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霓裳 女子啓唇一笑,一瞬間如雲破月來……

按聶城的說法。眼下最要緊的事就是問出楊廣都做了些什麽,可之前的經歷已經告訴了她,楊廣此人心機深沉又狡詐多疑。而且他似乎對眼下正在做的事看得很重。具體表現在明知道有回家的可能竟也不願中途放棄,時年生怕被他察覺自己的意圖。幾次試探都束手束腳,最後啥也沒問出來。

就在她糾結崩潰、工作熱情備受打擊的時候,宮裏又發生了一件大事——八月十五中秋佳節。當今天子要在含元殿前舉行盛大的夜宴。宴請百官和各國使節。

明月高懸,含元殿前的廣場已被裝點一新,上千盞燈籠點燃。仿佛漫天星火墜入凡間,将廣場照得恍如白晝。地上鋪着團花地衣。百官和各國使節分列左右。上首則是天子禦座。而在他們背後不遠。是巍峨壯觀的含元殿。這是大明宮的正殿,也是大明宮最宏偉最重要的宮殿。夜空如一張巨大的幕布,它安靜矗立在那裏,氣勢偉麗,如日之升,如在霄漢。

時年足足盯了含元殿三分鐘。才意猶未盡地移開眼。之前都被困在梨園沒機會看,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含元殿啊,比紫禁城的金銮殿可大太多了!

“看夠了?”楊廣問。

時年知道自己剛才的表現都被看到了。眨眨眼睛,“暫時……看夠了。”

“看大娘今夜興奮的模樣,倒是不太像個高人了。”

他在取笑她。不過時年并不羞愧,她之前雖然也參加過類似的夜宴,比如漢朝迎接匈奴使節那次,又或者明朝在劉瑾府邸那次,但當時的場面是絕對無法和今晚相比的。

含元殿前的廣場無比巨大,平時是可以跑馬的,今夜卻變成了晚宴的場地。大唐這邊光列席的官員就近百人,更別提負責伺候他們的宮娥宦官。但這還不是最特別的,在唐官們對面,是各種高鼻深目、服飾各異的外國人,他們是從各個國家來到大唐的使節,正一邊飲酒,一邊打量着恢弘壯觀的宮殿,眼中滿是對天朝上國國威的折服與震撼。

這樣盛大的場合,讓時年不由想起一句詩:“千官望長安,萬國拜含元。”

不過比起之前兩次,今晚她的身份要低多了,只是梨園的婢女,跟着楊廣一起混在樂工的隊伍裏。其實本來她都沒資格來的,最後還是在她反複不斷的懇求下,楊廣才想辦法把她也加了進來。

當時他還很費解地問:“你去夜宴上想做什麽,不會是想見皇帝吧?”

時年覺得他真是天真,皇帝她見的多了,沒什麽稀罕的,這麽努力想參加夜宴,當然是為了……見楊貴妃啦!

這樣想着,她又把目光投向上首。宮娥侍奉的禦座之上,端坐着個明黃龍袍的男子,他雙鬓已經有白發,精神卻依然很好,風流俊逸,可以看出年輕時定然是個美男子。

玄宗李隆基,一手開創了大唐盛世的傳奇君主。

時年目光只在他身上停頓兩秒,就轉向旁邊,那裏是一個空位,從入席時就空着,到這會兒都沒有人。如今宮中無皇後,有資格坐在皇帝身側的應該只有備受寵愛的貴妃楊玉環,她到底是有事耽擱了,還是今晚就不打算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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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果不來,她豈不是白來了!

正胡想着,李隆基忽然放下酒杯,側耳聽了片刻,“這是……《春江花月夜》?”

他聲音不高,但天子的一舉一動都被下面注目,席上頓時安靜下來。有官員笑道:“陛下好耳力,确實是《春江花月夜》。”

時年意識到他們說的是正在奏的樂曲,也聽了一下,但她不懂音樂,只是覺得樂聲柔婉,好聽倒是挺好聽的。

另一官員說:“這《春江花月夜》乃陳後主所作之宮體豔曲,今夜奏來怕是不大合适吧?怎會選這個曲目?”

