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再見
上次走的太匆忙,小花只來得及帶走一些衣物,其他小雜物都沒顧上。
身份證小花放的緊成,倒不用擔心被發現。但如何取回,眼下卻是件難事。
她非得回去一趟不可。
她決定回去。
高三生已經很久沒有休息日,适逢大部分學生身份證都未帶在身上,于是學校臨時決定放假兩天。
換來一片歡呼。
早課結束後,學生們急不可耐奔出校門。
小花不讓流氓來接,可他還是來了。
流氓看到她,笑一笑,遞給她安全帽。上次那一只摔壞了,他重新買一只粉紅色,每次都務必親眼看她戴好,然後拍一拍後座,等她坐好,然後将她兩只手往他外套的口袋裏強制性一按,而後開車啓程。
一系列動作十分自然和諧。
小花再不用辛苦走路,為省錢而半路搭車。
其他人或許剛剛出發,她已到達。
小花從車上下來,縮一縮脖子。
流氓看見,問:“凍着了?”
小花搖搖頭:“沒有事。”
流氓戳一戳她的鼻子:“鼻頭都凍紅了,可憐。”
小花吸一吸鼻子,聽他說:“再忍一忍,很快哥買轎車你坐。”
小花只是笑。
當地地勢原因,公路多為盤旋之路,是以交通工具以摩托這類機動車輛最為适宜,輕便靈活,為人們所喜。缺點便是冬天頗冷。但大家都已習慣。
小花自問不比其他人嬌貴,這點冷并非不能承受。況且每次,流氓都督促她包裹的十分嚴實,帽子,圍巾,手套,以及他的大外套口袋,幾乎密不透風。
轎車此時在此地還是奢華之物,購買者屈指可數。流氓年紀輕輕,能說這種話,想必最近業務不錯。
他們回到店中。
店裏十分暖和,不一會兒身上寒意就盡數祛除。
流氓喝一杯水,即刻又出去。
聽說他最近又拓展新的事業,時常有應酬與飯局,十分忙碌。
小花原本想告訴他一聲身份證的事,想一想,最終沒說。
他那麽忙,不要讓他分心勞神了。
而且,這并不是什麽大事。
回去一趟,取了東西就走,數分鐘就能結束。
小花已決定,不管她們說什麽,她一概不予理會。
拿到就走,絕不逗留,絕不回頭。
今天客人很多,店裏人人忙碌。
小花看一看,跟二狗打一聲招呼,“我回去拿身份證,下午回來。”
二狗正核對一筆賬目,渾不在意點點頭。
小花出門。
如果剛好遇見馬上出發的車子,那麽也許不用到下午,中午就可以返回。她還趕得及回來為大家做中飯。
算起來,從暑假開始,到現在,離開那個家已近半年。
這期間,沒有任何人找她,仿佛她并不存在。
她亦不曾有一分一毫想念。
小花的意識裏,希冀離它越遠越好。
車子停下。
到了。
乘車就是快,不比她以往走路爬山,常要花費幾個小時。
小花下車,朝着那個方向走去。
很快,她看見它。它還是老樣子,同時,她對它的感覺也如故。
一見它,陰霾立刻籠罩心頭。
這陰霾會跟她多久呢?會長久到一輩子嗎?
小花想,不會的,有朝一日一定會徹底擺脫它。
迎面走來一人。小花認出正是本村村長。
她低一低頭,與他錯肩而過。
誰知村長卻叫住她。
小花疑惑,這位老村長只在她剛來時與她說過話,平日裏,從不理會她。他有句口頭禪:清官難斷家務事。可見他十分懂得明哲保身,所以才在村長位置上屹立這麽多年。
今天,是什麽原因讓他主動開口。
小花停住。
村長背剪雙手,踱到小花跟前。他嘴角與眼角都下垂的厲害,神情嚴肅:“聽說你現在住在一個男人家裏?”
小花沒有問他聽誰說,只說:“沒有。”
老村長說:“沒有最好!你現在已是大姑娘,要注意這方面作風問題!”
小花不語。
老村長繼續道:“到年紀想嫁人情有可原,但要把握分寸。”
“婚嫁大事,要征詢父母同意。”
“哪有自己私自決定的!把父母不放在眼裏!”
“你家待你總體來說不薄,好歹将你養大成人。”
“養育之恩一生要銘記,更要懂得回報。”
“不要給家庭帶來不良影響。”
“更不要影響村裏的聲譽。”
“聽說那人是有名的小流氓小混混。”
“這種人……”
他越說越起勁,大概把這裏當做開會現場,講起來便滔滔不絕。
小花一貫沉默。
但不知為何,這時突然忍不住。
她擡起頭,一字一句說:“他很好!”
村長愕然。
小花看着老村長,聲音非常清晰:“他很好!非常好!我也很好。不勞您操心。”
說完,轉身就走。
老村長怔在原地。
剛剛那雙亮晶晶,澄澈堅定的眼睛,是那個木讷懦弱而一堆惡習的小花的嗎?
