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清酒

本來陪着孟确游玩的盛淮景,遇上了着急尋人的羅副将。兩人一見便避開人群,神情嚴肅地去了角落低聲交談。

孟确沒想偷聽,可他總會把注意力放在盛淮景身上,故而即使走遠了,他還是能隐約分辨出幾句話,知道出了什麽事——

今日宮中守備不足,皇帝陛下遇刺了。

孟确對皇帝沒什麽概念,不過他能明白皇帝的重要性。看到一臉不好解釋,但又滿臉歉疚的盛淮景,他主動說:“我自己回去就行,你要是有公務,就去忙吧,不用擔心。”

盛淮景心中不舍,他拉了拉孟确的手。本是想安慰一下,但兩人指尖交纏、掌心相貼,他才覺出幾分柔若無骨、冰肌玉膚的含義。

孟确手掌溫度偏低,摸上去如同軟玉一般,和盛淮景帶着習武之人薄繭的手掌相比,精致得如同瓷器。若不是時機不對,盛淮景幾乎想逗弄兩句。

神仙一般的美人,仰着臉看過來的時候,明亮幹淨地眼睛裏全是信任。孟确用大而澄澈的眼眸看着盛淮景,因為滿是信任,多了幾分懵懂,卻更惹人憐惜。

兩人相識本是風月無邊,滿是情義。

彼時心上人抛下一切随自己進京,自己始終沒能陪伴。

出于補償心裏,約好了陪心上人過節的,結果因公務遲來,現在又要抛下心上人先走。甚至因為擔心走漏風聲,還不能和孟确詳細解釋離開緣由。

偏偏心上人還很貼心,主動提出來讓盛淮景先走……

饒是盛淮景一向把大齊百姓,君國天下看得更重,覺得自己不該被兒女私情影響,這會兒也真的生出愧疚。

盛淮景回到宮中,趕去皇帝身邊的時候,都還在惦記孟确,沒有回神。

事實上刺客已經被拿下,發交專門的官員去審問了。皇帝的傷勢有太醫處理過,并不是致命的傷,甚至後宮也來看望過、哭過一場。

皇帝急诏盛淮景入宮,純粹是安全感缺失,只信任自己這位至交好友。

受傷的皇帝臉色有些蒼白,神情冰冷地吓人,直到看見盛淮景,才稍微有點笑模樣。皇帝免了盛淮景的行禮,又吩咐宮人給他拿椅子賜座,才問他為何來得這樣遲?

“今日本該休沐,臣在陪,家人。”盛淮景說到孟确身份的時候頓了頓,說完心卻無端安定下來。

他就是想要孟确,做自己的家人……

皇帝聽到這話并不意外,他早就知曉孟确的存在,也知道盛淮景對那位從嶺南帶回的人,心裏存着幾分心思,他打趣道:“到底是耽誤你陪伴佳人了……若是盛卿想,不妨央朕給你們下一道賜婚的旨意,也好成全你們。”

盛淮景一愣,沒有立馬答應,他猶豫地說:“這事,臣還未與小确商量過。”

皇帝沒有繼續追問這事,轉而提起了他們兒時讀書的樂事。皇帝少年時候并不是太子,也是經過一番掙紮才有如今權勢,能讓他交托信任的,不過區區五指之數,盛淮景便是當中最出息的。

談論往昔,不知不覺間時候漸晚。

盛淮景見皇帝明明安神藥物上頭,早已困倦,卻還是強撐着說話,他便勸道:“陛下若是累了,便先睡吧,臣會守着您的。”

“子悟莫要走。”皇帝迷糊中,喊出了盛淮景的字。

“臣不走。”盛淮景安安穩穩地坐在椅子上,心裏卻在想孟确是否安然回去了。

皇帝知道盛淮景不會走,便沒再說話,安心地躺了下去,很快就沉沉睡去。

皇宮大殿外突然下起雨來,一陣涼風吹進殿內,盛淮景見此連忙去關窗。就是這起身的時候,他從窗內瞥見大殿外,宮牆之下,有一個打扮詭異的僧人。

僧人與他目光對上,晃了晃手裏的錫杖,他沒緣由地後脊一陣發涼,忍不住側頭看了看旁邊一同守夜的大太監。

大太監察覺出盛淮景的疑惑,連忙解釋:“那是仲游法師,前些時候進宮講禪,與陛下談得十分投緣,便留在宮中了……今夜有人行刺傷到陛下,法師便說宮裏有邪祟作祟。将軍莫管他,平日裏他就有些神叨叨的,雨大些後他自會回去……”

