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那會兒顧茵剛剛起身。
前一夜她的手腳半夜都沒再發癢, 睡了最近最香甜的一覺,發了一個美夢。
夢裏她開起了一間不比望月樓差的酒樓,還把周掌櫃挖角到了自家酒樓。
他們紅案白案雙管齊下, 王氏幫着料理其他瑣事, 生意紅紅火火,都準備去京城開分店了。
上輩子她就是在自家粥店擴大規模的時候沒的, 開分店這事俨然成了她一個心結。
這一夢結束,顧茵越發幹勁滿滿, 醒了就準備起身。
然後她就看到了蹲在床頭雙手拖着下巴的小武安。
小家夥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見她醒了就立刻懂事地背過身去, 不看她穿衣服。
“幹啥一大早不睡覺?”
小武安道:“娘讓我看着嫂嫂, 怕嫂嫂起來了又出門。”
顧茵看了一眼外頭,外頭的天還是陰沉的厲害, 風聲嗚咽,但好歹沒再接着下大雪。
她一面穿外衣一面問:“不下雪了也不能出去嗎?”
小武安老氣橫秋地搖搖頭,又學着王氏的語氣道:“把你嫂子給老娘看老實了!要是老娘燒好熱水發現你嫂嫂不見了, 就把你打成小豬頭,過年的時候把你這豬頭擺在供桌上!”
顧茵笑得臉都疼了。
小武安也跟着笑, “反正娘是這麽說的。”
說完話顧茵便拉着小武安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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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人在竈房, 耳朵伸在外頭, 聽到她房門一響, 立刻從竈房走到堂屋, 催促道:“我熱水燒好了, 浴桶也刷幹淨了。快來洗!”
這天氣洗了個澡是再不用出門了, 冷風一吹肯定要生病。
顧茵這還能說什麽?只能回屋拿了換洗的衣服,進了竈房。
王氏已經把竈房正中間的長桌挪開,水缸和裝食材的筐子都堆到一角, 後門和窗戶也都被關上,窗戶縫和門縫裏塞了布條。
正中間放着個大浴桶,不等顧茵自己動手,王氏便幫着把竈臺上的熱水一盆一盆往裏倒,接着再從水缸裏兌進冷水。
等熱水倒滿整個浴桶,王氏出了一額頭的汗,說:“快洗吧。”
看到顧茵又害臊,她這次倒沒再堅持幫着洗,把門帶上後就出去了。
舒舒服服地洗了個熱水澡,頭發也用皂角洗了一遍。
王氏把她趕回屋待着,轉身拿了布巾給她裹頭發,還塞了一個早上她剛蒸的饅頭給她,讓她坐在屋裏吃。
确定好顧茵這模樣是絕對不會再出門的,王氏這才去忙自己的事。
也就在這個時候,文沛豐尋過來了。
說起前一天的事他也沒想到。
他把顧茵給的臘八粥送到了文老太爺跟前。
文老太爺承了他的孝心,一面吃一面道:“你這孩子也是有心,我這把年紀了,不過少吃兩口飯,哪裏就值當你們東奔西走請廚子呢?”
話說完,粥嘗到了嘴裏,老太爺面色變了。
文沛豐以為他是覺得不好吃,便立刻解釋道:“這是那位小娘子中午熬的粥,不過天涼,在食盒裏擱了幾個時辰重新熱過。可能是走了味道,老太爺可否給那小娘子一個機會,再讓我請她過府煮過一次新的。”
文老太爺把碗放下來,問:“什麽小娘子?就是下午和你一道來的那個大狗熊?”
文沛豐道:“天寒地凍,小娘子穿的略厚了些,其實人生的很周正。”
“她是不是生的白白淨淨,一雙眼睛尤其亮?”
文沛豐腦海裏浮現出顧茵閃着狡黠笑意的眼睛,那雙眼睛确實靈動清亮。
他垂下眼睛說是。
文老太爺一拍大腿,“你把那個大狗熊……不是,你把那個小娘子請過來,咱們就請她了!”
文老太爺最不喜歡欠人情,被當今放官出京的時候都不曾向同僚求助。
當天他承了那兩家的人情,轉頭還把人家住址給忘了,只能讓下人幫着打聽。
但寒山鎮雖小,卻也有着數千人口,找兩個不知根知底的人家,無異于大海撈針。
本以為這事兒沒個下文了,但沒想到兜兜轉轉,那個給他熬過粥的小娘子居然主動到文家來了——那臘八粥雖是翻熱過的,但文老太爺的舌頭多刁啊,一嘗就知道這下足了功夫的粥一般人熬不出。
接着文老太爺就去讓文沛豐請人了。
可憐文沛豐雖然和顧茵算是相識一場,顧茵也是經常會去買米,但做人最忌諱交淺言深,所以其實雙方并不算特別熟絡,他也只是聽她們提過一嘴說在碼頭擺攤。
當天風雪那麽大,運河早就不能行船,碼頭上連只野鳥都沒有。
文沛豐只能詢問碼頭附近的住戶。
這些住戶雖不在碼頭上讨生活,但日常為了便利,多半也會在碼頭上買些吃食。
這種天氣誰被吵醒了都不得勁,連着挨了三家人的罵,文沛豐打聽到了這對婆媳大概住在缁衣巷,因為有人看到王氏拜托關捕頭找一個孩子,關捕頭當時說下值的時候會帶回去口信。
缁衣巷是一個統稱,那一片的小巷子都算在內,得來這個消息已經不容易,文沛豐又是過去挨家挨戶地問。
也得虧“惡婆婆和嬌媳婦”的名聲在那一片也算響亮,總算是讓他找到了。
顧忌到對方每次來都是婆媳兩個,文沛豐想着他們家裏多半沒有成年男子,所以還特地帶了府裏一個老媽媽來作陪。
王氏來開的門,見到文沛豐她詫異了一下,問:“少掌櫃怎麽過來了?”
