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失眠

流氓主動提出送小花去學校。

小花猶豫。

她不想一開學就成為衆人焦點。轉念又覺得慚愧,人家一片好心,她卻因自身立場而辜負,太不應該。于是答應。

小花到學校時,人還不多。

流氓送她到門口,沒有進去,約定地方等她。她獨自走進校門。

徑直去報名處填表,繳費。收費的老師辦事利落,将錢嘩啦啦數一遍,啪一下蓋下章印,然後将其中一張繳費單交給她,過幾日正式開學時憑借它就可以領課本,進教室,正式成為一名高三學員了。

小花緊緊捏着繳費單走出辦公樓,直到下了長長臺階,才終于緩一口氣。

她心裏繃的很緊,此刻,才略覺放松。

好了,入學之事總算塵埃落定。

她得以繼續向前。

真沒想到,此時當真解決。

小花相信流氓會履行承諾,但沒到最後一刻,一顆心始終不能放下。

她最怕伸手向人拿錢。

每次向烏雲開口時,最怕看她那幅嘴臉。一個小小的眼神,足夠讓人顏面無存。小花從不表露,似乎已習慣麻木,但內心的波動和屈辱只有她自己清楚。

她知道流氓會把費用給她,但如何給,什麽時候給,又會說些什麽,實在一點都不能預料。只希望場面不要太尴尬。

昨天一直到傍晚,流氓都沒有提起這件事。

等吃過晚飯,小花回房收拾,就看到一只信封靜靜躺在床上。

打開一看,厚厚一疊,遠超她所預計費用。內附一張小紙條:多退少補。

小花一看就笑了。這是他的風格。

小花交了學費,把剩下的錢裝好。

三天後才正式開學,所以報完名,小花決定馬上回店裏去。

她剛穿過操場,迎面碰上熟人。

是招弟。

招弟大叫:“小花!”她飛快跑過來,高興的拉住小花的手:“我還以為你來不了了。看見你太好了!”

小花也很高興。

“你怎麽說服你繼母的?”招弟問。

小花一愣,想一想,就如實告訴她:“跟她沒有關系。另外有貴人相助。”

“誰?”

小花說了。

招弟雙眼瞪的圓圓的:“我剛剛在外面還看見他來着。他借給你學費嗎?又親自送你過來嗎?這是怎麽回事。”

她的問題真多。小花笑道:“你要不要先去報名?等會兒人更多。”

招弟一拍腦袋:“對。那我先去報名,你在這裏等我。一定等我!”

她急急忙忙跑走了。

小花到花壇邊的陰涼下等她。

學生們陸陸續續來了。許多高一新生還有家長作陪。校園裏漸漸熱鬧起來。

小花看着來往的人流,嘴角微微帶笑。真好,她也是其中一員。

突然看到一張熟悉面孔。

小花看見她的同時,她也看見小花。

小花不由繃緊脊背,她沒有動,表面不動聲色移開目光。可是情緒卻一下子黯淡下來,就好像一片烏雲遮住了陽光。這些日子,小花遠離那個家,沒有人找她,她也沒有想他們。也許是刻意的,總而言之,這段時間他們離的小花很遠。可是現在一看見丹丹,那種熟悉的陰郁感立刻湧上心頭。他們對她造成的影響也許超出她所認為的。

小花轉開目光,可能感覺到,丹丹一直盯着她。

剛剛四目相觸的那一剎那,小花從丹丹眼裏看到巨大的驚愕。

這在小花的預料之中。丹丹一定認為她走投無路,最終會屈服回家。小花原本也以為如此,誰知絕處逢生。

小花當然不會露出得意的挑釁模樣。她依舊謹慎默然。

可心裏到底忍不住有一點點欣然。

看,我已不在你們手掌心。

小花靜靜站着,等待丹丹走過來惡狠狠悄聲在她耳邊說一句:“你等着。”這是她一貫作風。

這時候招弟返回。她火速交好學費,跑來找小花。一眼看見丹丹,忙走過去,站到小花身邊,緊張看着丹丹。

丹丹身邊也走來其他人,是她的姐妹,與她興奮攀談,沒有注意到小花與招弟。丹丹已火速換上笑臉,之後與她們相攜離去。

招弟呼出一口氣,悄聲問小花:“你看見她眼神沒?真可怕。”

她相信如果丹丹手上有權威,一定會立刻什麽都不顧及,讓小花滾出去。

招弟說:“她一定沒想到,沒有她們,你照樣可以讀書。而且你現在看起來還這麽好。”周圍人來人往,她小聲道:“真解氣啊。”

小花笑一笑,問她:“什麽這麽好?”

招弟上下打量她:“你呀,現在很好。”

小花倒有點疑惑與好奇:“哪裏好了?”

