葉交到宋珂手中——

回程一路上,宋珂坐在馬車裏,都拿着那片樹葉凝神細細打量。

這葉子看上去并無甚稀奇,不過就是平常的椿樹葉。可它離奇就離奇在枯樹須臾間回春,又在須臾間泛紅墜落。

自從拾到那本《無名冊》,她的身邊就不斷發生一些奇異古怪的罕事。神龍,金珠,古椿樹,月老廟,還有她一晝生一夜死驟變的命運,種種奇事猶如南柯夢一場,現如今她也分辨不清了。

三清觀中聞瞿雲裏霧裏的一番話,明顯是知曉其中一些玄機,是故暗示她莫要悖天道而行,然而枯木回春本極不符常理,必于天道所不能,卻恰恰在眼前發生。

宋珂想,或許她當真能絕處逢生也未可知。

馬車辘辘駛回齋宮時,夜幕已降。

宋珂用完晚膳,走上廟宇長廊,左邊一排挺拔翠綠,青翠松柏中環繞着玉水潭,潭中水光潋滟,如同瓊瑤玉露。

月光照映在粼粼水面,浮影在她玉瓷般的面頰上,宋珂擡眼,看着齋宮各殿中點點燈火。

她忽然開口,眼盯着前面一座宮殿,“綠萼,前面是東暖閣嗎?表哥明日來齋宮就住在那裏?”

“是……娘子您是在思念陛下?”

思念?

綠萼也覺得,她應該思念他嗎?

南嶺宋氏要她讨得他的歡心,姑母要她做他的賢妻良後,而她宋珂為了茍活世間又要賴在他身邊。

或許,她注定要依附他而活着。

今日見到那枯木逢春的奇景,宋珂更加堅定逆天改命的決心,人活一世不易,她絕做不到束手就擒,聽天由命。

《無名冊》中畢潇潇是既定的未來皇後,而姑母卻叫她與畢潇潇争奪皇後之位,若她當真登上後位,她不就替代畢潇潇成為了女主角?

她自然也就理所當然擺脫了必死的命運。

想到這裏,宋珂血液沸騰,仿佛黑夜中瞧見了燭光,一切迎刃而解。

這不正是枯木逢春、絕處逢生之策嗎?

當真是一個三全其美的好辦法!

道君果然眷顧她,給了她一個絕妙的啓示。

宋珂兀自垂首思索,手不自覺的隔衣撫上胸前貼身挂着的紫檀木牌,試圖尋找安神清心之法。

見自家娘子如此,綠萼誤認為道中了她的心思,在一旁打趣道:“過去總聽人說,情人之間,一日不見便思之若狂。如今奴婢是真見識到了,原來害了相思病是這般模樣。”

宋珂輕聲,“是嗎?”

“可不正是,娘子您何曾為了別的郎君如此惆悵傷懷?”

不遠處的數位宮娥在竊竊私語,宋珂與皇帝情投意合的事情本就傳得宮中人盡皆知,如今她們親眼見到、聽到,還是忍不住燃起熊熊的八卦之心。

宋珂餘光瞥見正在交頭接耳的宮娥,唇角微揚。

讨他的歡心?

現下倒有個不錯的好時機。

于是,她瞳中朦霧,眺望東暖閣,作勢喃喃應道:“是啊,如今我只想朝朝暮暮和他相守,一刻也不舍分離。”

潭水悠悠,月光涼澈,女郎側臉清豔絕麗,聲音嬌弱似有無限柔腸。

盈盈一水間,脈脈訴真情,直叫旁觀人都要嘆一句癡情!

夜風淩冽,宋珂“癡癡”在玉水潭邊坐到将近子時,一衆宮娥也立在一旁掌燈侯了大半夜,她才終于在綠萼的左右勸阻下起身回房睡去。

第二日天剛破曉,宋珂早早醒來,孤身去了太後齋戒的佛堂。

回來時,雲開見日,紅日東升。

宋珂經過齋宮長廊,神清氣爽,盈盈蓮步,綽約身姿蹁跹回到房中。

綠萼問道:“娘子,大清早的您怎麽一個人出去了?”

