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敗家子11

葉明淨過了府試而且成績還不錯,自然受到了學院裏學子的追捧, 時不時的要參加幾場宴會, 他雖然并不喜熱鬧, 但是這又包含了給夫子的慶功宴, 他自然推脫不得。

這日葉明淨剛參加完一個宴會,特意給葉長青帶了瓜子、蜜餞等零嘴,剛進屋子,就見葉長青正一臉肅穆對着筆墨紙硯發呆。

他這段時間用着葉明淨給的膏藥,感覺手臂上的淤青消失不少,疼痛也減輕很多,傷處似是恢複的差不多了, 只是不知為何卻還是一直使不上勁。

他鋪了宣紙, 提了筆正按照大夫的囑托稍稍活動、活動筋骨, 只是寫了幾個字後,就感覺手上無力,根本控制不住筆的走勢。

葉明淨走到葉長青的面前,把手上的零嘴放下後, 看了看他剛寫好的幾個字“桂香江上飄萬裏, 應是…..”,後面幾個字就開始歪歪斜斜并看不出是什麽字跡。

“哥,手還沒有恢複好嗎?”

葉長青用左手握了握手腕,看着明顯沒什麽問題的小臂,無奈的嘆了口氣道:

“不知為何?看着是恢複的差不多了,但是手上還是使不出力來。”

“我送你的膏藥都塗了嗎?當初我摔的骨頭都出來了, 卻仍然恢複的很好,一點後遺症都沒。”

“塗了的,你看就只剩這麽點了。”葉長青說着,又當着他的面再塗了一層。

“我怎麽覺得這味道有點奇怪?”葉明淨嗅了嗅道。

“有嗎?我倒是覺得很好聞呢,有種桃花的清香味。”

“桃花…..你确定是桃花?”葉明淨輕語一聲後,有點不相信的問道,畢竟這個藥香味混雜,他一時根本聞不出來是哪種花香。

“是桃花,沒錯,你要是說別個花香我聞不出來倒是說得過去,但是這桃花味我一到鼻子就聞得出來。”

怎麽會有桃花?他記得這個藥裏面的配方是沒有桃花的,但是堂哥卻信誓旦旦的說有桃花味,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一臉疑惑的往李氏的屋子去。

而葉長青這邊,王氏見他的手還是提不了筆寫字,急的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連忙又把之前看病的大夫請了過來。

“怕是不成了?裏面的骨頭不知為何變軟了許多,恐怕以後都很難用得上力了。”那大夫看了看葉長青的手臂,搖了搖頭道。

“你說什麽?什麽叫以後都用不上力了?”王氏驚掉了手上的茶杯,哭叫了一聲。

葉長青給了她一個淡定的眼神後,看着大夫沉靜的問道:

“不管以後修複多久都用不上力嗎?你上次可不是這麽講的?”

“是的,就算你保護的再好,以後也只能做一些輕便的活,生活自理沒有問題,但是長時間用力還是不行,上次我看的是真覺得恢複的好的話一點問題沒的,不知道這次再看為何會這樣,恕老夫醫術淺薄,一時也參透不了裏面的奧秘。” 那大夫也是一臉愧疚的道。

葉長青聽完他的回答後,剛才強作的淡定瞬間被擊毀,心髒仿佛漏了半拍,這怎麽可以,他是要考科舉的人,晚一年、兩年考試他都可以不在意,只是這手不能用力,他該怎麽辦?

“寫字也不成嗎?”他仍然懷有一絲希望的問道。

“後面保養的好的話,寫一兩個時辰是沒什麽問題的?要是像鄉試、會試那樣長時間的用筆肯定是不成的。”他知道葉長青曾是府試的案首,也是很可惜的嘆道。

好好一個孩子,前面因為年少無知虛度了多少歲月,如今想要發奮圖強,上天卻跟他開了一個這樣的玩笑。

那大夫剛說完,葉長青還沒說什麽,王氏已經再忍不住了瘋癫了似的跑過來拉住大夫,哭得喘不過氣來道:

“不,不可能,你說可以治好的,怎麽不作數了,這孩子雖然從小就做了許多錯事,但是如今已經悔改過來了,為什麽還不給他機會,大夫我求求你救救他的手,他是還要考科舉中進士的人…..”

大夫被她糾纏着退了退步,卻仍然只能無可奈何對一直希冀的看着他的葉長青搖搖頭。

難道這輩子還是要和上輩子一樣,注定無緣科舉之路嗎?難道只能在這個縣城當一個閑散文人到老?

