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是黎明前最深沉的黑色,謝凝拙一動不動地躺着,但清亮的眼睛裏已經褪去了醉意。

他借着床邊亮着的氛圍燈,一瞬不瞬地看着正合眼安睡的葉峙淵。

此刻,他被葉峙淵摟在懷裏,緊緊抱着。坦誠相貼的肌膚浸出潮熱汗意,混合着成年人心照不宣的潮濕餘味,在安靜呼吸間透出蓋着的薄被,泛出來,浸透呼吸。

平日星眸鋒芒而銳利,好看到具有侵略性的葉峙淵此刻閉着眼,竟然有着一種平日不得而見的溫柔氣息。

腰很酸,腿也泛着軟,謝凝拙其實很想動一動。但只要輕輕一動,他就會從一個自己也不相信的幻境中抽離。

一個竟然真的和自己暗戀了五年的人水乳交融的幻境。

畢竟五年前第一次見葉峙淵,他就動了心。

那時他大學即将畢業,是葉峙淵的哥哥葉啓淵的室友,也是唯一彼此知曉取向的朋友。

他和葉啓淵去酒店接畢業課題的合作方,在咖啡廳遇到了葉峙淵。

是他先看見葉峙淵的。

葉峙淵那張英俊清朗的臉帶着漫不經心的肆意,在大落地窗透入的冬日暖陽中立體而生動。他們四目相對。那原本漫不經心的眼睛瞬間閃過星輝,唇角慢慢彎起了一抹笑,就這樣直直撞進了謝凝拙的心裏。

他不由得在葉峙淵的眼神裏凝住了。

原來人類真是會見色起意的動物,所有的一見鐘情也都有了理由。

而葉啓淵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卻在看見葉峙淵對面的男生時立刻變了臉色,向葉峙淵快步走過去質問:“你在幹什麽?”

“怎麽,只準你和男人約會,不準我和男同學喝咖啡?”葉峙淵仰頭看着哥哥,挑眉笑得輕佻,明明滿是不遜,卻又鋒利得漂亮。

“我只是想讓你走一條好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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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一貫冷靜淡定的葉啓淵竟然在公共場合微微低吼,謝凝拙忙忙起了身過去拉住他的手腕,示意他注意情緒。

葉峙淵看一眼謝凝拙握住哥哥手腕的手,又看一眼謝凝拙,投過一絲探詢又玩味的視線後移開了眸子,唇邊的笑瞬間變成了冷。

“哥,現在來管我走哪條路,你不覺得晚了嗎?”

葉啓淵當時說了什麽,謝凝拙已經忘了。他只記得他看着光影在葉峙淵那桀骜自我的漂亮側臉反複游走,又迷幻又誘惑。

從那之後,再也沒有人能如葉峙淵般讓他産生過想要靠近的渴望。

但既然知道葉啓淵有多麽抗拒弟弟會喜歡同性這件事,他便只能克制。

而現在,他克制着喜歡了的五年的人正親密環抱着他,呼吸交融,鼻尖抵着他的額頭,沉在夢境裏含糊呢喃一聲,又在他額角印上了一個輕輕的吻。

在這種割裂的違和感裏,謝凝拙怔了幾秒鐘,放棄般的再度閉上了眼睛。

再醒來時天已微亮,他避無可避地對上了已經清醒的葉峙淵漂亮的眼睛。

兩人的姿勢依然如親密的情侶,葉峙淵的話語裏也漫着餍足後的磁意:“怎麽這樣看着我?嗯?”

見他移開視線,葉峙淵低笑了一聲,語氣間竟更是親昵:“沒吃飽?”

謝凝拙苦笑着推開他,忍着腰的不适感坐了起來。

“真的沒吃飽?”葉峙淵也跟着坐起身來,自顧自地靠過來環住他的腰,把他圈在懷裏,又在他唇角輕輕一咬,“我感覺我的技術還挺不錯的。”

薄被從他身上滑落,露出漂亮的肌肉線條,嘴角的笑也很溫柔,竟然給了謝凝拙一點他們真是情侶的錯覺。

而葉峙淵輕輕挑起他的下巴,又吻住了他。

唇齒相貼的瞬間,他瞬間清醒過來:昨夜可以推給醉意,但此刻,他已經沒有沉溺的借口。

他在葉峙淵長驅直入的軟舌上略微用力的一咬。

葉峙淵低嚷一聲,疼痛的本能結束了這個原本纏綿做底色的吻。

謝凝拙順勢推開了他,伸出手去拿床邊的浴袍。

葉峙淵看着謝凝拙的動作,原本泛着意亂情迷的眼睛變得清醒,那種強勢的鋒利又回到了眉眼間。

“寶貝,你這是想不認賬了。”

穿上浴袍,謝凝拙下了床。腰酸腿軟真實地逼上來,他微微抖了抖身子,到底站住了,同時平淡無波地說出四個字:“我喝醉了。”

“哦?”葉峙淵看着他浴袍遮不住的胸口處青青紫紫的痕跡,挑唇冷笑,“真的不認賬了。”

“弟弟,”謝凝拙系好浴袍的帶子,認真而正色地看着他,“我們這樣不合适。”

“不合适?”

