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的确,公證人對葛朗臺的了解,強過了他對自己財産的掌握,葛朗臺此時正對想上樓的歐也妮說:“你手裏有足足九萬法郎,還不算原本我給你的四千法郎,難道你要讓它們都躺在櫃子裏睡大覺嗎?”

歐也妮被他的迂回逗笑了:“難道你有什麽好建議嗎,父親?”

“當然是把它們都換成金子或是公債。”葛朗臺說的斬釘截鐵:“金子會漲價,公債能每年給你帶來新的收益。這樣你的財富就會年年增加。”

歐也妮的笑容更大了:“可是我要那年年增加的收益做什麽呢?換不回媽媽,也換不回過去的……”

葛朗臺的聲音噎住了,他也想不出增加的收益能換回什麽,獨生女的思想顯然跟他不一樣。好在歐也妮沒讓他沉默太久:“爸爸,我覺得您可以幫我做一件事,我想請一個家族老師。”

這又是什麽新花樣?葛朗臺出于本能反對:“家族老師,她們除了教你怎樣花錢,還能做什麽?”

“您花一千法郎一年可以請來的家族老師,我自己說不定要花兩千法郎甚至更多。”歐也妮知道自己怎麽說服葛朗臺了:“可是請您一定要好好挑選,我不希望白白支付老師的旅費。”

葛朗臺心裏迅速計算着,自己從中可以得到多少的好處,然後做出不情願的樣子,答應下來。沒出半個月,一位名為德.泰伊古太太的家庭老師,就出現在了歐也妮的面前。

這個人與拿農完全相反,她的身材十分矮小,剛剛到歐也妮的肩膀,站在高大豐滿的獨生女面前,幹癟的讓人忽略她的存在。

德.泰伊古太太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褐色的眼睛裏充滿算計,拿農頭一次見到她就十分反感:“先生一定是上當了。能讓先生上當的人,小姐可不能太相信。”

歐也妮心想,能讓葛朗臺上當的,只有金錢。可是這位泰伊古太太頭一次見面,就隐晦的向歐也妮打聽拿農是不是真的得到了一千法郎年金的饋贈,顯然沒有足夠的金錢讓葛朗臺甘心情願的上當。

而她每年的薪水,竟只有五百法郎。歐也妮雖然不知道這個時代家庭老師的年費,有拿農每年拿到的工錢比較,知道這薪水真的不算高。

說不得葛朗臺為了讓泰伊古太太對歐也妮施加影響,會給她畫一個大餅,很可能就是泰伊古感興趣的年金。不過歐也妮并不在意,她可不是心智還不成熟的小姑娘,請家庭老師只是為了讓自己身邊有一個成年女性陪伴。

這個女性如果跟泰伊古太太一樣,對巴黎的社交界十分熟悉,了解各貴族之間盤根錯節的關系,還能對自己的禮儀進行指導,歐也妮為什麽不用呢?

“泰伊古太太,我們今天去買點兒東西。”歐也妮不是争求家庭老師的意見,而是通知她自己的行程。哪怕是這樣,也足夠讓拿農用警惕的眼神,把幹癟的家庭老師從頭看到腳——以前陪伴小姐出門購物的只有她一個人。

泰伊古太太并不覺得這是十分榮幸的差事:“小姐,您今天的繪畫練習還有半個小時才結束。”

“對呀小姐,”同樣在堂屋的拿農不希望泰伊古太太搶了自己的差事,頭一次附合她的意見:“走太晚的話會趕不上回來吃午飯的。”

“不要緊,”歐也妮并不在意:“你不用準備我們兩個的午飯了。我們會在外面吃一點。”

“什麽?”拿農與泰伊古太太一齊不贊同的看向歐也妮。家庭老師不贊同的是沒有親近女性長輩陪同,小姐要單獨出門吃午飯。拿農單純是擔心先生聽到小姐的新花樣,好不容易軟和下來的脾氣,會再次爆發。

還僅僅是在索漠這樣的外省小城,想出門就有這麽多的阻礙,歐也妮很是無語。不過她今天一定要與泰伊古太太單獨談一談,只好不顧拿農的感受,由家庭老師出了門。

家庭老師的眼光十分挑剔,按着她說的話,索漠城沒有任何值得買的東西:“這樣粗糙濫制的東西,看着華麗實際上完全沒有特色的造型,配不上小姐的身份。”

這時歐也妮與她已經坐在了咖啡館裏,整間咖啡館裏只有她們一對客人。老板早已經認出歐也妮,用心把她們今天點的所有東西都記了下來,以便晚上向來咖啡館的客人吹噓。

“泰伊古太太對時尚很了解。”歐也妮沒在意老板對她們的注視,小聲的與泰伊古太太聊起天來。

泰伊古太太聽到歐也妮的話,本就筆挺的腰挺的更直了:“不錯,幾年前我在香舍麗榭大街邊的咖啡館有固定的座位,全巴黎最時髦的人都要與我打招呼。”

