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1)

顧氏集團的顧董顧全人到中年,  身材依然保持得不錯,眼角的細紋完全無損于他俊朗的面容,依稀可見年輕時的英姿。

難怪彼時喬家的千金大小姐喬靓會一眼看上他,  并非他不嫁。

楚漫被顧堯牽着走進顧宅,  坐在沙發上捧着平板玩的王佳睨過來一眼,  滿滿的幸災樂禍。

她治不了這個慣會收買人心的男人,  可顧全不一樣,他比她厲害多了。

顧堯不準備帶着楚漫和他爸正面交鋒,  可他爸将手裏的報紙往茶幾上一放,  冷冽的眸光直掃而來,淡淡道:“回來了不知道喊人?”

這兩個孩子同他都不親,  顧全本是随口一問,  豈料被大兒子牽着的那位甚是乖覺地喊了聲:“叔叔好。”

話聲落,  客廳陷入一片寂靜,楚漫搓着指尖,囧囧地想着難道講禮貌不好嗎?

顧全撫了撫略顯褶皺的衣角,  從容淡定道:“嗯,過來坐吧。”

這才反應過來的顧堯攔住楚漫,  為難道:“爸,漫漫剛下飛機,太累了,  我先送他回房間休息,  一會兒你們再聊。”

王佳冷哼一聲,沒給兒子面子:“去三亞度了一周的假,  回來不該挺放松的嘛。你爸難得回來,還不過來陪陪。”

精明算計的眸光一轉,王佳看向負手立在一邊的顧烨,  看似嗔怪實則暗諷道:“小烨也是的,回來都這會兒了都沒喊聲爸爸。”

顧全不鹹不淡地堵回去:“仲夏新款珠寶預售會十分鐘後開始,你回自己的房間守着去。”

王佳被他一提醒恍然想起這件事兒,連忙拿着手機和平板往樓上沖。

把喜歡挑事的支走後,顧全接着道:“小堯,與PG的合作如果談不攏的話需要及時止損,想辦法尋求其他途徑。小烨剛考完試吧,爸爸帶了些新款手工模型,在樓上書房,自己去拿。”

三言兩語間支走剩下的兩人,雖然顧家兩兄弟此刻難得默契地統一戰線,守在楚漫身邊,但沒想到他們守護着的對象也心平氣和地讓他們聽話離開。

偌大的客廳只餘顧家家主和楚漫這位暫住的客人,顧全攤開掌心、并攏指尖指了指對面的沙發,示意他落座。

楚漫落落大方地坐下,道了聲謝,有傭人送上新沏的茶水和松軟的糕點。

顧全捧起青瓷茶碗啜了口濃茶,動作十分标準且紳士,并不像草根出身之人能習得的修養,反倒更像經過長時間的□□才養成的習慣。

“你在好奇我的品茶動作為什麽這麽标準是嗎?”素有商場老狐貍之稱的顧全在察言觀色方面亦是一流的,他僅是撩起眼皮掠了目标一眼,便能猜出對方的心思想法。

不給年輕人回答的機會,顧全自顧自道:“我妻子她教養極好,在她的耳濡目染下,學會這些不是難事。”

聽着這話,楚漫自動把王佳的潑婦形象往裏頭代入,違和感極強,他不得不認清一個悚然的事實——顧全話裏的妻子,或者說他此刻正在懷念的妻子,竟是已逝的喬靓,顧烨的生母。

來不及消化這令人震驚的話中含義和它可能存在的延伸義,顧全緊接着的一句話讓楚漫的心髒提到嗓子眼。

“楚先生,您最近的變化不可謂不大,從前您絕不會同我主動問好,也極少喚我叔叔。”顧全摘下沾上茶水霧氣的金絲眼鏡,慢條斯理地擦拭着,“而且我現在非常懷疑,您是否還愛着我那不争氣的長子顧堯?”