說着便開門把人請到堂屋說話。
文沛豐天亮忙到了這會兒,凍得小臉煞白,鼻頭發紅,再不是平時那副少年老成的模樣,頗有幾分少年氣。
王氏背過身偷笑了一下,轉頭去竈房抓了一把前一天剛買的花生塞到他手裏,還給他和那老媽媽一人沖了一碗糖水。
“家裏沒啥好東西,看你冷的,先随便吃點喝點。”
文沛豐一面道謝,一面起身相接,讓王氏一把給按了回去。
“別客氣別客氣,坐着說。”
他沒想到王氏手勁兒這麽大,按得他肩頭都有些發麻,臉上驚訝的窘色一閃而過。
喝了一碗熱熱的糖水,手腳都暖了起來,文沛豐呼出一口長氣,說起了自己的來意,“昨天您家小娘子經過我們店鋪,正好知道了我們主家在招廚子。我引薦她去府裏,中間發生了一點不愉快,但是後頭我們老太爺嘗過小娘子的粥後十分喜歡,當即就說要請她。所以我才一大早特特地尋過來了。”
王氏昨兒個特地沒問顧茵出去将工的事,所以并不知道有過這樁事。
她知道兒媳婦如今是能自己拿主意的,所以她也沒幫着答應或者拒絕,只說讓文沛豐和老媽媽略坐坐,她進屋去給顧茵問一聲。
顧茵在屋子裏的時候就聽到王氏在天井裏和人說話,但是在這個時代,她剛沐浴過,又包着頭發,是不能出去的,就只能把耳朵貼在牆上聽着。
王氏進來的時候就看到她包着個粽子似的頭,趴在牆壁,樣子十分滑稽。
她不覺好笑道:“學的什麽怪樣子?”
顧茵從牆上退開,笑道:“我聽着就像是大興米鋪的文掌櫃來了,他來說什麽?”
“平時看你和那少掌櫃都老氣橫秋的,今天倒是一個賽一個的有朝氣!”王氏言簡意赅地轉述了文沛豐的話,又追問道:“到底是啥不愉快?你是不是在外頭受了委屈沒回來和我說?要是真的委屈你就別去,任她開再高的工錢咱們也不受那份鳥氣!”
“一個月十兩銀子的工錢……”
王氏咂舌:“乖乖!那麽多。”
不過很快她還是一臉肉痛地道:“長命功夫長命做,這銀錢哪裏是一下子賺的完呢?反正咱們家清清白白的良民,又不是賣給那等大戶人家的下人,不受那份氣!”
看王氏心疼得不成了,顧茵正色道:“不和娘說笑了,所謂的不愉快就是誤會一場。昨天那老太爺罵那家的二老爺,文掌櫃帶着我過去正好聽到了。那家二老爺覺得沒面子,所以不等我去拜見老太爺就把我趕走了。”
顧茵特地沒提文老太爺就是戲臺子前遇到的那個老爺子。
一來是想着既然對方不計前嫌特地讓人來請自己,那肯定就是沒有計較之前的事。二來她昨天聽趙氏婆媳提了一嘴什麽文家,當時沒仔細聽,但也聽出文家很了不得,是王家都意圖攀附的人家。昨兒個她看到了文家的牌匾,文也不是本鎮的大姓,應該便是王家大房說的那戶。
自家婆婆看着厲害,其實不怎麽經得住事兒,仔細說與她聽,她知道自己那麽對過文老太爺,指不定怎麽吓唬自己。
“那家二老爺在你面前失了面子,回頭那不得……”
“這一點娘不用擔心,我既然是去給老太爺做飯的,就不用受那二老爺的氣,不然他做兒子的,無緣無故發落親爹請來的人。那不成打親爹的臉了?再說您也說了,咱們又不是賣身的下人,這份工能做就做,不能做我立刻回來就是。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王氏這段時間已經慢慢習慣聽從顧茵的意思了,如今她又是說的有理有據,頭頭是道,王氏也就點了頭,出去答應了文沛豐。因為此時已經晨間過半,顧茵剛剛沐浴過吹不得風,便約定好隔天就讓她去文家上工。
說定之後,王氏送了文沛豐出門。
文沛豐攜老媽媽走到巷子口搭乘馬車,轉身的時候他眼前一花,細看之下又什麽都沒看到。
他讪笑一下,想着自己多半是累過頭看花眼了——這天寒地凍的,怎麽會有衣不蔽體的孩子在外頭亂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