“好像是楊相公偶見梨園排演,覺得甚好,這才擇定了……”

衆人口中的楊相公便是時任宰相、國舅楊國忠,見狀不慌不忙道:“‘春江花月夜’,臣覺此名甚有意境,曲子也好,很适合今夜普天同慶,又何必管是誰所作。陛下以為呢?”

因為貴妃受寵,楊國忠也很得李隆基的信任,說起話來并沒有太多顧忌。本以為這次皇帝也會贊成自己,誰料李隆基卻搖了搖頭,“曲子确實不錯,不過陳叔寶此人只寫得出豔媚之音,這一點卻是差了楊廣許多。”

陡然聽到“楊廣”兩個字,時年一驚,下意識往旁邊看去。楊廣并沒有注意到她,他平靜地盯着堂上帝王,雙唇緊抿,不知在想些什麽。

“‘暮江平不動,春花滿正開。流波将月去,潮水帶星來。’同樣是《春江花月夜》,楊廣這首詩卻是麗而不豔、柔而不淫,他若不做帝王,做個詩人也必會名留青史。”

楊國忠前面的話被皇帝不冷不熱地否了,尴尬之餘還有點緊張,忙附和道:“陛下此言甚是。想當初,太宗皇帝也極為推崇隋炀帝的詩作,還曾命人将他的詩譜成曲子,在宮中演唱呢。”

“若要臣講,那炀帝做個詩人倒是比做帝王好多了。畢竟,同樣是名留青史,是流芳百世,還是遺臭萬年,區別可大着呢!”

席上衆人都笑了。時年卻在衆人的笑聲中,心一點點下沉。

拜各種電視劇所賜,隋炀帝在她心裏一直就是個荒淫好色的暴君形象,但這陣子她查閱典籍,才發現事情并不是那麽簡單。資料顯示,楊廣此人能文能武,曾多次親自領兵,為隋朝的一統天下立下了汗馬功勞。同時,他也極有文采,隋朝時整個文壇都被南朝頹唐豔麗的詩風統治,他的詩卻一掃豔媚,素雅清麗、大氣磅礴,頗有漢魏雄風,對後世文學都産生了相當大的影響。

有史學家認為,他亡國最主要的原因不是無能,而是他的志向太過遠大,妄想建成千秋功業,卻急于求成,忽略了百姓的承受能力,最終鬧得民不聊生。①

史書是勝利者的書寫,為了新王朝的正義,末代之主留給世人的從來都是最不堪的那一面。時年忍不住想,當楊廣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到了幾百年後,他用性命鮮血打下的江山早已易主,而在這個王朝的史書中,他變成了和他瞧不起的陳叔寶一樣的亡國昏君。

他的一世偉業沒有實現,卻成為了千秋萬代的笑柄。

那時候,他是什麽心情?

楊廣轉頭,忽然發現身側女孩正用一種一言難盡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同情,又仿佛……憐愛?

他愣了愣,“你在想什麽?”

時年回過神,立刻扭過頭,若無其事道:“沒、沒什麽啊……”

楊廣半信半疑,有心再問,可她剛才的眼神太詭異,這種感覺也太詭異,從未有人用這種眼神看過他,他一時竟不知怎麽開口。

時年見他不作聲了,暗暗松了口氣。真要命,她腦子瓦特了吧,居然去同情楊廣,當初差點被掐死的是誰?即使歷史對他存在一定抹黑,但有一點是沒錯的,這家夥就是心狠手辣!

她眼睛滴溜溜轉,忽然在斜對面的外國使節裏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唐時的外國人大多來自中亞,即使是胡人裏也很少見到這樣純粹的金發,男子儒雅俊逸,正含笑與身側的黑發男人說話。

是布裏斯!還有他旁邊的是聶城!

他們倆都混進來了!