招弟搖頭:“我說不出來。剛剛遠遠看見你,差點沒認出來。”

小花笑:“你太誇張。”

“有一點啦。”招弟吐吐舌頭,與她一同在樹蔭下坐下,樹梢上夏蟬不住鳴叫,“這個假期你過的一定不錯吧。不像我,哎,小花,我好煩惱。”

“怎麽了?”小花問。

“還不是家裏那些事。”招弟嘆一口氣,“哎,還是先說你吧。你一直住在大腦袋嗎?是不是很有趣?還有借貸的事,快,都說來聽聽。”

要告訴她嗎?小花不打算隐瞞。招弟是她校園裏唯一的朋友。

正待要說,卻聽見有人叫招弟。

循聲一看,不遠處一個中年婦女對招弟招手。

招弟只好說:“我媽叫我了,我得走了。”她不情不願站起來,小花叫住她:“喂,你有什麽煩惱,我可以幫你嗎?”

“開學後我們慢慢說。你說你的,我說我的。”招弟拉一拉小花的手,真心道:“小花,真好,看見你真好。你現在這個樣子,真好。”

她同她媽媽離開了。

小花也走出校門。

流氓已等在約定的地點。

那是一棵大榕樹,不知多少年歷史,樹幹粗壯,枝葉茂盛,亭亭如蓋。許多人都躲在它寬闊的濃陰下。

流氓夾雜人群中,十分亮眼。

其實他穿的很簡單,很随便。跟其他年輕人一樣,簡單的T恤,但不知為何,好似周身漾着一種獨特氣質,使得他無法泯然于衆。

是長相嗎?

漂亮的外貌的确大大增色。

可這世上擁有漂亮面孔的人兒不少,不是每一個都讓人過目難忘。

小花第一次這樣隔着人群遠遠的看他,忽然發現,他有一點點陌生。

這些日子以來,她已習慣他笑嘻嘻,懶洋洋,吊兒郎當的模樣,可眼前的他面無表情,低眉斂目,顯得沉靜卻冷淡,偶一擡眼,眉間一點不耐煩,似在說生人勿近。

這副神态,只在最初時她見過。

她看見,不少目光在他身上打轉,試圖靠近,卻被他冷眼一掃,堪堪停住,悻悻離開。

小花不禁笑了。

曾經他也這樣吓住過她。

是什麽時候,她與他變得熟絡親近起來。

對他而言,她與外人與其他人有所不同了嗎?

他這樣一個人,竟在這裏等她。

小花微微笑。這種感覺不賴。

耀眼的陽光一閃,小花猛然回神。

喂喂喂,小花小花你在想什麽。

原來你也有這種小虛榮!

打住打住。

小花收斂心神,匆匆走過去。

天太熱,流氓額頭微有汗意。

“等很久了吧。對不起,碰到朋友,聊了一會兒。”

“看在你誠懇道歉的份上,饒過你。”流氓揚揚眉,然後說:“我最讨厭等人,下回不要讓我等。”

小花忙應是是是。

流氓突然摸出兩頂帽子,一頂自己戴上,另外一頂往小花頭上一蓋。

一頂藍色,一頂粉色,前方都繡一只小小米老鼠,很是俏皮。

“咦,從哪裏來的?”

“撿的。”

帽檐壓住了小花的眼睛,流氓伸手幫她理一理。

她一擡頭,便看見他的面孔就在她眼前,兩人近在咫尺,看起來十分親近。

小花注意到,已有人好奇注目。她忙将頭一低,催促他:“走吧,回去。”

流氓載着她離開。

晚上對鏡洗臉時,突然想起招弟的話。

她變了嗎?

小花站直身體,退後兩步,凝視鏡中。

鏡中的臉還是那張臉,可是,的确,好像哪裏有點不一樣。是皮膚嗎?這個假期沒有下地幹活,少了風吹日曬,不似往日黝黑粗糙,竟透出一點白皙來。小花第一次發現,原來她皮膚的底色并不差。

除了皮膚,還有什麽?

