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課堂◎
祝映岚這一巴掌，讓她自己也有點愣。
空氣裏的流動靜下來，無形的風結成一塊塊冰淩，掉在大理石的桌面上，噼啪作響。
祝遙被這一陣仿若真實存在的聲音弄得有點氣悶。
耳朵裏嗡嗡的，面頰發燙。
祝映岚是想說點什麽的：“都跟你說了很多次不要露出那樣的表情，招人煩，将來到了社會上是要吃大虧的……”
站在當媽的立場碎碎念着。
祝遙沒什麽表情，也沒什麽話，端着奶茶往自己房間走。
祝映岚還在她身後念：“都跟你說了要常常笑，你看你每天真的死氣沉沉的，哪有個孩子樣……”
但目送着祝遙端着奶茶走開，也沒有再攔。
祝遙回到自己房間，關上門。
想了想，又從裏面把門反鎖了。
之前大部分時間裏，她都覺得這門鎖裝得有點多餘，反正家裏總共就她一個人，最多有時加個保姆阿姨。
保姆進房間都會先敲門的：“小祝，我進來了。”
直到祝遙應一聲“好”。
“遙遙”變成了一個很遙遠的稱呼，沉在歲月的長河裏，變成一片幾近腐爛的落葉，不見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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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遙坐在書桌前，把和奶茶一起拎在手裏的塑料袋放下。
裏面的本子拿出來，封面上，一黃一白兩只小貓挺可愛的，像商曉冉那種受歡迎女生會買的本子。
今天開學第一天，沒上課也沒作業，值得慶幸。
祝遙把本子翻開，又從書包裏拿出筆袋，鋼筆找出來。
用鋼筆的人不多了吧，但如同書房裏附庸風雅的那盆水仙，媽媽堅持要她用鋼筆：“用中性筆是寫不出好字的，鋼筆才是正經的筆。”
其實用鋼筆也是浪費，祝遙寫不出什麽好字，看在自己眼裏跟小學生似的。
她莫名想起今天黑板上的三個字——“曲清澄”。
遒勁有力，像男人的字。
明明是那麽清清秀秀的一個人，帶着獨屬于南方的小巧。
祝遙又低頭看着翻開的本子，在寫完“2016年9月1日”的第一行下，是一片尴尬的空白。
日記這東西，真不知該寫什麽。
班上男生說的沒錯，還是小學時候寫過，“今天去參觀了博物館”或者“扶老奶奶過馬路”之類的，好人好事基本都是編的。
祝遙提筆，想着黑板上的“曲清澄”三個字，被值日生的黑板擦快速擦過，變成曲加三點水、半個曲，最後消失不見。
她模仿曲清澄的筆鋒，在日記本的第一頁寫下三個字：曲、清、澄。
剛剛清理過的鋼筆出水不暢，在寫“澄”字最後一劃時凝成一個小小墨點，顯得自己的字越發醜了。
祝遙就把本子合上了。
手邊的奶茶還剩個杯底，在沒吃晚飯的夜裏變成甜美的慰藉，祝遙抱腿坐在書桌前的軟椅上，手裏拿着吸管往左戳一下，往右戳一下。
杯底每一顆被泡軟的芋圓都變成攻擊目标，吸進嘴裏無意識的嚼着。
耳邊回響起曲清澄那句帶南方口音的笑語：“你這個小孩子。”
******
9月2日，正式開始上課。
新課本還散發着油墨香，變成了女生争鬥誰的包書皮更好看的場地。英語課講了“so+be/have”的句式，數學課講了空間向量和運算。
臨近下課，老方在講臺上語重心長的說：“高二這一年很關鍵啊，高二一過就是高三，決定你們整個人生啊。”
祝遙低着頭，耳朵裏塞着什麽都沒放的耳機，手藏在課桌抽屜裏翻手機上的漫畫。
抽屜更深處還藏着漫畫書，是給手機被沒收時備用的。
第三節 語文課，祝遙難得擡了一下頭，看着曲清澄帶着一臉溫和笑意走上講臺。
她今天穿一條白色連衣裙，腰間束一條淺棕色的腰帶，裙擺掃在白淨小腿上，顯得整個人更像一朵水仙了。
雙眼藏在金絲邊眼鏡後閃亮亮的：“今天我們講《林教頭風雪山神廟》。”
不然呢？第一課課文就是這個，還能講什麽。
祝遙又把頭低了下去。
今天的這本漫畫很好看，講一個女生去探索無窮無盡的巨大洞穴。
正看到關鍵時刻——“祝遙？”
也許是溫溫軟軟的南方口音讓她回過神來，伴着全班同學的哄笑。
祝遙擡頭，發現曲清澄正站在講臺上，透過金絲邊眼鏡，溫和笑看着她。
剛才點自己名字，是叫自己回答問題？
祝遙站起來。
易思遠在拍桌子：“曲老師你不用叫祝遙啦，她的魂從來不在教室，別的老師都不叫她回答問題的。”
曲清澄笑笑：“是嗎？”
易思遠：“真的啊，她連你講到第幾行都不知道。”
祝遙不知為什麽脫口而出：“我知道。”
易思遠像是很意外一向沉默寡言的祝遙，竟然跟他叫板：“那你說呀？曲老師講到第幾行了？”
祝遙：……
是真的不知道。
曲清澄站在講臺上笑道：“易思遠，我又沒問你，你才真的‘便是從天降下’。”
易思遠一撩不着痕跡燙卷的頭發：“曲老師，你是不是說我男神下凡。”
教室裏一陣哄笑。
祝遙低着頭在課本上快速的找——“便是從天降下”……