時年一陣興奮,那兩人也都看到了她,聶城挑了挑眉,似乎在說你終于看到我們了。

時年不服氣地皺皺鼻子,卻又想到另一個問題。他們為什麽要混進這個夜宴?這裏有什麽事會發生嗎?總不至于他倆也是為了看楊貴妃的吧……

等等,她意識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點,對楊廣來說,這李唐皇朝的建立,是在奪取了他江山和性命的基礎上。他和這堂上之君,和整個李氏皇族,說是血海深仇也不為過。

所以,這就是他勾結安祿山的理由?他拖着不回去,不會是想複仇吧!

時年驚疑不定,那邊宮娥上前,在李隆基耳邊說了句什麽。皇帝頓時露出笑容,朗聲道:“好了,這《春江花月夜》不聽也罷,朕請諸位聽一只更好的曲子。”

說完,他起身走到一側立着的羯鼓前,拿起槌杖,竟是親自擊打起來。

砰。砰。砰。

鼓聲勁而有力,而随着這聲音的響起,像是得到了某種信號,廣場另一邊也響起了琵琶聲。鼓聲急促,琵琶清婉,兩種聲音交織在一起,仿佛對抗,又仿佛渾然天成。

某個瞬間,鼓聲忽然停下,場上只能聽到琵琶聲,然而再下一瞬,鼓、簫、笙、箜篌同時奏響,夾雜着漢筝流暢靈動的聲音,如珠玉落盤,響徹整個廣場。

仿佛逐樂而來,廣場兩側翩然而出二十六名年輕女子。只見她們發挽高髻、身量修長,穿着石榴紅齊胸襦裙,但那裙子有點特別,似胡似漢,手臂和肩膀都裸露着,披挂彩帶,讓人想到敦煌壁畫中飛天的神女。

時年喃喃道:“這是……”

“《霓裳》。”楊廣平靜道,“這是《霓裳》。”

是,時年已經知道自己看到了什麽。

這是整個唐代,不,是整個中國古代史上最著名的舞曲,《霓裳羽衣曲》。

她居然能看到這個!

她興奮得幾乎想找手機錄視頻,對面聶城一個警告的眼神看過來,她這才意識到現在在哪裏,連忙強行克制,正襟危坐看着場中。

不過就算她真掏出手機,這會兒可能都沒人注意,原因無他,滿朝文武、各國使節,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場上的舞蹈深深吸引住了。

《霓裳羽衣曲》是由玄宗李隆基所作,講述了天子向往仙境,多番求索,終于去到月宮見到九天仙女的故事。曲子融入了西域舞曲的元素,只見熱烈樂聲裏,舞姬們赤足踩在團花地衣上,彩帶飄飛、舞姿曼妙,當真是天闕沉沉夜未央,碧雲仙曲舞霓裳。

然後,樂聲越來越急促、越來越緊張,舞姬們的舞步也越來越快。時年的心不由自主跟着揪緊,只覺繁音急節、樂音铿锵,幾乎連氣都要喘不過來。

就在她幾乎要承受不住時,一縷清麗的笛音忽然插入,如一陣清風吹來,瞬間舒緩衆人的心。時年回頭,發現吹笛的不是別人,正是楊廣!

他一邊吹奏,一邊目不轉睛看着場上。舞姬同時往後下腰,在她們環繞的中心,有女子越衆而起,往空中擊出兩段水袖。

女子黑眸烏發、肌膚勝雪,額間一點花钿。舞姬們的裙子胡漢雜糅,她的舞衣也融入了胡服的元素,卻更加端莊、高貴。衣服是極純淨的白色,水袖卻是紅的,像是茫茫大雪裏的一段紅梅,嫣然如血,美得驚心動魄。

她一出現,适才美豔動人的仙姬瞬間淪為陪襯,仿佛九天神女與她的侍婢。但這神女卻不是佛龛上遙不可及的泥塑偶人,而是靈動的,明媚的。

鼓聲一聲急過一聲,琵琶聲嘈嘈切切,她踩着樂聲不斷旋轉、折腰、跳躍、舒展。地衣花團錦簇,她是從中開出來的花。是活色生香。是紙醉金迷。

最後那個瞬間,笛聲清越如上九霄,幾十段水袖同時抛出。紅衣舞姬将白衣女子簇擁在中間,靜止定格,仿佛敦煌壁畫上的衆神圖。

而最中間的女子啓唇一笑,一瞬間如雲破月來,光豔四座。

全場安靜好一會兒,才爆發出驚嘆聲,官員們紛紛行禮,“臣等參見貴妃娘娘!”