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葉峙淵直接下了床,漂亮的身體線條一覽無餘地展現在謝凝拙眼中。

他逼近過來,又挑起謝凝拙的下巴,表情凜冽霸道,昨夜那種刻意的挑釁眼神又回來了:“哪裏不合适?”

“你……”謝凝拙想說什麽,卻又終究只是嘆了口氣,“走吧。”

“我褲子還沒穿上呢,你就不認人了。”葉峙淵的笑更冷了。

謝凝拙不說話,從床邊散亂的衣服中挑出了葉峙淵的內褲,扔了過去。

葉峙淵卻沒有接。

內褲撞上他的小腹,墜落在床邊地毯上。他眼裏鋒芒一閃,快速踏前兩步,擡手便把謝凝拙圈住了。

“不要我了,那你下次怎麽辦?”

什麽下次?

即使穿着浴袍,謝凝拙也能感覺到對方身體的熱度,那熱度竟然讓他生了怯意,扭着身子想要退開。

“寶貝,你又忘了,別亂動,我不經撩。”

圈住腰的手更強硬了,那種壓迫感甚至讓謝凝拙有了種随時會被再壓回床上的害怕。

他不敢動了。

“乖。”拇指壓住他的唇峰,葉峙淵用額頭抵住他的額頭,“下次想要,找我。”

謝凝拙脊背僵硬地想要退開,卻又在這種極度的壓迫感中不敢更多地惹起對方不可控的行為,他的聲音不大,卻有着明确的苦澀:“葉峙淵,你到底知道你在說什麽,做什麽嗎?”

“當然。”壓住他唇峰的拇指松開了,強硬的唇舌也抵了上來。掠奪了一個吻之後,葉峙淵的表情稍微柔和了些,“我安全,又優秀,你有需求找我就可以,我保證随傳随到,至于技術……”

他魅惑一笑:“我保證,下次會很好。”

“不。”謝凝拙擡起手,抵在葉峙淵心口,終于用力推開了他。

葉峙淵後退兩步,定住了身形:“你單身,我也單身,都是成年人,為什麽不?”

為什麽?

因為他太年輕?因為他是好朋友的弟弟?因為他誤會自己是“嫂子”?因為不想被喜歡的人當做床伴這麽卑微?

一時之間千頭萬緒擊中心口,謝凝拙只想擺脫此刻這種尴尬又壓抑的情境。

擡起頭,他直視着葉峙淵,一字一句:“因為,我是你‘嫂子’。”

他沒有想到,這個可笑的誤會竟然成了他此刻的救命稻草。

更沒有想到的是葉峙淵竟然噙着諷刺的笑,毫不在乎的強硬地又把他圈在了懷裏:“嫂子和小叔子,絕配。我就喜歡這種禁忌感。”

濃烈的吻又壓了上來。在謝凝拙劇烈的掙紮中,門鈴響了起來。

趁着葉峙淵因為門鈴聲一怔的瞬間,謝凝拙用力推開他,捂着已經在劇烈摩擦中散開帶子的浴袍退到卧室的門口,小聲又急促地說:“我助理來了。”

套房的房門被房卡刷開的聲音傳了進來。

謝凝拙急道:“我讓他先去餐廳打包早餐,你等他走了就走。”

也許是他的急切終于讓葉峙淵找回了冷靜,又或者是葉峙淵也并不想被人發現他們這一夜的荒唐,他倒是沒有再步步緊逼着謝凝拙不放。但在謝凝拙轉身走向卧室外時,卻聽到了身後意味深長又決然的一字一句:“嫂子,你跑不掉。”

洗完澡出來,葉峙淵已經離開了。

原本淩亂撒落在地上的衣服也被葉峙淵拾了起來放在床上,上面還有一張用酒店的便箋紙寫的留言。

“加我。”兩個簡單的字後,是一個微信號。

葉峙淵的字很好看,鐵畫銀鈎,遒勁有力,向上挺拔的力量感有些本人的影子。但謝凝拙捏着紙條邊角,看了三秒,終究扔進了床邊空無一物的垃圾桶裏。

換上陳秋風帶來的衣服,遮住了所有借酒肆意的放縱證據,謝凝拙對着鏡子檢查到确認毫無纰漏之後,又怔怔地發了很久的呆,才離開房間去了酒店的早餐廳。

陳秋風面前已經擺了三個空碟,又正對着一盤子食物大快朵頤。

謝凝拙只倒了杯黑咖啡。

他心裏亂得很,坐下時,腰酸更是抵得他皺了眉。

陳秋風敏銳地問:“哥,你不舒服?”