本也是和盛淮景無關,他聽完便罷,沒有放心上。

帝王遇刺,為不動搖民心,自然是秘而不宣。這事本該就這樣過去,但一連數日,總有人前來冒險行刺。有盛淮景貼身保護,皇帝自是再未受傷。

可刺客武功越發高,人數也越發多。

宮中禁衛軍靠着人數優勢,能防得住強敵,卻攔不住不知從哪兒冒出的刺客。

這些人身形鬼魅,出現時間、方位皆沒有規律,皇帝疑心病重,不願讓其他人執槍近身。唯有深得信任的盛淮景,被允了帶着兵器靠近皇帝。

盛淮景日夜守護,既要提防随時出現的刺客,還要處理繁雜的公務,他終究是個凡人,很快便有些精神不濟。

刺客找到疏忽的地方,便将皇帝和盛淮景逼至角落,盛淮景狼狽不已,手臂已經脫力。

眼看刺客朝着皇帝揮刀,情急之下,盛淮景只能以身擋刀,沖去救駕。

本以為是必死之舉,卻不想刺客刀尖戳上盛淮景胸口的時候,兩人身前突然閃過一道青色光暈,擋住了刺客的刀鋒。甚至因為光暈反震的力道,刺客被猝不及防地擊落在地。

有這一喘息空檔,盛淮景反應極快,顧不得多想,他立時又去反擊……

由盛淮景護在身後的皇帝,本是神情狠厲,可看見盛淮景身上那一道青光後,突然露出些許好奇。

因為角度關系,他能看出青光的位置,是盛淮景挂于腰間的香囊發出。看着盛淮景與刺客纏鬥,皇帝忍不住回想起仲游法師的話。

皇帝臉上不禁閃過一絲貪婪,世人追求權力、金錢、地位,這些皇帝都有,皇帝要求的,便是長生。

……

待到此番刺客伏誅,盛淮景知曉皇帝無恙,才放心地昏了過去。

等他再恢複意識,人還在皇宮,只是羅副将守在床邊,見到主将醒來,欣喜不已。

認出這是大齊的皇宮,盛淮景便知已然事了。他左右看看,心中疑惑:“我怎麽在宮裏?陛下如何了……”一開口,盛淮景才發現自己喉嚨沙啞,如同破布風箱。

還不等羅副将回答,門口便響起一聲清亮地嗓音,嗔怪道:“陛下,陛下,你除了陛下,心裏就沒別人嗎?”來人是孟确,他手裏捧着個藥碗,幾步走過來,示意盛淮景趕緊喝藥。

盛淮景被孟确按着喝藥,也不知道拿纖細的手臂上是哪裏來的力氣,硬是讓身材高大的盛淮景不得動彈,喝完後才騰出功夫詢問:“小确,你怎麽在宮中?”

不等孟确回答,門口就有另一道聲音:“是朕宣他進宮的。”門口是得到盛淮景醒來消息的皇帝。

皇帝看着盛淮景和孟确的樣子,臉上帶笑,仿佛很樂意看他們關系親密的樣子。

盛淮景見是皇帝進門,微微愣神後便要起來行禮,還要拉着孟确一起行禮。

皇帝擺出仁德的樣子,笑盈盈地說:“莫要生分了,子悟數次救朕性命,朕感激都來不及……”

皇帝禮賢下士,說了許多肺腑之言,把盛淮景聽得連連感動,應承下皇帝,在宮中休養幾日。

皇帝甚至允許孟确一同留在宮中,陪伴盛淮景。

盛淮景覺得有些不妥,但終究是和心上人在一起的心願,戰勝了他的疑慮。左右皇帝陛下允許了,這也就只是小事。

盛淮景醒來後整理衣裳才發現,孟确送他的平安符不見了。他小心翼翼地告訴孟确,生怕孟确不高興。孟确知道後,沒有不高興,而是給盛淮景又給了一枚平安符,讓他以後貼身守着,不要再弄丢了。