女子施施上前,李隆基已經放下槌杖,她拉住他的手,問:“三郎,我今夜的舞跳得好嗎?”

“甚好。玉環的舞如九天仙女下凡,整個大唐都找不出比你跳得更好的人了。”

女子盈盈一笑,豐潤嬌豔的面龐上是仿佛與生俱來的天真。

時年終于回過神。

楊玉環!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楊貴妃!盛世大唐的傳奇美人!她終于見到了!

真的是……好美啊!

“你這是什麽表情?”楊廣問。

時年茫然回頭,“啊?”

“你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我激動啊!你難道不激動,這可是楊貴妃诶!”

楊廣皺眉。時年這才反應過來,他并不知道這位楊女士的各種傳說,所以對他來說,這就是一個皇帝的寵妃而已。

她連忙掩飾,“你不覺得她很漂亮嗎?我看到美女,心情激動,一時難以平靜而已。”

楊廣越發莫名。自古女子,看到比自己美的女人不是都會心生嫉妒的嗎?她在激動個什麽?

時年眼珠子一轉,“不過,原來你笛子吹得這麽好啊,真看不出來。”

楊廣是作為樂師入宮,但時年一直不知道他到底擅長的什麽,在梨園這幾天也沒聽到過他排練,沒想到是吹笛子啊。

這麽潇灑飄逸,跟他有點不搭啊,她本來還以為他是彈琴的呢。

那邊楊玉環叫起了衆人,楊國忠笑道:“長安城內多少人排《霓裳》,但唯有貴妃娘娘這一舞,才真正稱得上‘霓裳羽衣”四個字!”

右側一名日本遣唐使也起身,只見他神情激動,用不太标準的漢語說:“貴妃娘娘天姿國色,我等今夜得見貴妃一舞,得見大唐盛世,真是三生有幸!”

他這話發自肺腑,日本此時不過是個海上小國,他從落後的母國不遠萬裏來到大唐,不僅見識了中原的鼎盛繁華,還見識到唯有這樣的盛世方能滋養出的絕世美人,受到的震撼可謂巨大。

不僅他,在場的各國使節臉上都是如出一轍的驚豔嘆服。

“使者謬贊了。今夜可不僅我舞得好,陛下的鼓也打得好,還有……”她頓了頓,揚聲道,“今夜奏笛的便是那獨孤玉郎嗎?請上前來。”

貴妃召喚,衆人都看過來,迎上全場目光,楊廣手執玉笛、越衆而出。

“草民獨孤英,參見陛下,參見貴妃娘娘。”

男子一身青衣、面容俊美,明明只是個樂師,跪拜行禮的姿勢卻不卑不亢,讓人不敢相信這是他第一次面見天子。

楊玉環托腮打量他片刻,笑道:“難怪長安女子都管你叫玉郎,這樣的好皮囊,這樣的好氣度,連我看着都要心動了呢。”

李隆基聽她這麽講也不生氣,反而哈哈哈一笑,“這獨孤玉郎一曲笛音有如天籁,今夜确實是把朕給比下去了,應該重賞!”