聽她如此驕傲的說起自己舊日的輝煌,歐也妮很不厚道的紮心:“那你為什麽離開巴黎?”能在香舍麗榭的咖啡館擁有固定座位的人,就算是破産了也不應該落魄到只拿五百法郎的年薪就滿足吧。

果然,剛剛還一臉回憶的泰伊古太太的臉上,光芒馬上逝去,代之而起的是對歐也妮的不滿:“有教養的小姐,是不能直接問別人的隐私的。”

“哪怕這隐私所有人都知道?”歐也妮定定的看着家庭教師:“我父親可能沒跟你提起,為了緩解對母親的思念,我最近要到巴黎去散散心。這樣誰陪着我去巴黎就成了問題,如果你對去巴黎不感興趣,我得問問臺.格拉桑太太願不願意去巴黎探望她先生。”

家庭老師的臉色随着歐也妮的話變來變去,眼睛裏的算計都快寫滿了桌面,好一會兒才說:“葛朗臺先生确實沒有提到您去巴黎的事情。而我,有些個人原因不方便出現在巴黎。”

“可是我覺得你很合适。”歐也妮笑了一下:“或許我可以額外付你一些費用。臺.格拉桑太太對巴黎真的不如你熟悉。”

家庭老師的臉更糾結了:“葛朗臺先生不會同意您去巴黎的。我與他約定要在索漠服務三年,哪怕您離開了,我也會繼續留下來。”

連自己額外支付多少費用都不問一問就拒絕,看來葛朗臺給出的條件更誘人。歐也妮想到了一種可能,試探的問:“我不會強人所難。你在巴黎有什麽人需要我捎信嗎,或者你的家人需要知道你的消息?”

“不,不需要。”泰伊古太太這一次回答的很快,歐也妮看向她的左手無名指,那上面有常年戴婚戒留下的痕跡,可是她從來沒有見過家庭老師婚戒的樣子。

回到家時,葛朗臺正等在堂屋裏:“你越來越大膽了歐也妮。竟然在外頭吃起飯來,明天就會有人在房子外頭指指點點了。”

“別擔心爸爸。”歐也妮看了家庭老師一眼:“有泰伊古太太陪着我,沒有人會認為我的行為失禮。索漠城裏,沒有幾位太太的身份能與我的家庭老師相比。”

葛朗臺有些吃驚的看了家庭老師一眼:“太太,你是不是忘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

泰伊古太太連忙否認:“不我沒有跟小姐說過任何事,我們只是聊了一聊關于時尚的問題。”

“是呀,跟一位巴黎來的貴族太太,不聊巴黎的時尚,還能聊什麽呢,是不是我的父親?”歐也妮笑着看向葛朗臺,不給他與家庭老師單獨相處的機會:“我想我們兩個需要談一談,是嗎?”

泰伊古太太正好借這個機會離開,免得葛朗臺有機會扣薪水。葛朗臺則重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高聲讓拿農給他再拿一杯酒來。

這樣小小的愛好,是葛朗臺新添的,歐也妮不會勸他少喝,反而讓拿農拿最好的葡萄酒來,她要陪親愛的爸爸一起喝一杯。

“拿農,這是買給你的。”在拿農送上酒來的時候,歐也妮拿出一個漂亮的圍裙送給沒能跟着上街的拿農:“我剛才看到高諾瓦葉先生在街角,你确定不去看一看嗎?”

沒等葛朗臺瞪起眼睛,拿農已經抓起新圍裙出了家門,把葛朗臺的質問都憋在心裏,只能沖歐也妮嚷嚷:“高諾瓦葉在哪裏,跟拿農有什麽關系。”

歐也妮給他倒上一杯酒:“怎麽會沒有關系爸爸,他對拿農的心意,就跟你對家庭老師的心意是一樣的呢。”

葛朗臺剛剛拿起的酒杯停在那裏,看着歐也妮的目光也很陰郁:“小姐,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歐也妮搖晃着自己的酒杯,笑眯眯的向她的父親致意了一下:“我當然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更知道一位不敢出現在巴黎的貴族太太,應該躲到自己鄉下的莊園裏再不見人,而不是給別人做家庭老師。”

“她可以帶來……”葛朗臺被獨生女揭穿了秘密,試圖在別的方面說服她,卻被歐也妮打斷了。

她的面容嚴肅起來:“不,她什麽都不會帶來,只會帶走。爸爸,我得提醒你,特勞豐的前主人對他的莊園,念念不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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