老村長搖搖頭:“果然不是個好脾氣。哎,清官難斷家務事。”
小花沒有聽見這兩句。
即使聽見,也不在意。
不用想,也知她不在的這段時間裏,烏雲會如何添油加醋,繪聲繪色塑造出她新的一面。
小花內心毫無波瀾。
她已麻木。
她更清楚自己是什麽樣的人。
一個人只要內心葆守自我,外界的流言便可不懼。
小花走進院中。
大門敞開,正屋裏靜寂無聲。
這時沒有生意,他們也許都在油坊。
小花聽見油坊傳來嗡嗡機器聲。
她先輕輕走進自己房中,從被褥裏取出身份證,放置妥當,又收拾一點小物件,之後從房裏退出來。
站在門口看一眼這小小卧室。
與其稱之為卧室,叫雜貨間更為貼切。
面積不算小,但處處堆滿雜物。靠牆放一張老舊木床,墊一床褥子,一床被子,從春到冬,都是它們。不得已時才換一次。如今這一套已過好幾年,被與褥都薄的不能再薄,顏色已陳舊發黃。
牆角立一只老實笨重衣櫃。
只有床與櫃子屬于小花。其別的都叫雜物占滿。
家中并非沒有其他房間放雜物。
但這裏好似最方便最順手。
真不知哪裏來那麽多雜物。
有時,連床上都堆上。
小花從學校回來,常要扒開它們,才能重新得回那一席之地。
不知不覺,竟在這裏度過十多年時光。
小花輕輕掩上門。
沒有說再見。
她知道她不會再回來。
她預備直接離開。
可是,這時候田守山突然從油坊裏走出來。
四目相對,都是一愣。
寒冷冬日裏,田守山卻額頭冒汗,可見已勞作半天。
他一臉疲憊,夾雜勞累後的暴戾。
愣過之後,臉色沉下,“你這個丢人現眼的東西,還有臉回來!有其母必有其女!道德敗壞!”他指着小花,厲聲道:“滾!給老子滾!滾的越遠越好!”
裏面有人聞聲出來。
是丹丹。
不見烏雲,想必不在,否則怎麽會舍得錯過這于她大快人心的一幕。
丹丹滿臉通紅,鼻尖上汗珠密麻,看得出她一直在竈間燒火。
小花不在了,她不得不擔負起勞作重任。
此時,她揚起眉毛得意看向小花。
小花一言不發,低垂眉眼,轉身走出去。
出了院門,大步疾走,越走越快。
快的似身後有惡鬼相追,快的恨不得長上翅膀可以飛快逃離此地。
小花費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控制住發抖的雙手。
是,她原本就不報任何希望,可殘酷的事實還是讓她顫抖。那畢竟是她父親,與她流一部分相同血液的親人,半年未見,不問她過的如何,不親口問青紅皂白,卻咆哮叫她滾。
應該與他辯解,申辯真相,哭訴委屈,控訴待遇,抑或撕破臉皮,大鬧一場,走也要走的不服輸,不讓他們安心可是——有什麽用冰凍非一日之寒,她要從何說起。
又有什麽用。
出院子時,還聽見田守山氣沖的聲音:”滾!永遠都別回來!”
小花的眼睛裏沒有淚,心中卻充滿哀恸。
最心底殘留的最後一絲對父親關于親情的希望與留戀忽然如輕煙般徐徐飄散。
孤兒。
這一刻,小花覺得自己真正似孤兒。
小花走上公路去搭車。
她刻意走的遠一點,以免再碰見村裏人。
她沿着馬路一直走,直走到另一村莊的路段,挑一背風之處,坐到路邊等待。
坐了好一陣,心裏情緒漸漸平複。
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其實本來就一直是一個人。一個人前行,自有另外一種精彩與成就感。
不過,小花心頭忽然浮現出大腦袋店門口的那張招牌,以及流氓那張懶洋洋的面孔。
她忽然很想快點回到店裏去。很想快點見到流氓。
小花張望車輛,盼望快點來一輛有空位的車,帶她回去店中。
今天天氣本來就不太好,陰沉沉的似要下雨。
到了這時候,雨沒有降落下來,但天氣變的更壞。
冬天最怕風雨,此時北風呼嘯,吹的樹枝亂搖,氣溫一下子下降幾度。
小花呵氣跺腳。
真是冷。
幸好出門時戴了一條圍巾,她便用它包住頭部,捂住耳朵。
她有點擔心能不能搭到車。天氣這樣冷,出行的人少,不知道還有沒有車出來跑生意。來一輛摩托車也好,價格貴一點,但可快速達到。這樣站在寒風中,實在冷。
車子還未等來,卻等來一個小花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正是丹丹。
她突然出現,站于小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