時年從楊廣出去就注意着他,倒不是怕他做點什麽,而是既然已經知道楊廣和李氏皇族的恩怨,她就很好奇他面對他們時的态度。

畢竟,這可是讓一個皇帝去給另一個皇帝下跪啊。

沒想到,楊廣不僅跪了,而且神情恭敬、無可指摘。時年看着他跪拜的身影,忽然就想起來史料上楊廣在當晉王隐忍不發的那些年,是怎樣僞裝自己、迎合母親,最後成功搞死了他的太子大哥。

果然是幹大事的人……

楊玉環想了想,又說:“除了獨孤玉郎,今夜的琵琶也彈得很好。樂師是誰?上前來一并賞了吧。”

一個水紅衫子的身影從人群裏出來,和楊廣比起來,她就要激動多了,小臉微紅,顫聲道:“婢子教坊司崔氏綠華,參見陛下、娘娘!”

“原來是大名鼎鼎的‘琵琶崔’啊。之前聽說你病了,現在可大好了?”

“多謝娘娘關懷,婢子的身子已經無礙了!”

“既然你彈得一手好琵琶,正好,我上月剛得了把西域進貢的五弦琵琶,便賜予你吧。”

琵琶崔?這稱號還挺有趣的。琵琶崔,崔綠華,時年在玩詞語接龍似的,在心裏念了幾遍,忽然皺了皺眉頭。

崔綠華……

等等,這名字怎麽有點耳熟。

宮人雙手捧上一個托盤,貴妃伸手一扯,鮮紅的絲綢如水一般滑落,露出下面的琵琶。

鮮紅的花紋,暗黑的身背,雪白的琴弦。

紫檀貴重,金粉閃耀,只消一看,就知道這是一把極好的琵琶。

時年卻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這把琵琶……

她見過這把琵琶!

幾個月前,博物館的展廳裏,那把來自大唐宮廷的琵琶就長這樣子。

對了,她記得,琵琶的主人叫……崔綠華。

時年只覺心狂跳,簡直像是要從嘴裏跳出來。

就是這把琵琶,讓她被聶城發現了,這幾乎是一切的開始,沒想到居然能在大唐看到它。還有崔綠華,她記得她确實是因為在一次表演中被楊貴妃賞識而得到了這把琵琶,她竟見證了這一幕嗎?

是巧合,還是,這中間有什麽她不知道的聯系……

李隆基搖頭一笑。

這琵琶原是他送給貴妃的七夕節禮,卻被她這麽随意地賞給了旁人,不過他也習慣了,笑道:“這琵琶還沒有名字,賞人之前,玉環先給它取個名字吧。”

“陛下說得有理,容臣妾想想,叫什麽好呢……”

她思索片刻,兩個字浮上腦海。還沒來得及說出來,另一個聲音卻先她響起,“綠夭……”

全場本來極靜,這聲音突然響起,仿佛平地一聲雷,她驚訝回頭。

只見樂工隊伍邊緣,立着名水藍襦裙的女子,剛才就是她在說話。她的表情有些奇怪,雙眼大睜、神情怔忪,竟像是被奪了魂一般。

楊玉環不由道:“你……”

下一瞬,時年猛地驚醒。

像是從一場夢中醒來,她忽然發覺自己變成了全場注目的中心。所有人都在看她,幾百雙眼睛,這刺激實在太大,她只覺腎上腺素猛地往上沖,連氣都要喘不過來了。

靠!靠!靠靠靠!

她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怎麽會喊出來了呢?被魂穿了嗎?!

她忍不住想到剛才,聽到李隆基和楊玉環的對話,就像一道電波穿過腦海,那兩個字浮上心頭。等她回過神,就已經這樣了……

有宦官怒道:“大膽,何人如此放肆!”

“我……我不是……”

話還沒說完,旁邊的人就伸腳一踹。時年“撲通”一聲跪到地上,回過頭發現踹她的是曾在梨園幫楊廣給她傳過話的小宮女,對方正擔憂地看着她。

哦對,現在是應該跪。她太緊張都忘了。

姐妹,你真是個好人!我以後再也不說你壞話了!

不過這麽一鬧,時年也鎮定了。楊廣見過大世面,她也不差好嗎?

餘曾孤身退匈奴,餘曾英勇鬥閹黨,沒有在怕的!