“哦,我去佛堂給姑母請安。”宋珂嘴角噙笑,“綠萼,昨日我看到齋宮後面有一大片的素心臘梅花海,枝幹虬勁有力,頗有氣韻,帶上幾名宮娥,我想去折梅花。”

綠萼嘆息一聲,滿臉不悅,“唉,娘子,說起宮娥我就生氣!”

“怎麽了?”

“不過一夜的工夫,娘子守在玉水潭邊思念陛下的事情就傳遍齋宮上下,就連牽馬的小黃門都道‘宋三娘子害了相思’。”

“哦?”宋珂的笑意更濃了,“是昨夜那幾個宮娥傳出去的?”

“不是她們還會是誰?”綠萼更生氣了。

宋珂淡笑,“嗯,帶上她們幾個,一起去折梅枝。”

“娘子!”綠萼驚道:“這般多舌的下人,您不罰也就算了,怎麽還能帶在身邊呢?”

宋珂捏捏綠萼震驚的小臉,“無妨,你家娘子心中自有盤算。”

綠萼只得不情不願喚來宮娥,一行人朝齋宮後的梅苑去了。

白牆黛瓦,假山泉池,齋宮後原來還有這樣一片世外桃源。

梅苑中,奇花異草各居其位,南天竹與素心臘梅相輝映,黃花紅果,風韻別致。

宋珂披着一件石榴紅鬥篷,冰肌玉骨,襯得如瓷娃娃一般可人,盈盈站在一片素心花海中賞梅,宮娥們手捧插梅銅瓶站在一旁。

“咳咳——”

宋珂忽然咳了兩聲,她緊皺着眉頭,一手拿着剛折下的梅枝,一手捂着胸口。

“娘子,您患了傷寒?”綠萼疾步走上來,扶着她的手,輕拍背為她順氣,“唉,昨夜在玉水潭邊吹了一夜的風,又怎會不病呢?”

“無妨。咳咳——”

她美眸中咳得犯出點點淚花,那樣子,不禁讓人心頭一顫。

綠萼忙道:“娘子,随行有太醫署,我們這就回去傳太醫診脈吧,不可再受凍了。”

上京地處北方,寒冬時節,縱是晴朗天氣,也凍人得厲害。

宋珂柔柔道:“再等一會兒,我的梅花還沒折完呢。”

“娘子!”綠萼着急,“梅花何時不能再折?到底是身子更重要啊!”

女郎俏臉羞紅,垂目喏喏道:“我……我想着這梅花開得好,也該折給表哥看看,他今日就要來了。”

話落,一旁的幾位宮娥紛紛擡眸相望,心嘆,能得美麗佳人的如此深情,陛下真真是有天大的福氣。

綠萼卻愣在原地,支支吾吾,“娘子,你……”

她實在沒有想到,原來自家娘子用情之深,已至此種境地。

當夜,皇帝銮駕到達齋宮。

齋宮是前朝後寝的長方形院落,後寝又分東、西暖閣,東暖閣主書房,西暖閣主佛堂。

皇帝到齋宮往往都會入住東暖閣,閣中上懸高祖禦筆“敬天”匾。室內渾金龍紋天花,正中是八角形渾金蟠龍藻井。

皇帝到時,正是晚膳,齋宮中的膳食無有葷腥,多為素食。

雞湯鮮筍、蓮蓬豆腐、長春卷、花糖蓮藕……

他記得的,她的花糖蓮藕做的很好。

一想起那位女郎,虞洮難免甜蜜而神傷,他夾起一片糖藕送入口中。

嗯?這味道?

“高澤,你去問問,這桌飯菜是何人做的?”

高澤躬身出去,不一會便笑意盈盈的回來。

“陛下,是宋娘子做的。”他又指指桌上的梅枝,“還有這素心臘梅也是宋娘子親折來的。”

桌上銅瓶中,插着幾支遒勁的梅枝,褐枝黃花玲珑動人,一縷淡淡的幽香猶如佳人在側,直飄進虞洮心上,情意綿綿。

“她現下在何處?”