她看出來了,是神态,是整個精神。

以前她總是小心翼翼,沉默安靜,給人一種沉郁之感。現在她依舊算不上開朗,但眉宇間卻似春風拂過,蘊含一種新而開闊的氣息。

招弟說的沒錯。

現在的她,很好。

小花也喜歡這樣的自己。

開學前的三天成為最後的狂歡期。街道上到處可見學生身影。

小花反倒不再出門。一則店裏生意忙碌,二則她只想待在店中。忽然只剩三天時間了,竟留戀起來。

是的,留戀。

就好像即将遠行的人對于故鄉和家庭的留戀。

她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唯一遺憾的是春花對她的态度。

春花一直怨怪她,迫于流氓威壓,她只得忍氣吞聲配合。對于小花自然沒有好臉色。小花小心翼翼,勉強維持與她表面和諧。眼下她就要離開了,春花方臉色稍緩。她性本直爽,為情小氣,也情有可原。

另一件事,事關水奶奶。小花原本打算再去看一看水奶奶,轉念一想,萬一此時節外生枝,她反而不知如何交代,随打消念頭。

心裏說一聲對不起。

真相以及圓謊的事都交給流氓吧。

最後一個晚上,原本定好大家一起去吃燒烤。可是那天生意奇好,客人一波接一波的走進來,直到臨近十二點,才得以關門打烊。

此時所有人又累又餓,只願攤在椅子上不動彈,哪還有盡力跑到橋那邊的對岸去覓食。

幸好小花機警靈敏,早尋了空檔備好食材,又預防萬一,調制好一鍋火鍋底料,随時煮一煮,即刻可以端上飯桌。

眼下剛好派上用場。

她在最短的時間內讓大家可解饑辘,大家對她幾乎頂禮膜拜。

晚餐和夜宵連在一起,所有人狼吞虎咽,只聽得見碗筷相擊和嚼食之聲,雖不太雅觀,可充滿濃濃人間煙火氣息,十分溫馨。

小花自有一種滿足之感。

吃過飯,大家陸續去洗漱,然後各自回房休息。

他們記得小花明天一早就要離開,紛紛跟小花招呼:“小花,明天不送你了哦。”

“小花,放假時就趕緊過來哦。”

“小花,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小花,你也早點休息。”

他們叫她不用再收拾,小花嘴上答應,還是将廚房和大廳都打掃幹淨,整理妥當。

她喜歡善始善終。

小花也累了,忙完後立刻躺倒床上,以為可以馬上如夢。

誰知,出人意料的失眠了。

翻來覆去好一陣,越來越清醒,幹脆披衣而起。

窗外月亮極好,她想一想,出房間,輕手輕腳走上天臺。

此時已是淩晨,幾乎全城歸于寧靜。

長橋上瑩白的路燈如同兩條玉帶橫亘于黑色的長河上,河面波光粼粼,輕柔的蕩漾。岸邊停泊大小漁船客船,靜靜伫立。兩岸的樓房裏還餘少數燈光未熄。

也許有人跟她一樣,也睡不着。

這座小小江城夜色很美。似極簡的工筆畫,寥寥幾筆,意境無窮。

一陣微風吹過,十分涼爽。

身後突然傳來輕輕腳步聲。

回頭一看,她有點驚訝。

“你怎麽還沒睡?”

來者正是流氓。他走到她身邊:“這句話該我問你。”

“我失眠了。”小花答,又問他:“你呢。”

“我聽見你上來,所以跟來看看。”

小花有點不好意思:“對不起,吵醒你了。”

流氓聳聳肩,渾不在意,問:“為什麽失眠。”

小花搖頭:“不知道,就是睡不着。”

“那就別睡了,看看夜景,聊聊天。”

“好。”

兩人都伏在欄杆上,遙望江面點點燈火。

月亮極柔,極美,極靜。

這是小花第一次觀賞江城夜景。以前即便有機會,也沒有這樣閑情逸致。

這一份閑暇得虧流氓的幫助,還有其他人的協助。她望一望身邊的流氓,他不喜聽那句謝謝,那麽,索性不說吧。

倒想起一事:“水奶奶那裏,沒有問題吧。”

“怎麽,你擔心?”

小花搖頭:“我知道你會處理好。只是有點遺憾,以後不好再見水奶奶了。”

流氓卻說:“你想見她,随時都可以。”

小花輕輕嘆息。

怎樣見?

她與流氓假扮情侶關系已結束,再見水奶奶,是何種身份?

流氓側頭看她,突然笑一笑:“舍不得了嗎?那就繼續做我女朋友好了。”

小花只當他開玩笑,也跟着一笑,并未在意。

他卻突然靠過來,隔的很近:“怎麽樣?”

小花眨眨眼。

“什麽怎麽樣?”

“你明明聽明白了。”

小花不敢再掉以輕心,眼前的這雙眼睛又黑又亮,帶着點笑意。

可是,不像開玩笑。

她心裏突的一跳,努力鎮定。還有真的迷惘。

“喂,說好開學就結束的。”

“對。”流氓承認:“假的結束了。我們開始真的吧。”

小花呆住。

“……什麽……什麽意思?”

流氓看着她,忽然伸手捏一捏她的臉頰,眯着眼睛笑了。

“還不懂嗎?小花兒,我真的喜歡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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