用指尖狠狠掐了下掌心,楚漫維持住臉上從容自若的笑,和眼前的老狐貍鎮定打太極,甚至故意再度稱呼對方為叔叔。

“顧叔叔,再頑劣不懂事的小孩也會有長大的那天,對您我當然應該遵守最起碼的禮貌。”

他舉重若輕地接着回答顧全的第二個問題:“愛情是個很玄妙的東西,我不知道顧叔叔對我不愛顧堯的判斷是從哪裏推測出來的,我只知道此時此刻他仍是我未來規劃裏極重要的那個。”

這話絕對不假,他還沒有替原主好好報複顧堯,還沒有從這個讓原主倍感窒息的顧家逃離,那麽顧堯就不會從他的計劃裏摘除。

藏着鋒利審視的眸光一寸一寸刮過面前鎮定無比的青年,饒是狡猾如顧堯也沒有發現絲毫的破綻和異常。

難道是他想多了?年輕情侶間鬧些小脾氣、小矛盾實屬正常。

不過這麽一來,他緊接着的游說工作不太好開展啊。

“楚先生,我很感激您過去為小堯他們母子倆的付出,并願意百倍償還,但希望您能讓顧堯主動走出你們未來的規劃。”顧全并不傲慢、卻極為堅決地說出這句話。

“如果只是談戀愛,長久以來我從未反對過,但你們訂婚的消息無疑會讓顧氏遭受重創。”

他是生意人,自然會用生意人的方式打消年輕人偶爾過于熱烈天真的想法。譬如此刻,楚漫看着一字排開在面前的顧氏近期財務報表和對他這些年付出的統計折算,只覺好笑非常。

他也的确笑了出來。

“顧叔叔,您習慣把感情如此物質化地兌換嗎?”楚漫伸出指尖輕觸那一串放到外面足以讓很多人咂舌的補償金額數目,輕笑道,“難怪浪漫至上的喬阿姨到死也沒有愛上您。”

極輕極不可思議的一句話卻讓在沙發上淡定坐到現在的顧全驀地起身,迅速發紅的鷹眸牢牢攫住楚漫,猶如被觸碰逆鱗的猙獰困獸。

“楚漫,你真是……讓叔叔刮目相看啊。”

結束和顧全的談話後,楚漫先去找了顧烨。

沒被上鎖的房門輕輕一推就開,楚漫輕手輕腳地走進房間,入目是少年背對着他、專心做着手工模型的畫面。

那是一座極具未來科幻色彩的空中別墅,用材幾乎都是冷色調,應該剛拆開不久,但因為制作它的人技術非常精湛,所以此時已經完成了最為重要的底座部分。

楚漫站在門邊靜靜欣賞了會兒,在顧烨發現他之前走到桌邊。

“談完了?”很少主動開口問些什麽的少年放下手裏的模型材料,轉過身仰起頭,一瞬不瞬極認真地盯着他。

楚漫摸了摸他細軟微翹的發絲,點點頭說談完了,結果還不賴。

當他這麽說時,顧烨仿佛審視似的掃過他面上的每一寸表情,這種熟悉的審視感讓楚漫想到顧全,果然是父子倆。

可他們又是不同的,顧全的審視帶着不加掩飾的鋒銳,顧烨的審視則藏着隐秘小心的關切。

确定男人沒被顧某人刁難後,顧烨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繼續手上的模型制作。

楚漫陪着他靜靜呆了會兒,臨走前想起來一件事,問道:“小烨,你拍了挺多三亞的風景照吧,可以傳給我幾張嗎?”