想到這裏,他苦笑着收回目光,上前抱住哭哭啼啼的王氏,勉強穩住心裏的無奈和擔憂,安慰道:

“娘,一定還會有辦法的。”

可王氏卻并沒有聽進去,一直哭倒在他的懷裏,一聲聲的哽咽道:“兒啊,兒啊,你的命怎麽就那麽苦呢。”

葉長青扯扯嘴角,确實!不管是原身還是他,命都不怎麽好。

因為此事的影響,葉長青很是低落了一段時間,他雖然一直保持着每日練半個小時字的習慣,但是看着仍然不能長時間寫字的手,也是一陣憤懑無力,就連得知此事的葉明淨也是匆匆過來看了一眼,眼睛紅了紅,憋住眼淚就急忙跑了回去。

而王氏就比他低落多了,一日哭三遍,不管做什麽事情都能想到此事上,哭哭啼啼的、絮絮叨叨的沒完沒了的,好在李氏是個賢惠人,時時過來寬慰她,漸漸的心情也有所好轉了。

葉長青正練字練的心煩呢,小花卻歡快的跑了過來遞了一封信給他。

葉長青看着她不識愁滋味似的明媚笑容,心裏不禁有點羨慕,如果能像她這般不懂這人世間愛恨憂憎,長長久久簡簡單單的也是一件幸事。

他拆開信件看了看,不一會兒就饒有趣味的目視着他剛練好的字,随手就揉成了一個圓球,狠狠的砸向窗外那一刻大樹。

許三娘不是求見他最後一面嗎,那他就成全她,她把他害得這麽慘,她還有什麽話跟他說的,他正愁無事可做呢。

葉長青遞了幾個錢給牢頭,就進了縣衙大牢,潮濕破落的牢房裏,四處透着一股陰森森的氣息,許三娘蓬頭垢面的趴坐在裏面,看起來荒涼又凄慘,比前些日子要蒼老了許多,頭頂似是冒出絲絲白發。

看見朝他走來,即使臉色不佳卻仍然玉樹臨風,風度偏偏的葉長青,她忽然就瘋狂的大笑起來,使得那張美麗的小臉都變了形。

“呵呵,真是沒想到像你這樣曾經陷在爛泥裏面的貨色,也有擡起頭來重新做人的一天,果然出身不一樣就是什麽都不一樣,像你這樣的書香子弟,即使再堕落不堪都仍然有人願意提你一把,重新回到光鮮美好的世界裏,不像我們這些生來就是下九流的人,即使一步不錯,也只能陷在那灘爛泥裏面,永生永世出不來,只能越陷越深。”

葉長青從原身的記憶就知道,許三娘是一個極其聰明,有能力有手腕的人,只是她再聰明。眼界卻始終被她的出身所捆縛,她從小就在意她的出身,所有看不起她的人她都能報複回來,這也是她迫不及待的向他出手的原因。

“出身這個東西很重要,這點你沒說錯,但是你待在那灘爛泥裏面出不來,最應該怪的還是你自己,這個世上,沒有人能夠真正意義上拯救你,除了你自己,你要自救只能靠你自己。”

“哈,你現在站在岸上,當然能嘲笑我這種在爛泥裏面打滾的人了,說的輕松,你以為我沒想過自救嗎?當初釣上你就是我想的唯一辦法,我想嫁給你,我想換個身份重新做人,我也想好好做人的,可是又是誰打破了我的奢望?”說到後面,她忽然滿含淚水止住了話,樣子十分凄慘。

葉長青不禁也被她這模樣怔住了,許久才緩緩吐道:

“我那時未曾負你,是你自己受不住誘惑,,,,,,,”

葉長青還沒說完,許三娘就已經激動的大叫道:

“你閉嘴,你知道什麽?我那時跟着你,你對我百般呵護萬般疼愛,你又長得好看,又年輕身體也好,更重要的是你把一顆心都捧出來給了我,我還有什麽不滿足的,我又不是沒腦子,放着你這樣好的人不要,去找隔壁那個下三濫開當鋪的的漢子,我有那麽饑渴嗎?”

葉長青被她放浪的用詞噎了一下,有點不自然的道:“那是為何?”

“為什麽?你怎麽不去問問你那個好爹啊,我是無辜的,我是被他和西大官人聯合起來設計害的,他為了你這個寶貝兒子,卻選擇毀了我。”她越哭越兇。

葉長青這下真是被徹底的震住了,這裏面居然還有這樣的內幕,完全不是原身自以為是的那樣,原來這葉老爺在他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暗地裏為他做了那麽多。

“你還不知道吧,就連你輸了祖宅都是他臨終托付縣太爺辦的。”

“不可能,他為何要讓我輸掉了祖宅?這對他來說有何意義?”