孟确被皇帝允諾,可以在宮中自由行走。不過他對宮裏沒興趣,只想陪在盛淮景身邊,但盛淮景不願意把他拘在屋內,就催着他去禦花園轉轉。

孟确拒絕幾次,盛淮景卻用上了美男計。

他拉着孟确的手,說他想看看禦花園裏的秋海棠開了沒,可他在宮中養病,又不好四處亂跑。

盛淮景語調缱绻溫柔,眸中帶着央求之色,看得孟确心髒亂跳。

孟确最後還是拗不過盛淮景,聽話出去了,說好幫他折一支花便回來看他。

不想他剛出去,就撞見了那日在宮外遇見的大和尚。

在禦花園小路遇見,大和尚依舊手指錫杖,神色莊嚴肅穆。

兩人站在路口,孟确愣住之後,便回神過來,想側身讓一讓這和尚。以為是自己擋住了對方的道。結果沒想到那和尚并不動彈,反而是一直盯着自己。

大和尚盯着孟确許久,目光逐漸冷冽,用清淡地嗓音說:“施主不該插手凡人命數的。”

大和尚突然說話,孟确被吓了一跳。意識到大和尚可能看出自己真身,不禁失笑:“法師誇張了,我那有本事改命啊。”

孟确不怎麽怕他,他能看出這和尚只是個凡人,心知他就算看出點什麽,也傷不到自己。

大和尚像是看出孟确的想法,露出意味深長地笑:“施主必定會後悔今日作為。”

孟确覺得這人莫名其妙,幹脆轉身走人,大和尚卻在他背後說:“施主知曉回頭是岸,或許還有救。”

孟确腳步越發快,心裏非常不安。他疾步跑去找見盛淮景,想和他說遇見個奇奇怪怪的大和尚這事,卻沒想到盛淮景也在找他。

“剛剛陛下派人來傳喚,讓我們一同去用膳。”盛淮景幫着孟确理了理發絲,一路跑過來,孟确身上卻依舊帶着清香,盛淮景沉浸其中地嗅聞了一下。

他家小确,好香。

盛淮景相貌英俊,常年習武帶兵,周身多了些武将的煞氣,不如尋常京中王公貴子一樣精致。若是其他人,盛淮景是看不慣他們塗脂抹粉的,可孟确身上卻總帶着些香氣,眼波流轉間,輕易就能勾得他想要沉溺其中。

兩人親親熱熱地說了會兒話,才随着宮人去了皇帝的宴席。

今日是小宴,除卻跟皇帝一同長大的幾個至交好友,便是多了孟确一人。

孟确的小幾擺在盛淮景身側,兩人位置挨得極近,若是沒有旁人在,其實是可以共用一桌的。

不過現在嘛,即使在場諸人,都清楚孟确和盛淮景的關系,但兩人卻多了些矜持和克制,皆是端端正正地坐着。

宴席上舞姬伴舞,樂人彈奏。

孟确不懂欣賞,只能說出漂亮、好看兩詞,着實有些無趣。只是他突然注意到小幾上新放的清酒,嗅聞之後,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很香,而且是靈氣充裕的那種味道。

到京城月餘,久在靈氣渾濁之地,孟确對靈氣敏感許多,确定不是什麽有害之物後,他帶着點貪嘴的念頭,嘗了一口。

是清甜的。

孟确眼睛一亮,好喝。

等盛淮景反應過來的時候,身側已經多了只醉醺醺,還粘人的小貓。

孟确蹭在他身側,乖乖巧巧地貼着,嘴裏含混不清地說着難受。

盛淮景心中一陣柔軟,想先一步帶孟确離席,他摟着孟确想走,卻不想直接被突然出現的禁衛軍給攔住了。

禁衛軍統領手執長|槍,身後是配備弓|弩的士兵,擋住了他的去路。盛淮景見此,忍不住回頭看禦坐上的皇帝,他緊張地看向皇帝,想說禁衛軍統領莫不是要造反!

卻聽皇帝說:“子悟,依着一同長大的情分,朕今日便與你明說,朕想向你讨了孟确,你看可好。”

盛淮景震驚地看向皇帝,他忍不住抱緊了醉酒的孟确,随即懷疑起孟确醉酒的元兇,恐怕不是什麽普通宮廷佳釀。

盛淮景想出言拒絕,他的好友們卻也紛紛勸他,還是依了陛下為好,顯然是早已知曉陛下設宴的打算。

兩相僵持中,隐藏于禁衛軍隊列後面,那位仲游法師走了出來,他對盛淮景說:“陛下也是為了施主好,未曾與施主挑明。盛将軍你可知道,這位孟公子,不是什麽凡人,而是那山中害人的妖精,他長留将軍身側,怕是會害了将軍……盛将軍莫要執迷不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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