雖然三亞之旅玩得很開心,但他很多時候好像忘記拍照了,還想着下一話漫畫用來着。

不過顧烨應該拍了很多照片,可以蹭一蹭。

正在專心搭築牆基的顧烨靈活的指尖微微一顫,幾欲把那一塊弄塌,他垂着眸,輕聲說:“我一會兒找找發給哥哥。”

不疑有他的楚漫點點頭,想到隔壁房間等着他的顧堯,有點頭疼。

他覺得,顧堯肯定不會輕易放過他,絕對會揪着談話內容盤問。

不過誰能想到,這次的談話會讓楚漫發現那樣一個大秘密,那是原書中都未曾提及的、顧氏掌權人真正的心之所屬。

原本趨于平和穩定的顧家三人局面在顧全和王佳的回歸後有隐隐打破的跡象,好在楚漫那段時間受邀參加漫畫官網舉辦的為期一月的培訓活動,這才躲過了最初的磨合期。

漫畫官網的總部設在西城,為期一月的培訓也在西城進行。當時培訓名單公布出來後,楚漫立時收到了他的某位熱心讀者發來的微|信消息。

頭像依然是那個悶騷的腹肌圖案,嚴承允似乎愛上了這種分裂的聊天方式。

【大大,好巧哦,我就住在西城哎!/定位/】

彼時正在趕更新的楚漫差點沒廢了剛弄好的分鏡圖,他哭笑不得地回消息:【哇,确實很巧QvQ】

【那大大需要幫忙預訂酒店嗎?或者住在我家?我家非常的寬敞,是這個樣式的~/照片/照片/照片/照片/照片】

一連五張高清照片刷刷堆到眼前,楚漫不得不承認有錢人的別墅就是壕啊。

而嚴老師顯然是十分有品味的有錢人,低調奢華中透着書香氣息。

【等你過來。】

另一條消息插|進如火如荼的聊天中,嚴承允切回他的大號,極鄭重地發出邀請。

楚漫捂住臉,好笑之餘品出一絲真切的感動。

飛機抵達西城後,他見到的第一張接機面孔不是總部派來的工作人員,而是嚴老師那張俊朗依舊的帥臉。

“歡迎來到西城,楚同學。”兩只手插在風衣口袋裏的男人英姿飒飒,身高腿長的優勢讓他在一衆烏壓壓的人群裏極為顯眼,鶴立雞群不過如此。

楚漫幾步上前,與他揚起的手掌相擊,眨眨眼笑道:“謝謝我親愛的讀者朋友嚴老師。”

培訓的一個月內,閑暇時嚴承允帶着他玩轉于西城的各大景點,建立了深厚的驢友之情,同時也完成了一件對楚漫而言挺重要的事。

沾嚴老師的光,他以較低的價格買下了西城的一處房産,盡管花光了所有的積蓄,楚漫依然很開心。

等他離開南城後,就會搬來這裏住。

這件事他沒有瞞着嚴承允,聰明如嚴老師也依稀猜出了些什麽,而他當然是無條件支持楚漫的。

“下次再去三亞那樣的好地方記得約上我。”臨登機前,嚴承允笑着說,“還有,期待你盡快搬來西城的那天。”

楚漫松開行李箱,上前一步松松環抱了下嚴老師,允諾道:“會的,下次見。”

再度回到顧宅,一切趨于風平浪靜。

顧堯忙着解決PG集團婉拒與他們合作造成的爛攤子,暫時不需要楚漫花費多餘的心力同他周旋。

顧烨則是沉下心投入學習課業中,當然楚漫猜測他應該還在同梵清謀劃些什麽,畢竟距離他正式崛起、掌控顧家的時間節點越來越近。

至于王佳,除了嘴毒點,其他時候和尋常的貴婦人沒什麽區別,每天的日常就是逛街購物、美容保養,外加約上熟悉的小姐妹打打麻将。

顧全在的時候,她多半是作不了妖的。

而顧全呢?

