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閑客此閑行（廿二）
時間飛快流逝，一晃眼就到了次年二月末，也是冬季的末尾。
算起來，他們已經待在密江有七個月了，從一開始的各種不适應到如今的習慣，不知不覺間也讓他們感到了莫名的安心感。
随着住在這裏的時間越來越長，他們也與鎮上的百姓們有不少來往，其中尤以藥館掌櫃最為熟悉。
原因無他，這裏就不強調了。
所以基本上每一次雲深和千秋拿着藥方子去鎮上取藥的時候，沿途見到的百姓都會遠遠的打上一聲招呼，他們也都會笑着回答着，就像一個大家族似的。
除了這四季永恒不變的低溫和飛雪，千秋甚至自得的想想，這樣的日子能叫流放嗎？
就連祝江也時不時和林柳姑娘一起出去，上山采些非比尋常的桑葉和棗子來。
千秋的身體已經日漸好轉，周身的溫度也不再低于尋常人，并且總算能在寒冷的密江冬日體驗熱乎乎到出汗的感覺，似乎就離痊愈不遠了。
看起來一切都是向着好的方向發展着。
至于千秋和雲深的關系，也正如千秋一直所堅持的理念一樣，不同的是，這七個月來，雲深的注意力已經明顯的放到了他的身上，對他也是比往常更加溫柔——這些是讓千秋做夢都會笑醒的事。
于是葉初陽便每日都能看到千秋眉飛色舞一臉開心的樣子，而雲深則一臉寵溺的表情含笑看着千秋。
啧啧啧，年輕人們啊，現在是都喜歡玩愛而不說這一套嗎？
二十三歲的老者葉初陽不無悲涼的如是想。
這幾天千秋的興致更是高漲——再過幾天就是除夕，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密江過除夕夜。
他獨自往鎮子上走去，打算去雜貨鋪買些年貨來。之所以是他一個人去，一是葉初陽不肯，二是雲深要看葉初陽所收集的醫術典籍。至于祝江，已經被美色迷惑走了。
“小秋又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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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笑着沖一旁正在挂臘肉的大娘點頭：“趙大娘，先給您拜個早年啦！”
趙大娘樂呵：“還是小秋懂事，來，大娘給你留了串臘肉，給你和雲公子還有葉郎中，多補補身子。”
“謝謝趙大娘！”
千秋心情愉悅。
都說除夕夜要守歲，千秋在之前都沒好好堅持，幾乎都是在還有一刻就到子時的時候睡着，而這一次不一樣，由于換了個新環境，加之雲深與他同床共枕着，千秋也睡不着了。
子時剛到，千秋連忙閉着眼睛許願，雲深覺得好笑，卻也按着千秋的樣子十指交叉，放于心口虔誠許願。
千秋睜眼的一瞬，正好也看到在旁邊的雲深放下手來，頓時不無尴尬：“雲深你也許願了？”
“許了。”
千秋忍不住好奇道：“許了什麽？”
雲深将視線移到他的面容上，忽而嘴角一翹，将他一把扯前，附于他耳邊輕聲道：“自然是千秋此生無虞。”
他距離他太近，呼出的熱氣噴灑在他的耳廓，令他心跳陡然加速，全身也有些酥麻。
千秋對上面前人永遠溫柔似水的眼神，心如擂鼓作響。半晌，他嗫嚅道：“雲深，我……”
“嗯？”
千秋小小的鼓着腮幫子：“我、我們睡覺吧，好晚了。”說完，他立刻滑入被子裏，蜷起來翻了個身。
他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般流暢而迅速，以至于他沒能看到雲深眼眸中一閃而過的情愫——而這抹情愫，卻是連雲深自己都未能察覺到。
那樣好的氣氛，又是在除夕夜，便不要說出來了吧？千秋抱着被角自我安慰着。
對于自己的這份感情，他實在是太膽小。或者說，他承受不起任何風險。哪怕那風險只有一絲一毫，他也承受不起。
正想着，整個人卻被一陣力量扯過去。随即，那令人安心的聲音便傳來。
“千秋，除夕快樂。”
千秋滿足的彎起嘴角：“除夕快樂。”
二月末過來便是三月初。
葉初陽的換藥越來越頻繁，千秋不得不每幾天就換一次口味。
他苦惱着看着葉初陽寫方子，不由道：“葉大哥，我覺得我似乎是把世上的藥都吃了個遍。”
葉初陽嗤笑一聲，根本不理千秋，啪的停筆将方子遞給雲深，道：“這是最後一副藥，上面已經注明了要喝多久。喝完這副藥，千秋就可以說是幾乎痊愈。”
“幾乎？”雲深挑眉，千秋也跟着站起來。
“嗯。”葉初陽點頭，“舊疾是極難治愈的，即使有，也僅是個例。不過你們大可放心，只要千秋只要不經歷比密江更惡劣的環境，舊疾是絕對不會複發的。”
笑話！這個四境之內還有比密江的環境更詭異的地方嗎？即使有，千秋也去不了啊！這不就等同于治愈了嗎！
“今日千秋先好好習武，抓藥之事便交由我和祝江來做。”雲深颔首道，“即使舊疾不再複發，習武依舊不能斷。”
千秋的心情好上了天，忙不疊點頭：“好……”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雲深此去，居然還帶回了一個人。
那人是被雲深和其他鎮子百姓帶回來的，千秋只見那人面容瘦削堅毅，有肅殺凜然之氣，一看就不大好相處。