“你也不信吧,老娘在這次被抓之前也不相信的,一直以為縣令大人也是個愛錢如命的大貪官呢,這次才敢如此嚣張的對你動手,誰知道他一轉臉就變成這般正直無私,不但分文不收還把上次我塞的銀子全都退給了我,我始終不信,以為他是嫌棄給的少了,直到我脫光了赤裸在他面前他連眼都不眨一下,我才終于明白,他是怎麽樣的人,像他這種毫無私欲的人又怎麽可能單單在你那一件事上犯了糊塗呢。”

“那也不能說明跟我爹有關?”葉長青雖覺得他說的縣令大人的為人是對的,但是他和他爹有關系,就不太可信了。

“你難道沒有聽過關于縣令大人曾經求學的傳說嗎?他當年跋涉千裏從陝甘一帶來到昙花郡求學,身無分文潦倒不堪,是一個姓葉的大善人給了他一袋饅頭。”

聯系到這樣的傳說,葉長青不得不相信她說的話的可能性了,只是他爹為何要這樣做呢?他想不明白,一轉身就出了牢房。

“你不要走,你救救我,我也曾經幫過你,沒有我你憑什麽報考縣試?我還不想死,只有你能讓縣太爺放了我。”

葉長青還沒走遠,許三娘就在後面瘋狂的大叫着,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不說這個還好,說到考試,葉長青忽然想起他來這裏的目地了,他緩緩伸出左手,放到她眼前。

“你看看,也是因為你的“幫助”,我這只手再也拿不了筆了,我再也沒有辦法考科舉了,考過縣試對于我來說又有什麽用?”

“我只想要一雙完好的手,你知道這對我有多麽重要嗎?還有,我爹雖然曾經對不起你,但是你卻害死了他啊!”

他越說越激動,擡起左手就想扇她一耳光。

“可是,我也曾經真心的愛過你的,也想陪你白頭到老的,我又做錯了什麽?”許三娘說這句的時候,卻不像之前那麽嚣張,她抱緊了雙臂,垂淚欲滴,瑟瑟發抖。

葉長青舉起的左手,深深停在了半空硬是沒有拍出去,罷了,她也是個苦命的女人罷了,而且也沒有多少時日了。

他現在是個男人了,打女人也不是光彩的事,就讓她好好度過這最後的日子吧。

他沉着臉出了牢門,天色已經黑了下來,他來到縣衙後院站了許久,最終還是塞了一塊銀子給守門的小厮,讓他幫忙遞個話,他沒有帖子怕小厮不給他通傳,就讓他傳:“葉大善人的後人求見縣令大人。”

那小厮愣愣的看着他,關于縣令大人的傳說,縣裏大部分人都知道,他自然是知道的,他看着葉長青一副書生模樣,說話又極其認真,不禁信了五、六分,諒他也不敢在縣衙尋開心,于是猶猶豫豫的去幫忙通傳了。

縣太爺聽到小厮的禀報後,知道葉長青今日去了大牢,明白外面那人畢是他了。

他思慮了片刻,還是決定不見他了,辦完那件事,他與葉家人的恩情也算還清了,他還想做一個百姓愛戴的好官,再不想以權謀私了。

他取了個錦盒出來交給那小厮道:“人我就不見了,你把這個給他,他自會明白。”

已經是初冬了,白日漸短,天色一會兒就完全黑了下來,一輪明月挂在空中,葉長青站在皎潔的月光下,看着小厮遞給他的錦盒,拆開裏面葉老爺臨死前寫給縣太爺的信件。

大意就是:“我死後如果我這個兒子清醒過來重新做人了,煩請你在職責權限內看護一二,如果他還是不争氣繼續胡作非為,請你想辦法幫助我收回葉家的宅子,我知道你是奉公守法的好官,但是那是我們葉家傳了四代的祖宅,我不想毀在我的手中,我不得不舍掉這副老臉求你幫我看好宅子,将來有機會傳給有出息的下一代葉家人手中。”

葉長青看完信又從錦盒裏面拿出一張泛黃的契據,打開一看,卻是葉家祖宅的房契。

看着上面大大的“葉長青”三個字,他的眼睛不禁紅了紅,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這就是父愛,以前常聽人說父愛如山,他不信,今日才明白,父親的愛與母親的愛不同,你甚至都感覺不到他對你的愛時,他就已經不聲不響的為你付出了所有心血,不僅是生前還有生後都為你殚精竭慮。

就像上輩子的父母一樣,一樣的為了他這個兒子,付出了自己整個人生。

葉長青收斂了所有情緒回到家裏,而彼時王氏正和李氏在屋裏嘀咕了一整天。

王氏還不知道他爹的所有安排吧,那個葉老爺把所有人都照顧的那麽好,唯獨自己一個人默默承受着壓力,把所有的重擔都背在自己一個人的身上。

天氣越來越冷,半個月後居然落了一夜的雨,窗外風兒吹得呼呼作響。

正在睡夢中的葉長青卻突然猛地驚醒,夢裏是一個白發老人坐在他床前,不斷的叮囑他:“兒啊,不要放棄,千萬不要放棄,人生是一條小河,并不是一條直線到底的,誰知道什麽時候就轉彎呢?”