楚漫發現自從那天談話後,對方對他的态度徹底漠然起來,不對,或許他之前對待原主就是這樣的态度。

盡管他和顧堯的感情在外界看來并沒有發生變故,甚至比以前更為親密,可這位顧老先生自顧自地和姚家打得火熱,像是認準最後會是怎樣的結局。

哪怕顧堯不止一次地在他面前重申,這輩子只會和楚漫結婚。

每每這個時候,楚漫總會想,或許顧先生看透了他,料定他不會和這個從前渣到至極的男人在一起。

畢竟他比誰都明白,有些傷害哪怕是過去一時的,也會遺患一輩子。

高二下學期臨近期末,顧烨他們班的班主任因為孕後期不太舒服不得不提前休了産假,一時間竟找不到合适的老師代課。

兜兜轉轉間,楚漫特別疑惑他們怎麽會找上自己,顧烨一本正經地同他解釋:“班主任問我上學期為什麽進步那麽大,我說是因為哥哥教的好。”

他澄澈真摯的眼眸直勾勾看向楚漫,好像在說不是我故意舉薦哥哥的哦。

楚漫心存幾分猶豫,雖然他有教資證,最近也比較空閑,可是教高二的孩子們真的沒有問題嗎?小烨他們班主任能信任他嗎?

端坐在書桌前認真寫試卷的顧烨放下筆,說:“如果哥哥覺得為難的話不答應也沒關系。我們的新知識都學完了,現在處于複習階段,暫時沒有老師代課問題不大的。”

楚漫嗦了口西瓜汁,牙齒輕輕咬着紙質吸管,留下一圈小小的、可愛的牙印。

他想高二跨入高三的過渡時期怎麽能沒老師代課呢?萬一小朋友們這個期末心思浮動,影響高三入學狀态怎麽辦?

思及此,膨脹的責任心讓楚漫應了下來:“行,我沒問題,如果你們班主任和校方放心我的話。”

顧烨适時露出乖巧笑容:“班主任說這個周末會和哥哥來交接,同時考驗考驗哥哥,我相信哥哥肯定沒問題。”

楚漫哼了一聲,忍不住拿冰涼的食指指尖戳了戳少年挺直的鼻梁,心道每次有求于我的時候小嘴甜得很,一口一個哥哥,把哥哥誇上了天。

咳,好吧,其實這小半年來喊哥哥的次數還是挺頻繁的。

被戳了鼻梁的顧烨絲毫未惱,只好奇地問:“西瓜汁好像很甜,能聞到哥哥指尖的甜膩香味,還有多餘的嗎?”

楚漫收回食指,聞了聞,應該是榨汁的時候不小心沾到的,是有點甜。

“想喝啊~”他故意重重吮了口鮮紅的西瓜汁液,豐潤柔軟的唇瓣沾上一層晶亮薄紅的汁水,“沒有多餘的哦,所有的都在哥哥杯子裏哦,喊聲‘好哥哥’給你嘗一口。”

日漸變|态的楚某人無師自通地學會逗趣未來叱咤風雲的天才顧總。

畢竟好不容易将半年前的孤僻仔養成現在的乖乖崽,不逗一逗心癢難耐啊。

害,或許這就是養崽的樂趣吧【狗頭】。

顧烨安安靜靜地看着他,在楚漫心底發虛前,綻開一抹乖崽的燦爛笑容:“好啊,好哥哥。”

楚漫剛想把杯子裏的吸管抽出來再遞給他就着杯口喝,沒想到顧烨行動迅速,直接探身過來咬住他啃得不成樣子的吸管,狠吸了一大口。

楚漫:!我受到了驚吓!

他捧着所剩無幾的西瓜汁,重點完全跑偏:“為什麽你一口喝了這麽多!”

顧烨無奈扶額,這家夥,關注點不該在他為什麽要咬住他的吸管嗎?

心碎了的吃貨楚捧着杯子晃悠進廚房,化悲憤為動力,又給自己榨了滿滿一杯。

顧烨靠着廚房門,眼含笑意地提醒:“少喝點,西瓜性寒,你身體不好。”

楚漫在心底默默怼了句“要你寡”,然後又切了片西瓜塞進榨汁機裏。

顧烨搖頭失笑,某些時候楚小朋友真是幼稚得可愛。

楚漫代任高二(2)班班主任的第一天就出了名,整個高二年級都知道2班來了一位大美人班主任,顏值超高,人超溫柔。

宋馳興奮地跟打了雞血似的,上課不困了,課間不睡了,作業認真做了,恨不得抱着他四處摳出來的全部課業問題去問楚漫。

和宋馳有同樣想法的不在少數,于是跟楚漫同處一個辦公室的老師們哭笑不得地發現,每回課間楚老師的桌前都圍滿了人。

頭頂禿了一塊的高老師摸摸自己有些發福卻依稀可見俊容的臉龐,感慨道:“哎,是我老高不夠帥嗎,咋沒學生來問我問題啊。”

