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晚上楊青要留宿,莫白也不去酒店,睡在了客廳的沙發上。

南方的冬天不比北方,南方沒有暖氣,晚上還是比較冷的。莫白盡量将被子裹嚴實些,感覺不透風了才閉眼睡覺。

莫白做夢了,夢裏依舊是那個人,笑容依舊,語氣依舊。醒來的時候,見到楊青站在陽臺上發呆,坐起身來,發現身上多了一床棉被,傻笑良久,心想:“在她心裏應該有我的一席之地吧?”

出去買了早餐,楊青沒怎麽吃,老人也沒吃上幾口。她猶如打不死的小強一般,不厭其煩地繼續勸解老人,終于在午飯後将老人帶入了第一人民醫院。

檢查的結果十分令人震驚,是尿毒症,需要做透析。

莫白看着臉色慘白的楊青,軟聲安慰:“尿毒症拖不得,透析是一定要做的。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病,只要堅持做透析,再配合藥物治療,與常人一樣活下去不是問題。”

平時那個意氣風發的總經理在得知結果後,仿佛變成了一個無助的小貓。

楊青咬着下唇,皺着眉,過了很久,開口道:“做吧。找最好的醫生,錢不是問題。”

醫生緊鑼密鼓地開會,楊青無力地坐在長凳上,擔憂的神色溢于言表。

“尿毒症并不可怕,現在醫學這麽發達,已經可以延長二十年以上的壽命。老人家一定會沒事的,你別太擔心了。”莫白見她如此,心裏也不好受,坐在其身旁安慰着她。

二十年,老人應該已經八十歲了吧。莫白不禁思緒萬千,心想:“二十年以後,我也快五十歲了,不知道那個時候還會不會如此深愛着她,為她哭,為她笑,為她做她喜歡的事。我所堅持的,也會被歲月逐漸清除麽?”

由于工作原因,她們只在重慶呆了三天,走的時候,楊青花重金請了隔壁的鄰居照顧老人。

去機場的路上,莫白終于抵不過好奇心,問:“那位老人家……”

“你想問我她是誰?”楊青打斷了她的話。

莫白點了點頭,楊青恢複了以往那個手腕強硬的總經理模樣,微微一笑,淡淡道:“她是我媽媽。”

莫白不信,楊青的媽媽明明是董事長夫人,她見過的,是個雍容華貴典雅溫柔的婦人,絕對不是躺在病床上的重慶老人。她心裏疑問重重,卻還是明智地沉默不語。哪些該問,哪些不該問,她還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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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重慶發生的事沒有第三個人知道。”楊青将頭靠在車窗上,閉着眼睛不再說話。

剛下飛機,楊青就馬不停蹄地趕回公司開會。莫白一直都知道她很忙,一天到晚見的人最高紀錄高達百人,這就是大公司繼承人的生活,要與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楊青總是帶着微笑,從不在員工面前發火。莫白知道笑容可以作假,卻還是不自禁地沉溺在了那一抹微笑之中。她看着會議室那個長發如瀑,态度強硬的楊青,認真地做着記錄。

公司的一個在建樓盤出了問題,大量民工鬧事,這讓楊青十分頭疼。

莫白照例沖一杯咖啡送進楊青的辦公室,将事情的最新進展一一彙報:“民工鬧事主要是因為有人在施工的時候墜樓受傷,他們在索求賠償。”

“賠償的事不屬于我們要管的範疇,立刻聯系事件的負責人。”楊青沒有擡頭,翻看着手中的文件。

“好!我立刻去辦。”莫白轉身朝門外走去。

“等等莫白,待會兒我有點事要處理,你幫我去接童童。”

一輛半舊不新的雷克薩斯駛進一所外觀極其漂亮的幼兒園,莫白停好車,徑直朝一間教室走去。

站在窗邊,她微笑看着童童的一舉一動,心道:“你的父親到底是誰?肯定是個很帥的外國人吧。”

身為楊青的專職秘書,她并不是第一次擔任接小孩的責任,多次見面,童童亦十分喜歡她。當然這跟她的巧舌如簧,幽默風趣有關,她哄小孩子很有一套,恰巧童童也吃她這一套,所以她跟童童的關系還是很不錯的。

見到莫白,童童果然很高興,拉着她的手問:“莫姨,媽咪怎麽沒有來?”

莫白一把将她抱起,笑道:“親莫姨一下,莫姨就告訴你媽咪在哪兒。”

童童連忙親了她一口,滿臉期待。

莫白捏了捏她的臉,說:“媽咪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忙,我們先去吃東西,好不好?”