他身上所着衣物略像江湖人士，卻又不太像。更重要的是，此人不僅是生人，還是個暈倒在密江入口處、此時高燒不退的生人。
鎮子上的百姓首先發現他，繼而帶回到醫館。郎中一查，也不知何病因，無奈只能送往葉初陽這裏。
葉初陽擰了擰眉，用手試了試溫度，又做了一番檢查，忽然變色道：“方才誰接觸過他？”
只見葉初陽神色凝重，便有幾個百姓面面相觑，惴惴不安的站了出來，一人試探問道：“葉郎中，怎麽了？”
葉初陽回身洗了手，再轉回來，千秋便看到他面上出現從未有過的嚴肅：“疫病……”
“疫病！！”
千秋緊張的望向雲深，雲深沖他輕搖了頭，表示自己并沒有接觸那人。
彼時葉初陽已經開始着手準備防止疫病傳染爆發。千秋和祝江急忙按着葉初陽的吩咐去找縣令，讓縣令立即發布告示，所有接觸過這個人的百姓即刻到葉初陽處。
而已經在葉初陽住處的百姓則迅速被隔離了起來，葉初陽将他們帶至靠近北山山腳下的幾處荒廢的宅子裏隔離着。
縣令一聽也立刻緊張起來，急忙讓人發布告示并全部派人在鎮子上傳布這個消息，他考慮事情周到詳細，除了将此事立即如實告知之外，還安撫百姓以免驚慌失措。
僅是一個時辰的時間，整個密江都開始動了起來。
葉初陽更是一刻也沒有停歇，他的住處已經聚集了鎮子上的所有郎中，正在馬不停蹄的研究病因及配藥。
而那昏迷的生人此時被列為重點看護對象，他周身的溫度越來越高，呼吸和脈搏愈加微弱，性命垂危。
千秋幫不上什麽忙，只能在外面幹着急，身旁也只有祝江陪着——雲深連月閱讀醫術古籍。
他聰穎善思，又有葉初陽在一旁指導，醫術居然也超過了鎮子上的郎中。他本欲喚葉初陽為師父，後來被葉初陽擺手制止，只說此生不收徒。
屋外時間過的緩慢，屋內的時間卻如流水一般快。還未等其他人研究出什麽，外頭就已經天黑了。
正當有人想要放棄時，葉初陽忽然站了起來：“找到了！”
千秋在外急促敲門：“葉大哥，那個人好像快不行了！”
葉初陽揮筆如風，迅速交給雲深：“請速取藥。”
“葉郎中，這病因還未知……”有人道，“這藥方子……”
雲深已經出門去取藥，葉初陽冷聲打斷：“是不知，所以他橫豎都是一死，不如先用藥，他還有一絲生機。”
那人徹底閉了嘴，葉初陽已經大步流星的往隔離區走去，千秋和祝江連忙跟上。
雲深早已熟知藥方中每味藥放置的位置，極其迅速而熟練的取來了藥，交給祝江煮。
葉初陽披了件麻布外衣，面上戴了麻布口罩遮住口鼻，急匆匆的端着煮好的藥進入隔離區，其他人則被阻止在外面。
縣令一直在隔離區之外守着，眉頭不曾舒展，憂心忡忡的看着裏面。
千秋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寬慰道：“大人，你放心吧，葉大哥在準沒事。”
縣令勉力笑笑。
葉初陽這一去就在裏面呆了許久，千秋坐在一旁靠着雲深的肩膀昏昏欲睡，身上還裹着兩層厚厚的裘衣。
直至寅時，葉初陽才推門而入。
千秋被驚醒，縣令卻是已經急急的站了起來：“怎麽樣了？”
“退燒了，身上其他的異狀也逐漸消失，脈搏平穩呼吸平穩。”葉初陽幹脆着說道，“把命救回來了，再等幾日就能醒過來。”
縣令急促道：“其他的百姓們呢？”
雲深跟道：“病因為何？”
葉初陽說道：“暫無大礙。他們接觸時間短，隔離迅速，除了其中幾個出現了高燒狀态之外，其他都很好。”
他頓了頓：“至于病因，我還不知。只是依靠書中所言和過往經驗配出來的藥。那人雖然退燒，過程卻極為緩慢，或許知道病因，再對藥方加以調整，退燒會快些。”
縣令這才松了一口氣，頓時覺得渾身疲憊。可還未等他困，葉初陽就又說道：“密江氣候寒冷，因此疫病不易傳入。但依照此次疫病來看，估計外面世界已經成災。它來勢洶洶，難保不會傳入密江。”
“這是藥方，大人還需存着，以備不時之需。”
縣令走後，千秋忍不住憂心道：“外面真的已經疫病成災了？那臨安和姑蘇會不會……”
“這我不知。”葉初陽說道，“但外面肯定已經成災了，這裏就先交給雲深，明日我要啓程去外面。不過我大約會很快再回來。”
千秋和雲深對視一眼：“好……”
今日天一亮，只小憩了兩個時辰的葉初陽便啓程出外面去了。
雲深便暫時接替了葉初陽的職務。
那生人果然在幾天之後醒了，防備的看着他們，只是在看到千秋時微微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千秋道：“你還好嗎？這裏是密江，你染了疫病，現在沒事了，你還記得這些事嗎？”
半晌，那人點頭。
他站起來，看着千秋道：“多謝。我不僅記得這些事，還記得你。”
雲深偏頭看千秋。
千秋的臉色頓時五顏六色的變化萬千，站起來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人：“居居然是你你你……”
密江真是個奇特的地方——不止氣候，還會在這裏遇到之前遇到的人。
除了葉初陽是一個，還有一個就是面前的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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