坐在他對面的張老師祭出一面鏡子,紮心道:“老高啊,人,還是要認清現實的。”

高老師表示有被傷到。

總而言之,楚漫的到來不僅為苦于期末的同學們,也為愁于教學的老師們帶來了新鮮和放松。畢竟每天都能看見美人這件事還是十分令人愉悅的。

當然,除了心情複雜的顧烨。

原想着撺掇哥哥來代課既可以增加兩人的見面時間和相處機會,也可以讓哥哥暫時擺脫壓抑的顧家,但沒想到哥哥這麽受歡迎。

顧烨轉着指尖的黑筆,強行壓下心頭的偏執瘋狂。

他不斷暗示自己,哥哥受歡迎他應該感到驕傲自豪。可越是這麽想,他的眼睛越是赤紅。

直到楚漫走過來拍拍他的肩,或是喚他一起去吃飯,或是提醒他晚上一起回家,只有這樣他才能暫時冷靜下來。

顧烨想他可能有病吧,而楚漫恐是唯一的藥。

“太好了,任務完成了!我們……嗚嗚嗚,我們真的成功了!”

喜極而泣的歡呼聲從耳麥裏傳來,蔣北松下一口氣,重重仰靠在髒污的牆壁上,劇烈起伏的心跳提醒他——還活着。

這個危險系數極高的任務終于完成了,在無數隊友的犧牲下。

老舊的牆面往下撲簌簌地掉着斑駁的碎屑,落了蔣北一身,鼻端是混着硝煙、血腥和黴變的難聞氣味,可從這難聞氣味裏似乎可依稀品出生命的甘甜。

他活了下來。

身上的迷彩服久經炮火與血的洗禮,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胸前橫跨而過的一道刀傷僅用繃帶簡單纏了纏,此刻隐隐透出開裂的血跡來。

蔣北動了動腿,軍靴拖曳過焦黑的地面留下一道發白痕跡,他在其他隊友的報數聲裏,從緊貼着胸口的內襯口袋裏取出一張保存得極用心的平安符。

幹淨小巧的平安符被他夾在兩指間,即使保存得再用心,此刻那些邊邊角角也難以避免發卷的厄運。

蔣北弓起身,垂下頭,忍着胸口刀傷的撕裂痛,在平安符上落下極輕極珍重的一吻。

無人知曉這張被那人偷偷塞進口袋裏的平安符在戰場上給他帶來了怎樣的鼓勵和希望,即使是親手送出它的人,也想象不到。

“等我。”幹啞的嗓音沁着十足的溫柔,當這次任務的負責人在耳麥裏第七次呼喚蔣北的名字時,蔣北才開了口。

負責人直覺這麽溫柔的口吻應該不是跟他們這些大老粗說的吧。

緊接着他便聽到他們這次任務的編外特派人員蔣先生同他說:“隊長,可以盡快幫我訂一張飛往南城的機票嗎?”

高二下的最後一場期末考試由楚漫監考,他百無聊賴地站在講臺上,盡心盡職地掃視整個考場。

今年的夏天很悶熱,好在最近幾天斷斷續續下了幾場雨,空氣裏彌漫着雨後的清新草木香。

楚漫捏捏自己最近長了不少肉的小臂,心道這段時間的養生還挺成功。

“楚老師,出來一下。”年級主任馬老師站在教室門口,沖他招招手。

楚漫掃一眼教室裏的小崽子們,确定每位同學都在認真答題後才走向馬主任。

“有什麽事嗎,馬主任?”