謝凝拙很輕地搖了頭:“你還真是秋風過處寸草不生。助理不用做身材管理?”

“再管理,身材也好不過哥你呀。”陳秋風把做成一口大小的黑森林蛋糕塞進嘴裏,含糊道,“我就愛吃洲際酒店的自助餐,哥你現在紅了,誰還敢諷刺我不成?”

“對了,哥,你現在今時不同往日,今天這衣服你知道我借得多順暢嗎?”

陳秋風用紙巾擦擦嘴,喝了口橙汁,眉飛色舞,“以往這牌子的公關經理多傲啊,微信都删了我的。結果聽說你有發布會,忙不疊找人加我,還好意思說‘不知道怎麽就沒加上微信’,他不知道,我可知道。哼。”

謝凝拙淡淡苦澀地笑了笑。他當然知道圈子裏不紅的從業人員的心酸。陳秋風被公司派來給他當助理,這三年也受了不少憋屈,此刻雖然有些嘚瑟,但他也不是不能共情。

只是也覺得有些悲哀而已。

陳秋風體會不到謝凝拙心裏的細枝末節,他一口氣喝完那杯橙汁,認真道:“哥,你相信我的時尚品味麽?”

“信。”

“那哥,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以後你公開場合要穿的衣服,用哪家,什麽品牌,我來決定。反正哥你穿什麽都好看,你必須答應我,這個話語權給我。哪怕我今年不要年底紅包了,這個話語權我都要。”

“好。”

陳秋風露出絕對的“大恩不言謝”“我可以抖起來了”“看我怎麽橫着走”的複雜交錯的表情,又急急讨好謝凝拙般道:“傅總說,公司考慮分給你股權,可能還會同意給你開工作室。”

謝凝拙無謂地喝了口咖啡:“花架子。選擇代言、選擇劇本的話語權,我還是沒有。”

陳秋風瞬間不嘚瑟了。

想了想,他問:“哥,康怡綜合醫院那邊,你還續約嗎?”

“公司的态度是什麽?”

“公司?”陳秋風讪笑,“公司當然是一切以利益為先了。”

葉氏家族運營的淩北市最高端的私家醫院康怡綜合醫院已經逐步進入平穩盈利期,作為簽了長期代言人合約的謝凝拙而言,續約原本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但半年前,葉啓淵的車禍去世把一切都打亂了。

意外一出,醫院的運營落在了葉家二少爺葉峙淵身上。

葉啓淵用了三年才逐漸被股東認可,而葉峙淵從小就被散養,壓根不曾被視作接班人,大學剛畢業就要倉促上陣全盤運營葉氏集團、成為院長管理一整個私家醫院。說他可以,誰信?

現實的答案就是股東都在考慮撤資,醫院陷入運營危機的傳言不絕于耳,甚至不乏有人等着看葉峙淵繼承即破産,葉家塌樓的熱鬧。

嗅覺一貫靈敏的經紀公司自然聞風而動,已經到續約期的醫院代言原本就因為謝凝拙爆紅而打算談加價,更別說現在醫院因為管理真空,股東信心不夠,随時可能出現資金鏈斷裂。

“他們醫院新總裁根基不穩,公司選擇不續約的可能性非常大。”陳秋風說,“可是哥你之前不是說想和康怡續約嗎?咱們現在也不是完全沒有和公司議價的基礎了,争取一下?”

謝凝拙摩挲着咖啡杯的杯沿,語氣壓抑:“不。我不想續約。”

陳秋風一怔。

謝凝拙放下了咖啡杯:“吃完了嗎?吃完了請造型師去房間,把妝發做了吧。”

陳秋風立刻掏出手機給随時待命的造型師發消息,同時問謝凝拙:“康怡綜合醫院,咱們确認按不續約談了?”

謝凝拙想起半年前得知葉啓淵的意外後他去康怡綜合醫院的情形。

他怎麽都沒想到端坐在總裁辦公室,挑着眉冷眼看他走進來到葉峙淵對他說的第一句話竟會是“嫂子,你放心,我哥答應你的房子、錢、股份,還是其他,有沒有白紙黑字的憑據,你都可以提出來。該給你的,我絕不賴賬。”

多可笑,他遠望了五年,用理智去克制自己不能接近的人,竟一直把他當“嫂子”,甚至把他的到訪看做了“讨債”。

更可笑的是,他用理智克制了五年,卻最終以“嫂子”和“弟弟”的認知,在昨天滾了床單。

真是比劇本更荒唐的黑色幽默。

謝凝拙站起來,像是已經做了決定:“按公司意思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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