葉長青不斷想着夢裏的話,這段時間郁悶的心情仿佛也豁然開朗,人生還有很長,船到橋頭自然直,他活了兩輩子的人居然都沒有他爹的覺悟高。

他扶着酸脹的手臂喊了聲:“小花?”

聽到聲響。小花連忙睡眼朦胧的跑了過來。

“少爺,怎麽了?”

“現在什麽時辰了?給我倒杯水?”

“現在才寅時呢。”小花說着就去倒了杯茶遞給葉長青後又繼續說道:“時辰還早,少爺再睡會兒?堂少爺要過了卯時才走呢?”

葉長青一口茶水還沒喝完,就疑惑的道:“明淨要出門嗎?他要去哪裏?”

這下換小花驚訝了:“少爺,你不知道嗎?子時那會兒堂少爺不是過來找你辭行的嗎?他要出門求學了啊。”

“他沒來,我沒有見到他。”

小花這時已經張大了嘴巴:“不可能啊,我剛進來的時候還看到他出去,身上還淋了一身的雨呢。”

“難道,他根本沒進來一直站在外面淋雨,身上才濕透的,原來是這樣,我說他好好的人怎麽會全身濕透了呢。”小花忽然一拍腦袋激動的道。

葉長青卻忽然沉默了下來,眼裏晦澀不明,他要去求學了?他怎麽沒有聽說?他又為何沒有進來向他辭行?

這個孩子心裏一定有事!有什麽事是不能跟他說的,難道是看他最近比較消沉,怕打擾到他。

想到這裏他就準備起身,去他那裏看看,也要送一送他。他這樣的年紀去求學是大事,他一直認為人生四件大事:擇學、擇業、娶妻、生子。

這正是這孩子人生中的關鍵時刻,他得起來和他唠叨幾句,叮囑幾聲才能放心。

只是當他趕到葉明淨的屋子時,裏面并沒有他的人影,他又匆匆趕到大門口,卻只能剛剛看到馬車“駕”的一聲,消失在蒙蒙細雨中。

他不禁有點難過,那個曾經舍命救過他的孩子,就這樣不打一聲招呼的走遠了。

他去了哪裏?

不出幾天這連日不間斷的雨也停了下來,葉長青每日待在屋子裏看看書本,畫一個時辰的漫畫,再練習一個時辰的字,也覺得餘生安穩。

雨停之後,他終于出門把手上這本畫了幾個月的漫畫拿到書店換了銀錢後,就去牙行買了一個面相忠厚的婆子,讓她和小花一起把葉家祖宅收拾了出來,他打算回家去住,也好好想明白科舉的事情。

他收拾停當後就帶着王氏去李氏那裏辭行,可是他們卻沒有機會見到李氏的身影。

自從葉明淨走之後,李氏突然間就卧床不起,臉色灰白,眼睛周圍也多了一條長長的溝壑,他聽着婆子的禀報,只是嘆息着擺了擺手道:“讓他們走吧,我這個樣子還怎麽見人?把我那個紫玉镯拿出來送給王夫人吧,她不是一直心心念着好看嘛。”

“可是夫人,那可是你出嫁時,老夫人給你的唯一遺物了,你平時連戴都舍不得帶,怎麽突然要送給他。”婆子不情願道。

李氏只是搖搖頭就閉上了眼睛:“莫問那麽多,讓你去就去。”

站在簾子外的李氏收到這麽貴重的禮物時,還愣了愣,這麽貴重的紫玉镯是從李家祖上傳下來的,她知道李氏一直很珍惜,她怎麽好意思收,本來這段日子住在這裏就已經夠叨擾了,她婉拒幾次硬是不願意收。

躺在裏面的李氏聽到外面推推嚷嚷的聲音,咳嗽了一聲:

“嫂子,你就收下吧,就當是我報答你的。”

王氏這才收了下來道:“弟妹,那我們就先走了,你自己好好保重自己,我過幾天再來看你。”

只是站在她身邊的葉長青卻眼睛眯了眯,李氏和葉明淨還有王氏之間到底有什麽事?

還是只是李氏和葉明淨之間的事?

“她要報答你什麽?”葉長青忽然側目看着王氏問道。

“就是…..”王氏張了張嘴,卻在眼神瞄到他的右手時終是拐了話彎道:“也不是什麽大事?我只不過幫了她一個小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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