“啊,是這樣,校長說有一位高高大大的先生來找你,讓你趕緊過去。”馬主任摸摸啤酒肚,憨憨道,“你快去吧,我來替你監考。”

楚漫前往校長辦公室的路上還在想會有誰能到學校來找他呢?難道是顧堯?可他最近不是忙得腳不沾地嗎?

所有的人選被一一排除後,那個不可能的名字愈發顯眼起來,到最後,楚漫幾乎是風也似的沖進辦公室,和轉過身的蔣北遙遙相對。

校長第一次見到一向沉穩的楚老師露出如此孩子氣的一面,他幾乎是又哭又笑地和那位高大的神秘男人來了一個大大的擁抱,盯着他上上下下地打量。

校長輕咳一聲,溫和道:“我得去接孫女了,你們在這兒聊哈。”

楚漫臉一紅,連聲道謝,等校長離開後他忍不住問道:“蔣哥,你這次有沒有受什麽嚴重的傷啊。”

直覺告訴他,蔣北這趟出去很危險,他在同他擁抱時甚至能嗅聞出硝煙與血的味道。

幸好平安歸來。

蔣北說他沒有大礙,問他接下來的打算。

楚漫眨眨眼,似是在問他為什麽會問這樣的問題。

蔣北擡手,揉了揉那手感一如往昔的細軟發絲,微彎腰在他耳邊小聲道:“你在西城購置了房産,所以有什麽打算呢?”

楚漫沒想到蔣北回來的第一件事便是查詢他的近況,否則也不會這麽快知道他在南城大附屬中學代課的事。

“蔣哥,你臨走前我說過,想求你幫個忙。”楚漫同樣壓低聲音,貼着他俯下身的耳朵細聲道,“我打算離開顧家,在……顧氏變天的時候。”

熱烈閑适的暑假在學子們的期待中如期而至,除了苦哈哈的準高三生們。

頂着燦爛無比的烈日,準高三的高二生們需要将書本等雜物從高二教學樓搬至高三教學樓,楚漫剛想伸手去幫一名女同學搬書,就被對方跳着躲開。

女生用膝蓋頂了頂臂彎裏有下滑趨勢的一摞書本,鄭重其事道:“楚老師,我可以的,您快去陰涼處歇着,要喝水嗎?我書包裏還有一瓶沒拆封的礦泉水。”

一旁經過的其他同學疊聲附和:“是啊,楚老師,今天太陽很大,怪曬的,您別跟着我們跑上跑下了。”

同學們自動自發地呵護他們的寶貝楚老師,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們早就摸清楚老師的體虛本質和傲嬌小性子了。

比如期末考試前一周的升旗儀式上,對方站得好好的,突然筆直筆直地暈倒在地,吓壞了附近一圈的師生,好在最後檢查結果表面只是中暑了。

這麽一檢查可不得了,校醫給出的其他數據顯示楚老師身體不好,不能累着,于是懂事且發自真心喜歡楚老師的同學們自發成立“護楚聯盟”,呵護他們全世界獨一無二的楚老師。

此時此刻正是這樣,楚漫既感動于崽崽們的貼心,又有些哭笑不得。

哪有那麽誇張啊,他只是幫着搬搬書而已,不會累到哪兒去。

“那老師給你們去買飲料,想喝什麽直說,老師今天請客。”

同學們七嘴八舌地報着飲料名,楚漫微笑着一一記下,末了聽見一道男聲揚聲道:“楚老師,你買好後記得問超市老板借小推車啊,千萬不能自己扛過來啊!”

楚漫笑罵道:“老師哪有那麽虛弱啊!”