童童嘟着嘴不說話,顯然是不怎麽高興。

“我們先去吃東西,吃得飽飽的再去找媽咪,媽咪才會開心。”

“那好吧,我要吃必勝客。”童童眨巴着眼望着她,模樣甚是乖巧。

莫白頂了頂她的額頭,放下她,然後牽着她朝車子走去。

童童不滿意莫白将她放在後排,抗議道:“莫姨,我要坐前排。”

“不行,給媽咪知道了,我們兩個都得遭殃。”莫白一口回絕,楊青有多寶貝女兒她又不是不知道。車上沒有兒童專用座椅,已經有着一絲風險,她不敢冒險将童童放在副駕駛。

沒有塞車,車子順利進鬧市區。

必勝客人很多,唯有排隊等待,漫長等待過後,莫白長舒一口氣。

正準備點餐,突然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她視線之內,不禁停住了手中的動作。

童童眼尖也發現了,大聲叫嚷:“媽咪!媽咪!”随即掙脫莫白的手,朝前方跑去。

好不容易排到位置泡湯了,莫白搖了搖頭,移步跟上去,卻始料未及地見着了一個陌生男人。确切的說并不陌生,因為她見過這個男人,那日與楊青擁抱過的男人。

“媽咪,他是誰?”童童扯着楊青的衣角,輕聲地問。

“童童,叫Uncle。”楊青指示童童叫他叔叔,看着莫白沒有說話。

莫白笑了笑,看着男人與童童神似的眼睛,心中卻是酸楚無比,心想:“這就是童童的父親吧。為什麽要叫叔叔?是了,有我這個外人在場不方便才會如此。”

“楊總,童童已經送到你身邊,沒什麽事我就下班了。”莫白笑着說,對自己淡定的表現打了一百分,心想:“就是這樣,表情越自然越好。”

“你等等,我跟你一起走。”楊青低聲用英文與男人告別,随即牽着童童率先朝門外走去,頭也沒回。

莫白愣了愣,連忙追将出去,見楊青母女站在她的車前,快步上前打開車門。

楊青将童童放在後座,自己坐在了副駕駛。車子雖是半舊不新,但十分整潔幹淨,楊青微微點頭,說:“要不我送臺車給你?”

莫白腦袋還有些不清醒,實在是猜不到她家楊總在搞什麽鬼。接二連三的變故讓她有些不知所措,連忙擺手,笑道:“楊總已經答應給我漲工資,車就免了吧,我這車開着挺好的。”

楊青沒有答話,随手開了電臺,車內響起主持人叽叽喳喳的聲音。

車子駛出馬路,莫白随手換了臺,電波裏傳來一首陳舊的粵語歌。

車內有着淡淡的清香,是挂了香包的緣故。

莫白知道楊青不喜歡別人不遵守交通規則,所以格外用心的開車。

“遙遠的她,仿佛借風聲跟我話,熱情若沒變那管它滄桑變化……”

張學友低沉而有魅力的聲音在車內回響,牽動了一個人的心弦。

紅燈,莫白側頭去看楊青,見她怔怔地看着前方,淚水如雨點般落下。

莫白慌了神,連忙抽出紙巾遞給楊青。她從未見過楊青掉眼淚,第一次見到是那麽的讓人心疼,讓她心裏發酸,喉嚨發緊。

楊青任由淚水滑落,并不伸手去接紙巾,她感覺全身的力氣已然用光,連擦去淚水的力氣也沒有。童童乖乖地坐在後座一句話也不說,莫白沉默着。車內很安靜,安靜地可以聽到眼淚跌落的啪嗒聲。楊青努力克制着,咬得嘴唇發白,拳頭緊握。

綠燈亮起,莫白沒有發動車子,想要幫她拭去眼淚,身後卻傳來此起彼伏的喇叭鳴叫聲。她煩躁地暗罵,一踩油門往前開去,将車子停在了路邊,再次想伸出手去幫她拭淚水,理智卻在這個時候跑了出來。她收回手,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裏,靜靜等候,心如刀割。

楊青看着窗外,任由淚水滑落。突然,她似是下定了決心,轉過身看着莫白,良久良久,問:“莫白,你很喜歡我?”

莫白被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打得全身一震,霎時間只覺得腦袋一片空白。

楊青拉了拉她的衣角,認真地說:“你不必驚訝,從一開始我就知道。雖然你掩飾得很好,但我還是看得出來。你是一個很好的人,我不想你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放棄吧。”

是的,楊青一開始就知道,但她一直佯作不知。一份她無法回應的感情,最好的方法就是當做從未發生過。

莫白低着頭,頭發遮住了她的面部表情,握着方向盤的手不停地收緊。沉默良久,終于低聲問了句為什麽。

突然之間,她覺得自己是個笑話。三年來,她每時每刻都在隐藏,可是這個人一開始就知道,看着她像個傻瓜一樣地掩飾。窒息感再次席卷了她,她不能呼吸,感到一陣陣地凄涼,心想:“她一定覺得我很可笑吧?像個白癡一樣天天跟在她身邊。”

“我不會再喜歡任何人。”楊青已經擦幹了眼淚,望着窗外,面無表情。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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