她剛想開口,一直跪着的楊廣忽然道:“貴妃娘娘,此乃草民婢女,初次進宮不懂規矩,不曾想竟沖撞了二位至尊,還請恕罪。”

楊玉環揚眉,“哦,玉郎的婢女?你上來,我有話問你。”

時年只好又爬起來,到楊廣旁邊重新跪下。

楊玉環一手托腮,眯眼打量她。她這會兒不笑了,表情無波無瀾,讓人難以判斷她到底什麽情緒。

“你給這琵琶取名綠夭?”

時年一聽這語氣就緊張,雖然這楊貴妃看起來脾氣挺好,但這些貴人的喜怒都很難說,也許上一秒還春春風細雨,下一秒就雷霆大怒了。

不過……

她把心一橫,直視着楊玉環,“是,婢子覺得,這個名字很适合這把琵琶。”

“放肆!”一旁楊國忠怒道,“區區婢子,也敢僭越犯上!貴妃娘娘的琵琶幾時輪到你來取名字?如此狂悖之人,應該拖下去重重治罪!”

時年裝沒聽到,繼續說:“貴妃娘娘難道不覺得這個名字很好嗎?婢子覺得,娘娘沒準也許喜歡這個名字,也想叫這個名字,對嗎?”

如果說之前衆人還只是驚訝,到這時大家就是驚駭了。這婢女是不要命了嗎?敢在禦前這般回話!

連楊廣都偏過頭,皺眉打量時年,一雙黑眸情緒難辨。

楊玉環面無表情盯着她,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她要發怒時,她卻忽然撲哧一聲,笑了。

“是很好,非常好。剛才我也想管這把琵琶叫綠夭。”

夜幕下,貴妃楊玉環露出今晚最愉悅的笑容,“我們竟心有靈犀,想到一處去了!”

衆人愕然。時年攥緊的拳頭松開,終于松了口氣。

她賭贏了。

根據之前從史料上的了解,還有今夜所見,她覺得楊玉環應該是一個天性浪漫、喜好藝術的女人。這是一個至情至性的人,會因為崔綠華琵琶彈得好就送她名貴的琵琶,也曾題詩相贈一名身份卑微的舞姬,所以,她賭她不會因為自己一點失禮就懲處她,反而會因為兩人心有靈犀而高興。

至于為什麽能心有靈犀,當然是這把琵琶歷史上确實叫綠夭,所以她才能得到啓示。

不過,其實她還是冒了險的,如果楊玉環這時候還沒想到這個名字,她就抓瞎了。但,富貴險中求嘛……

“既然我們倆都這麽想,說明這名字果然和這琵琶有緣,好,就這麽定了,以後它便叫‘綠夭’。”

楊貴妃就這麽拍板了,時年悄悄打量她,這确實是個有點豐腴的女子,卻一點都不顯臃腫。女子身段修長、骨肉勻稱,和那些瘦骨伶仃的美人不同,她豐頰明豔,如珠玉生輝,只消坐在那裏,就诠釋了什麽叫做人間富貴花。

難怪會有那麽多人認為,這個女人就是盛唐的符號。

楊玉環忽然發現女孩正直勾勾看着自己,疑惑道:“你看什麽?”

“沒有,我就是覺得,貴妃娘娘你真好看……”

她的語氣讓楊玉環一愣,這才發覺女孩的眼神也很奇怪,不是女子見到她常有的豔羨嫉恨,也不是男人會有的向往和占有欲。她的眼神灼熱,卻單純。她覺得,她不是在欣賞一個女人,而是在欣賞美。

就像欣賞一件絢麗的華衣,一幅壯麗的山水,她在為她的美而贊嘆。

她眉頭一跳,一股從未有過的感覺淌過心間。

李隆基聽完她們的對話,笑道:“獨孤玉郎的婢女果然也跟玉郎一樣,不僅長相秀麗,心思也靈巧,竟能和貴妃想到一處去。”

面對這樣的誇獎,時年只能假笑。皇上您過獎了,我心思不靈巧,我只是有特異功能……

楊玉環看了跪着的崔綠華一眼,略一沉吟,“我改日再尋一把好的琵琶送你吧,這把琵琶,我想送給和它有緣的人。你想要它嗎?”