同學們聞言發出善意的哄笑,暖烘烘地傳遞着脈脈的師生之情。

楚漫在超市買好飲料,結完賬後想了想,還是決定問老板借下小推車。

老板道了聲稍等,去倉庫裏找了找,沒找着,出來後不好意思道:“抱歉啊,小推車好像被拿去進貨了,要不我幫您搬去高三教學樓吧。”

超市裏此時只有老板在,楚漫不好意思麻煩人家,打算自己搬。

他剛彎下腰,兩只小臂從他身側探出,将那箱飲料穩穩搬起來抱在胸前。

楚漫側頭望去,和滿頭大汗的少年對上眼。

顧烨用衣袖蹭了蹭臉上的汗水,急匆匆跑過來後氣息尚未喘勻,胸腔仍在劇烈起伏。

有一滴汗即将滑落掉入泛紅的眼角,楚漫下意識伸手去抹,觸碰到少年發紅發燙的眼尾,那一下子的悸動似乎直接撞進了心田。

“你……怎麽跟過來了,書都搬完了?”楚漫拎起便利袋裏裝的其餘幾瓶水,跟上顧烨的步伐,“重不重,我托着會不會輕松點?”

顧烨走在他前面,聞言停下來等他,說:“搬完了,不放心你,過來看看。”

他避開男人伸過來的手,“不重,我可以。”

“哦。”楚漫有些失落地收回手,嘴角微微朝下撇,哎,他也沒那麽虛啊。

顧烨觑他一眼,在心底嘆口氣,複又開口:“哥哥幫我擦下汗吧,我挪不開手。”

突然被需要的楚漫眼睛亮了,嘴角翹了,整個人都明亮了。

分完飲料的楚漫囑咐同學們先把地上、桌上雜亂的書本收拾好,小心絆到別人,大家嬉笑着感謝楚老師的飲料,麻利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

楚漫在講臺上坐下,擰開自己的保溫杯喝了口養生茶。

之前有一回喝西瓜汁喝猛了,直接拉了三天肚子,虛弱得不行,這會兒收斂不少。

講臺是觀察整間教室最好的位置,堪稱一覽衆山小,楚漫正抵着杯子慈祥地看着他的同學們,眼尖地發現一個雙馬尾女生捧着飲料紅着臉,怯生生走到顧烨身邊。

吃瓜雷達迅速開啓,楚漫心道果然啊,長得帥、學習成績進步飛快的小烨烨果然很受歡迎。

雙馬尾似乎沒辦法擰開飲料瓶蓋,來拜托顧同學幫個忙。

雖然這個借口很老套,但真的好青澀好純情,楚漫捧着臉開始追憶他的青蔥歲月。

顧烨從書本間擡起頭,隐秘地瞥了眼陽臺上的男人,對方一臉的神秘莫測,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他放下手中的筆,擡眸正視女生,說:“只需要擰瓶蓋嗎?”

雙馬尾女生臉色一白,被戳破少女心事的感覺并不算好,但或許她應該慶幸這位素來冷漠的顧同學沒有當着全班同學的面說出什麽過分的話。

“嗯,只需要擰瓶蓋。”她垂下頭,忍下眼底湧上來的濕意,為自己無疾而終的暗戀畫上句號。

顧烨接過她手裏的飲料擰開瓶蓋,遞還回去時輕聲道:“謝謝你,但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雙馬尾女生徹底沒繃住,雖然哭着回了座位,但心底的一塊大石卻被徹底放下。

比起惱怒傷心,她更感謝對方的果斷拒絕,糾纏了她一整個高二下的隐秘心思終于說開了。無論等到怎樣的結果,她都無憾。

默默注視着這一幕的楚漫在心裏為勇敢的雙馬尾姑娘點上贊,可惜小烨烨會喜歡的那個人可是一年後在大學校園裏遇見的主角受啊。

“楚老師,我有幾道題不懂,想來問問。”

他剛準備回味原書中主角攻受的絕美校園愛情,當事人之一捧着一本習題冊走了過來。

楚漫吓得一抖,莫名有種被抓包的心虛感。

顧烨極敏銳地壓低聲音追問:“哥哥在想什麽這麽入神?”

