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事◎
祝映岚穿一身孔雀藍的職業套裝,拎着鉑金包站在那裏。
祝遙一瞬間窘紅了臉。
說實話,祝遙很讨厭在除家以外的地方看到祝映岚。
不過,也許是在家就沒有看習慣的緣故。
過去十年,祝映岚忙着跟前夫較勁,忙着跟這個那個開發商吃飯,所謂“母親”的形象,在祝遙的腦海裏化成一片虛無的想象。
溫柔的。親切的。帶着暖調子笑意的。
無論如何,跟很偶爾出現在家裏的祝映岚,根本對應不起來。
在除家以外的地方看到祝映岚,就更透出一股格外陌生的詭谲感。
尤其是在剛剛看慣了曲清澄的白襯衫和淺豆綠棉布褲之後。
總覺得祝映岚的孔雀岚套裝太刺眼,手裏的鱷魚皮鉑金包太浮誇,就連燙成一扭一扭小卷的頭發,也透出中年婦女的庸俗味道。
和清爽的、清新的、清淡的曲清澄,那麽不一樣。
直到很久以後,祝遙也長成了一個大人,她才意識到自己那時的心态,是一個象牙塔裏的青少年,對所謂世俗和金錢的本能排斥。
世故的。粗鄙的。一切向錢看的。
祝遙窘紅着臉問祝映岚:“你來幹嘛?”
“我來找老師啊。”祝映岚問:“你又在這裏幹嘛?不去食堂吃飯嗎?”
Advertisement
祝遙抿着嘴不說話。
說什麽?總不能說,我也來找老師。
祝映岚看着祝遙:“你怎麽沒告訴我,你們新換了一個語文老師?”
祝遙警惕起來:“你不會又要……”
兩人正在說話,“吱呀”一聲,辦公室虛掩的門開了。
穿着白襯衫和淺豆綠棉布褲的曲清澄走出來,一雙無跟樂福鞋,小小巧巧、清清淡淡,在踩着一雙九厘米高跟鞋的祝映岚面前,像個小姑娘。
祝映岚剛才面對祝遙擰着的眉,一瞬舒展,換成一副職業化的笑容:“曲老師?”
曲清澄看看祝映岚,又看看窘紅着臉站在一旁的祝遙。
“祝遙媽媽?”
“對對對。”遞上一張名片。
寫着董事長、首席執行官之類庸俗字眼。
“祝遙真是的,換了這麽年輕漂亮又優秀的老師,也沒告訴我一聲。不過也好,我知道的也不晚,剛好趁教師節來看看您。”
“媽……”
祝映岚瞪祝遙一眼:“你閉嘴。”
她向着曲清澄走近兩步,從鉑金包裏掏出一個厚厚信封,以從攝像頭裏也看不到的隐蔽動作,對曲清澄塞過去:“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曲清澄完全愣了。
“祝遙媽媽,我是肯定不可能收的……”
祝映岚的動作直接而粗魯,是她最習慣的生意場上那一套,剛剛畢業的曲清澄,顯然被這樣的架勢弄得有點懵,伸手就要推已經塞到她懷裏的信封。
“啪”的一聲。
突然之間,信封被一個狠狠闖入的力道打飛,在空中劃過一段短促的弧線後,在地板上嗖嗖滑出老遠。
尴尬又可笑。
祝映岚和曲清澄都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一邊的祝遙,突然出手。
剛剛窘紅的臉,此時已經紅到了脖子根。
眼睛裏一點潋滟的水光,自己都不知道是急的還是氣的。
祝映岚的眉毛再次擰起來:“你真是……瘋了嗎?!”
祝遙微微喘着粗氣。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沉默的。老氣橫秋的。逆來順受的。這才是平日在祝映岚面前的她。
可是。
可是她剛剛看到曲清澄那白皙的手指,那剛剛碰過美好芍藥花的白皙手指,就要被祝映岚的紅包污染時。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嘴裏已經厭惡的脫口而出:“你怎麽又來搞這一套?!”
祝映岚:“你懂個屁!你到底明不明白這社會……”
“祝遙媽媽。”
一個溫溫軟軟的聲音,很輕,帶着柔軟的南方口音。
“不管祝遙明不明白,我明白您在擔心什麽。”
曲清澄走過去,把地上那一個厚到可笑的信封撿起來,拍拍灰,捏着走到祝映岚身邊,塞回她的鉑金包裏。
“我會好好關照祝遙的,就像我會好好關照班上的每個學生一樣。”
“不是,曲老師,祝遙她需要……”
曲清澄溫和笑勸道:“我們當老師的,對每個學生都是一視同仁的,您不用這樣。”
祝映岚湊近曲清澄:“您放心,我這都是現金,您要是還不放心,怕監控,那……”
“啊!”
祝映岚話沒說完,忽然短促的驚叫一聲,向後一個趔趄,曲清澄伸手來扶她都沒來得及。
是祝遙猛拉了她一把。
還是祝映岚自己扶住了走廊的圍欄,回頭氣沖沖瞪着祝遙:“你要死啊?!你是不是真的瘋了?!我這都是為了你好!”