她在一陣哄笑中輕聲開口：“第十行。”
易思遠“哼”一聲。
曲清澄笑道：“坐下吧。”
她轉身在黑板上寫知識點，剛才她到底對祝遙提了什麽問題，被易思遠這一鬧，已經沒人記得了。
祝遙頭埋下去。
好想，好想躲進漫畫裏的洞穴中。
像只小動物一樣把手和腳都縮起來，管它姿勢如何蠢笨，反正自在無人的角落。
曲清澄……為什麽要幫她呢？
******
下課鈴打響，祝遙擡頭，看到商曉冉離弦的箭一般沖上講臺，不知在跟曲清澄說些什麽。
是在問問題麽？可商曉冉分明連課本都沒帶。
曲清澄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祝遙看不清商曉冉的臉，只能看到商曉冉一個背影，紮着最流行的緞光發圈，馬尾也和發圈一樣閃閃發亮，不知是不是做了和祝映岚一樣的魚子醬護理。
如果有個商曉冉這樣好看又開朗的女兒，祝映岚應該會滿意吧。
想到祝映岚，祝遙覺得昨晚剛被打過的臉，一瞬發燙起來。
她站起來走出教室，走得匆忙，撞到第五排那個女生的桌子。
女生正在和朋友聊追星，不耐煩的“啧”一聲：“煩死了！沒長眼睛啊！”
不大不小的音量，正好讓祝遙可以聽到。
因為是祝遙撞的。因為祝遙就是這樣陰郁不讨喜。
祝遙面無表情說一句：“對不起。”女生瞟一眼祝遙，不說話了。
像是讨厭祝遙的陰郁，又害怕祝遙的陰郁。
祝遙快步走出教室外。
正在講臺上跟商曉冉說話的曲清澄，望一眼少女清瘦的背影。
因為個子高，背都微微駝着，像是想把自己縮成小小一團，越不惹人注目越好。
******
一只手伸過來的時候，祝遙正站在走廊上發呆，望着一樓教室外打鬧的男生，和手挽手從洗手間往回走的女生，眼神沒個落點。
剛才她被教室外的男生狠撞了一下，又聽到身後一陣調笑：“肖哥，她你都敢撞，不要饑不擇食啊！”
祝遙沒有回頭，耳朵裏一直塞着的耳機，是她最好的掩護。
直到這耳機被一只白白瘦瘦的手拿走了。
祝遙像是有感應這手屬于誰，心裏并沒有恐慌，反而一片安定。
只是臉向後縮了一下，是怕曲清澄的指尖掃到她的臉。
昨晚被祝映岚打過的臉，外表看不出什麽，但指尖觸上去的話，不知會不會發現微微有點腫。
但祝遙的擔心是多餘的，曲清澄很禮貌的沒有碰到她。
把耳機塞進自己耳朵裏：“果然什麽都沒聽啊。”
祝遙看她一眼：“你怎麽知道？”
“猜的。”
“哦。”
“什麽都不聽的話，戴耳機幹嘛？”
“太吵了。”
“嗯，很有道理。”
曲清澄竟然說她很有道理。
沒說幾句話，上課鈴就響了，曲清澄笑一笑把耳機還給祝遙：“進去上課吧。”
祝遙收回耳機：“嗯。”
曲清澄走了，潔白的裙擺掃在白淨的小腿上，像水仙的花瓣。
祝遙往教室走的時候，無意間瞟到商曉冉正往她這邊看。
兩人的眼神猝不及防對上，兩人都愣了一下。
祝遙走過商曉冉桌邊的時候，商曉冉又在自然跟後桌聊天了：“昨晚劇裏的那個男二真是……”
******
下午體育課前，老方走進教室，教室裏頓時一片哀嚎。
易思遠帶着男生們，在課桌上拍出有節奏的鼓點：“要人權！要人權！要人權！”
連老方都笑了：“我沒說要占你們體育課啊。”
“我是來通知你們，這學期前半段的體育課都讓你們上，後半段的體育課語數外老師分了，好好珍惜。”
老方走後，男生們帶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情，悲壯奔向操場。
祝遙拖在最後一個，拖拖拉拉往操場走。
她倒沒多想上體育課，被老方占了也挺好，可以躲在教室看漫畫，不然還要跑一千五百米。
這麽悶熱的天。
集合完以後，祝遙認命的站在起跑線上。
跑起來，和着陣陣蟬鳴，和着凝滞失蹤的風和沾在額頭上的發絲。
短袖校服也黏答答粘在背上，一點也不清爽。
商曉冉在隊列前面跟朋友說：“跑那麽快幹嘛？等等我啊。”
“才不等你呢！”
商曉冉嬌俏一笑，跟女生也能撒起嬌來：“拜托你行不行？人美心善就是你啊！”
也沒過分甜膩。
朋友笑：“真拿你沒辦法，要請我喝可樂才行。”
“沒問題。”
祝遙跑在隊伍最後，默默聽着一切與她無關的熱鬧。
教學樓五樓，教師辦公室外的走廊裏。
做了一下午教案、來到走廊透氣的曲清澄，無意間望到自己帶的高二二班，正在操場上體育課。
跑一千五百米的隊伍，稀稀拉拉。
跑在隊伍最末的少女，叫祝遙，跟其他人保持着疏遠的距離，隔這麽遠看過去，連身影都透着倔強。
曲清澄想了想，往樓下走去。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1-09-10 16:39:13~2021-09-11 11:04:3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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