楚漫擺擺手,義正言辭道:“老師在思索你們的教育問題啊!快,讓老師瞧瞧你有什麽問題。”

顧烨克制住想要呼嚕呼嚕某人毛的沖動,忍着笑遞出自己的作業本。

有時候他真想鑽進哥哥的腦海裏,看看他在想些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

一天又一天,時間快速飛逝着,在蔣北的專業指導和幫助下,楚漫死遁的計劃日趨完善。

在此期間,他的身邊發生了許多大大小小的事。

譬如顧氏惹上了大麻煩。自從和PG的合作破裂後,因為無法找到下一個合适的合作對象,他們此前傾力投資的一個項目宣布終止,為此前期付出的一切打了水漂,連帶着損害了顧氏集團的根本。

盡管這損害并不嚴重,不至于動搖根基,但它仿若一個令人膽顫心驚的預告。

接下來的顧氏不僅在嘗試開拓的領域四處碰壁,就連他們的老本行——民生經營亦受到了來勢洶洶的打擊。

産品質檢不合格、使用者頻出意外、高層管理爆出醜聞等等一系列不利的報道将顧氏打入腹背受敵的境地,幾欲将這頭正處于壯年期的雄獅蠶食殆盡。

顧堯不僅需要應付驚慌失措的股東、安撫聲讨賠償的群衆,還要處理來自相應部門的檢查和質詢。

楚漫曾在某個夜裏,站在房間門口,看書房裏的顧堯煩躁地撥打一個又一個電話,企圖抓住哪怕一絲尋得助援的機會。

這一場景和原書裏顧堯被顧烨逼至絕境、四處求助卻孤立無援的描述何其相似,事實上楚漫懷疑自己已經等到了這一幕——比原書中的節點提前了不少。

他按着門框,在顧堯憤怒地丢開手機後柔聲開口:“顧堯,有什麽我能幫到你的嗎?”

正處在氣頭上的顧堯剛準備口不擇言地罵上幾句,意識到這是誰的聲音後瞬間蔫了。

他頹喪地走到楚漫身邊,彎下腰将溫軟的男人抱了滿懷,話語裏有着藏不住的疲憊和脆弱:“漫漫,我好累,你讓我抱一抱,充充電就是最大的幫助。”

他的漫漫什麽都不懂,也什麽都不需要懂,只要好好地做他喜歡的事,畫他喜歡的畫,這就足夠了。

楚漫猶豫着将手搭上男人的脊背,給予自己的回抱,看似溫情滿滿,眼底卻是冷的。

“顧堯,當你一無所有時不妨看看身邊還有什麽,聰明的人善于利用一切東山再起。”

他将這句原書中徐知恩說過的話一字不漏地重複給顧堯,觸及他眼中的迷茫,楚漫提示道:“你還有徐知恩這個朋友。”

顧堯聽他說起這個名字,苦澀一笑:“老徐他很有原則,這次他不會幫我的。”

“你不試試怎麽知道呢?”楚漫在他耳邊喃喃道。

是的,徐知恩當然不會幫顧堯,他比顧堯還要清楚這一點,但這并不妨礙他膈應一下這兩個人。

讓顧堯在絕望之境□□會被摯友舍棄的痛苦,讓徐知恩感受選擇原則操守抑或是友誼的兩難。

這麽做,能不能讓原主稍微愉悅些呢?

但是還不夠啊。

楚漫抱住顧堯埋進他胸膛的腦袋,一下又一下地梳理着對方略顯雜亂的發絲,低低絮語着:“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我會幫你的,你還有我。”

白元皓和死黨出去瘋玩了一夜,結果趕上冷秋寒雨,直接凍感冒了,大半夜的發起高燒。

他租的這棟單身公寓只有他一個人住,他爸媽到國外出差了,至今沒回來。猛男脆弱當口,對着一長串的通訊錄,竟不知道打給誰。

白元皓難受地直哼哼,喉嚨幹澀腫痛得厲害,腦袋疼、眼睛疼,估計腫成了核桃。

他眯着眼翻通訊錄,瞥到一個熟悉的號碼,心一橫直接撥了出去。

電話撥通後,溫柔的男聲同步響起:“喂,白元皓,有什麽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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