最後一句是問時年的,她一愣,“不、不用了,我不會彈琵琶……”

“你不會彈琵琶?”楊玉環有點驚訝,“我還以為你肯定會呢……不會也沒關系,我把它送給你,你就可以學了。等你學會了,我再召你入宮,到時候我跳舞,你為我伴奏,好嗎?”

時年不知所措,楊玉環怎麽突然就要送她琵琶?還布置作業?

可是,這琵琶本來是該給崔綠華的啊,她拿了會不會造成什麽後果啊……

她還在猶豫,楊玉環已經親自把琵琶遞過來了。她不敢拒絕,只好微微起身,伸出雙手。

然而,随着她和琵琶靠近,心頭卻湧上一股奇怪的感覺,而且這感覺越來越強烈,心也砰砰砰跳個不停。

終于,貴妃松開手,琵琶落下來,掉入她的懷中。

嗒。

仿佛一滴水落入水潭,泛起一圈圈漣漪。

時年表情猛地一變。

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時年忽然發現自己置身于一團黑暗中。

像是跌進了一個虛無的空間,天地萬物都不複存在,連聲音也沒有。耳畔是那樣安靜,沒有樂聲,沒有說話聲,什麽都沒有。

唯有身下是一片黑色的水面,平滑如鏡。她坐在那裏,像坐在海上。

以她為圓心,是一圈又一圈水波似的亮光,像糾結的琴弦,沖刷着它。

這是……時空之弦?

下一瞬,她身體忽然變輕,一點點飄起來,然後,越升越高,朝着漆黑的夜空飛去,就像黑夜朝她張開了懷抱。

她吓得想尖叫,聲音卻堵在喉嚨裏。等她終于停下,低頭一看,發現自己已經漂浮到了半空中,下面卻不是含元殿前的夜宴,而是當初那個博物館!

玻璃櫃子裏陳列的展品,熙熙攘攘的人群,這個展廳和當初一模一樣。她的目光落到最中央的展櫃,那個熟悉的展櫃,裏面陳放着那把被後來叫做綠夭的琵琶,而展櫃旁邊……

她看到面色蒼白的自己被周小茴護着,對面是聶城和布裏斯,他們像是發生了争執,聶城眉頭微微皺着,審視的目光劃過她的面頰。

這是,她遇到聶城的那一天。

一股巨大的拉力襲來。像是有人揪住了她的靈魂,狠狠往下一拽,時年重新落回軀殼!

身子失去平衡,她重重跌坐在地。

眼前又是盛大的含元殿夜宴,琵琶還被她抱在懷裏,那樣用力,仿佛溺水的人抱着唯一的浮木。

她感覺自己滿頭冷汗,費勁地咽下一口唾沫。

她擡起頭,想解釋一下自己的失态,卻發現禦座之上,皇帝和貴妃看向她的眼神不是突然見她跌倒的奇怪,而是……驚懼?

她頓了頓,猛地扭頭,正對上楊廣烏黑的雙眸。

他也在看她,一瞬不瞬、目不轉睛,裏面有探究,有審視,還有……無法忽視的戒備。

發生什麽了?他們為什麽都這樣看着她?

剛才的一切,不過是她的幻覺,他們不該知道才對啊!

“你……你到底是什麽人!”楊國忠忽然指着她,厲聲道。

“我……我不知道……”時年滿心茫然,又被他一吓,連話都說不利索。

楊廣見她表情竟像是真的不知,額角一跳,慢慢道:“剛才,你消失了。”

時年:“……???”

楊廣盯着她,慢慢的,一字一句地說:“剛才,你的身體,當着我們所有人的面,消失了。”

每天上班都在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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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霓裳 女子啓唇一笑,一瞬間如雲破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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