“陛下,宋娘子病了,患了傷風。現下怕是坐在玉水潭邊呢。”

“病了?”虞洮蹙眉,“病了還坐在玉水潭邊做什麽?”

“聽宮人說,娘子昨夜在玉水潭遙望了東暖閣大半夜,今晨又早起折梅花送來,該是相思成疾啊。”高澤語含笑意。

虞洮急急站起身出了東暖閣,大步朝玉水潭去。

夜風逐影,琉璃淨燈中的燭光搖曳,佛堂傳出陣陣香火氣息,院裏落葉被風吹的沙沙響動。雲兒遮擋月光,明明滅滅如碎玉般落在屋瓴之上。

宋珂坐在水潭邊,遙遙眺望東暖閣,忽見身側黑壓壓立着一個男人身影,身形挺拔如鶴如竹,寬袖廣帶。

她擡眸與那雙含笑的眸子對視,面色一愣。疏竹照影,飒飒風吹,郎君青碧色的衣袍随風揚起,清俊飄逸,如道骨脫塵的仙人。

“聽說宋三娘子患了相思症?”

他身長玉立站在她眼前,着一身閑服,語氣歡快,少有的調笑。

宋珂默默不語,低垂臻首,背過身含羞自斂。

虞洮見狀心中如雲般飄飄然,眼神更加溫柔,“朕本還不信,如今真是眼見為實了。”

他情不自禁靠近站在她身側,在她耳畔低聲細語。

“不過兩日未見,當真這般想朕?”

她不作聲,眸中如星河萬頃,搖搖欲墜。點點淚意含在她眼中,湖水一樣波光蕩漾,柔弱美麗。

美人含淚相望,真叫鐵石塑的人心也化了,虞洮擰眉關切道:“究竟為何這般憂愁?”

一對璧人相擁立在水邊,耳鬓厮磨,親密無間,猶如畫中場景。

宋珂淚珠兒滴滴滑落,眼睫盈淚,不去回答他的問話,只是紅唇嗫喏輕聲喚他:“表哥……”

虞洮小心翼翼為她拭去眼淚,見她眸如春水,盛滿粼粼情意,心中泛起從未有過的歡悅,柔聲道:“阿珂,莫哭。”

她哽咽着,胸口起伏不定:

“咳咳——”

“獨自坐在水邊,傷寒該加重了。”他輕撫她的後背為她順氣,語氣中摻雜着不忍和責備:“晚膳時怎麽不來尋朕?”

托着她的下颚,虞洮以指腹為她拭淚。

兩人湊得極近,似要貼在一處,宋珂淚水順着面龐滑落。

杏眼緊閉,紅唇輕啓,女郎似是豁出一切,猛地湊上去,竟一下含住虞洮的唇,似是要将她所有的哽咽委屈都吞入腹中,含入這一吻裏。

夜色沉沉,月光灑下落在兩人身上。

虞洮的理智與自覺似也被這氛圍染上了暧昧,随着身前的女郎一同陷入情愛的欲池之中——

她的唇上,紅釉般的口脂與淚水混合,又甜又鹹的味道,從他舌尖傳進他發燙發焦的心坎上。

一吻罷,兩人依偎着喘息。

虞洮俯面而視,看到她連耳尖都紅的滴血,羞容上淚跡斑斑。

她在懷中悶悶開口。

“表哥,收了我罷。”

虞洮聞言一愣。

他與畢氏女有過明媒,澧朝祖宗之法定下,皇帝大婚前不可收其它女子,無論過去是否有過荒唐的皇帝,但他絕不容許自己如此。

讓她留在身邊,已是破例。

現下……

“祖宗之法不可輕廢,大婚前,按例朕不可封妃。”

今日,是虞洮初次開口談及對宋珂封妃一事,他無法再去無視自己的渴望,他承認,對于她,他沒辦法輕易放手。

這兩日雖分別,他心中卻與下定了主意,即便不能許她後位,但封妃後必會許她榮寵,給她無人能及的風光。

至于,南嶺一事,或許還有轉圜之地——

作者有話要說:

留評論,點作收,預收文,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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