“為我好?”祝遙壓低聲音:“你明明就是來給我丢臉的!”
眼裏不知道因為氣還是急冒出的水光,快要包不住了。
祝遙用力掐着指甲逼回去,要是哭了,就更丢臉了。
“你到底明不明白,要不是我……老師怎麽會特意關照你?!啊?!”
掐着指甲的手氣得發抖,祝遙也不知怎麽說出一句:“你去死啊!”
祝映岚愣了,曲清澄也愣了:“祝遙……”
“你去死啊!誰要你來搞這套了!我不需要!你出門被車撞死好了!”
轉身就跑。
剩下一臉鐵青的祝映岚,和一臉錯愕的曲清澄。
祝映岚在她身後罵罵咧咧:“沒良心的,我天天累死累活為了她……”
曲清澄沒說話。
最後祝映岚的罵聲也不見了,變成耳邊呼嘯而過的風。
祝遙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一直跑到食堂,再前面就是還沒散幹淨的吃飯學生們了。
跑無可跑,祝遙才停下腳步。
耳邊呼嘯的風聲,變成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息聲,砰砰的心跳聲,還有喉嚨裏冒出的一點鐵鏽味。
要死,體育測驗都沒跑這麽拼過。
竟然碰到了商曉冉和她的朋友們。
商曉冉沒忍住看了祝遙一眼:“你跑什麽?吃飯來晚了也不用這麽急吧?”
“沒什麽。”
旁邊的朋友拉拉商曉冉:“別理她了,回教室我給你看剛買的睫毛膏。”
商曉冉又看了祝遙一眼,跟朋友們一起走了。
從商曉冉驚詫的眼神中,祝遙意識到自己這時的形象,肯定跟個瘋子一樣。
頭發蓬亂的,黏在額頭上,臉頰發紅,嘴唇發幹。
她伸手理了理頭發,去買了瓶純淨水,又才走到窗口打飯。
真是來的太晚了,什麽菜都沒了。
只好又退回小賣部的窗口,買了一個面包。
這時吃飯的學生已經走得差不多了,
平時擠擠攘攘的食堂,現在基本空了,露出白色的餐桌和藍色的長條餐椅。
祝遙坐過去,覺得豆沙餡的面包堵在嗓子眼裏,幹得吞不下去。
打開純淨水喝一大口,才算咽下去了。
面包丢在桌上不想吃了,盯着一道整齊到可笑的齒痕發愣。
自己剛才發的什麽瘋了?
祝映岚一定不知道,曲清澄也一定不知道,祝遙是被哪句話刺激了。
祝映岚說:一定要她塞紅包給曲清澄,曲清澄才會對祝遙另眼相待。
而曲清澄說:我對每一個學生都一視同仁。
好可笑。
祝遙盯着桌上的面包,暗紅的豆沙餡像鴿子心髒裏淌出又凝固的血。
她無意識的伸手,一塊塊把面包摳下來,捏成一個個圓圓的小球。
好可笑。
那她之前以為曲清澄格外重視她,又算什麽?
那她之前認定曲清澄不知道別人作業本的顏色,又算什麽?
也許曲清澄知道了?祝遙這樣想着,手裏摳下來的這一塊面包就格外大。
也許曲清澄知道,商曉冉的作業本,是綠色的紅色的還是藍色的。
祝遙不願再想下去,站起來,把餐桌上自己制造的一片狼藉收拾一下,扔進垃圾桶。
手機是在這時震動起來的。
那時祝遙盯着不知怎麽飛進食堂來的、歇在垃圾桶邊的一只甲蟲,心裏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祝遙。”
一個男人的聲音。
有點陌生,又有點熟悉。
想起來了,是媽媽的司機。
“你媽媽她,出車禍了。”
******
祝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跑出學校的。
回教室拿了書包就跑。
撞到去操場打籃球、一身臭汗回教室的易思遠:“你要死啊!”
不是我要死。祝遙在心裏說。
是我之前說,要我媽媽去死。
耳邊是呼嘯而過的風,喉嚨裏是由淡變得越來越濃的鐵鏽味。
原來我還可以跑這麽快的,她莫名其妙冒出這麽個想法。
一直跑到學校門口,才發現自己忘了提前在手機上約車。
一邊刷手機一邊在校門口無望張望的時候,一輛白色寶馬穩穩停在她面前。
“上車。”
直到祝遙透過眼裏始終沒退的水光,和周身散發的騰騰熱氣,越過打開的車窗,看到曲清澄那一張白白淨淨的臉時,她才意識到這句“上車”是對自己說的。
“快上車,我聽老方說了,我送你去醫院。”
祝遙管不了許多了,拉開車門跳上車。
如果是其他情況下,祝遙坐上曲清澄的副駕,一定會緊張到掌心冒汗吧。
是曲老師哎。是商曉冉喜歡、所有人都喜歡的曲老師哎。
可是現在,她連緊張都顧不上了。
“曲老師。”
“嗯?”
“你可不可以再開快一點?”腦子裏只有這一個想法。
“好的呀。”
曲清澄說:“我會盡全力的。”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1-09-13 16:14:34~2021-09-14 17:11:4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歡囍、沐晨言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RM_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