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都不必為了我
很多習慣根本是無法改掉的,比如失眠、比如早起、比如每日都在前往Hillhead Street①的路上,即使再忙都會在主圖書館待幾小時。
她是偶然發現季夜涼也有同樣習慣的,那個時候,她們已不是擦肩而過的陌生人,而四年如一日的undergraduate②生活,擡頭不見低頭見,明明是這樣一個寂寞的地方,明明初次見面便分明有機會,卻被天生軟弱的自己生生搞得越來越疏離。
起初,季夜涼還會主動邀約自己,到後來,什麽都沒有了。
越想心中越郁結,她想開窗透透氣,微風拂來,運河邊的水上巴士恰巧将要靠岸,健壯的水手一把将手臂粗的尼龍繩挂在樁上,用力地拉着。清晨的威尼斯,此番此景倒是終究讓人有了些實感。
“季夜涼……也能看到這幅情形麽?”
……
借着明媚的陽光,整個建築的面貌都印了出來。酒店靠近道路的一側有個庭院,庭院裏放着一個橙色的長椅,而那長椅又被幾盆說不上名字的盆栽圍繞着,乍一看跟歐洲普遍建築并無分別,可遠處天空掠過的痕跡和時不時傳來海鷗的叫聲又活生生把人拉入了海的世界。
一切都太過于寂靜,靜得讓每個常年生活在繁華都市的人都想尖叫,可這類同大不列颠生活的獨特氣息,卻只讓時初覺得更安心了些。她靜靜在長椅上坐下,把圍巾鋪在膝蓋上看起書來。
好一陣,裸色的高跟輕輕敲打着石磚,循着她的蹤跡走來,時初精致的眉間抖了抖,卻似是意識到什麽,未敢擡頭,“……十一種孤獨。” 眼前的陽光恰好被那瘦高身影慢條斯理地擋着。
時初微微一怔,目光有些疑惑地在翻開的書頁上逡巡幾次,“她怎會知道?”——這樣的話語卻沒有問出口,白皙的手指稍作停頓,将它阖上,紐約市的黑白色背景封面恰好印在眼前,上面工整地寫着幾行英文:“Eleven Kinds of Loneliness——Richard Yates”
“早安。”
季夜涼定定地看着她,眼底的柔和神情與不可捉摸的氣氛彌散開來,一如當初徹夜做小組論文時兩人之間微妙的距離,這一切根本太過刺眼,時初下意識地避了開去,“……早安”
她那不安的模樣盡數落在季夜涼眼裏,卻并未表示些什麽,傾身坐在旁邊。
尴尬,除了尴尬再也尋不出別的形容詞。時初微微張開口,卻只覺呼吸更沉重了些,她不知道如何才能更自然一些,卻只能将書捏得更緊。
“……”一聲若有似無的輕嘆忽然從那薄唇中溢出,時初微微一怔,便用餘光看她。那人向下垂着眼眸,說不出的低落情緒如流水般從其中淌出來,季夜涼……她怎麽了。
這個問題打從昨晚就萦繞在時初腦中,若說只是湊巧遇在一起,種種跡象無論怎樣都讓她無法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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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季夜涼又怎麽會主動接近自己,如果她想這麽做,當初在Glasgow郊區的山莊裏、在每一日的圖書館裏、在Union③組織的湖區旅行中,任何一次都有太多太多的機會,又豈會等到如今。
時初這麽想着,不由自主地就瞧着季夜涼出了神,“時初,”對方像是未曾察覺,默聲看着潮濕的地板低聲說道,“昨晚你是不是沒睡好。”
那語氣淡得連一絲疑問都未曾聽出,在清晨柔和的光線裏顯得愈發不可捉摸。
“其實……”季夜涼忽然擡起眼眸瞧她,欲言又止,時初沒有反應過來,她還遲遲地沉浸在上一句那難得的關切之中,幾近跌在那幽暗的深潭裏無法自拔。
可對方卻随即放柔了音調,“你不必為了我,将自己變成這樣。”
有一瞬間,時初似乎察覺到了季夜涼眼底的憐惜,可那些虛無缥缈的東西并不可靠。此時此刻,究竟該怎麽回應季夜涼,才會使她、使自己看起來不那麽狼狽,時初像迷霧中的航船一樣失去了方向。
還是說,這短短幾句中僅僅只是蘊含着委婉的拒絕,而她從頭到尾都未曾體會得出。
“……”
她就那樣定定地看着那熟悉的眼眸,酸意上湧,直至紅了眼眶。
“對不起……”
怕是再多待一刻,眼中暗湧的情緒又要控制不住了,時初有些倉促地将散發別過耳後,站起身便想離開。
“時初,你又胡思亂想了些什麽?”纖瘦的手臂被輕輕帶過,她竟跌跌撞撞地貼在了季夜涼的身上,“我并非要責怪你。”一陣清香直撲進心扉,熏得眼眶處有些發熱。
“我的關心就讓你這麽負擔嗎?”随着另一聲難以自控的輕嘆,溫熱的手頃刻撫上她的側臉,季夜涼清冷的雙眸中滿是些灼熱的情緒,反複之間卻只輕聲道。
“別這樣。”
說到底時初也未能體會那三個字的含義,僅僅是季夜涼摟着她的腰身柔聲低語這件事就已經無法消化了。
“啊,真想再睡幾個小時。”熟悉的嬌嗔在身後響起,時初幾乎是觸電般将季夜涼推開,那金發女子眯着眼睛,眼角還拖着剛打完哈欠的困意。
“……”即使再瞎,兩人那不自然的推脫也全數印在了眼裏。
卓晚一怔,慵懶地伸展動作有些尴尬地停在空中,她帶着難以置信的表情向後招招手,話語聽起來磕磕絆絆的,“話,話說,昨晚那什麽,不知道是誰那麽吵不停地上下樓梯,你聽見嗎?”
可卻沒有任何人回應,她有些羞惱地轉過身,卻徑直撞在了一個女人懷中,“……”
花戚顧慢悠悠地把黑色墨鏡戴好,嫣紅薄唇微微一勾,“沒有,沒聽見。”她頓了頓,被擋住的視線若有似無地朝前方瞟了一眼,又補充道,“也沒看見。”
撞破奸、情的震撼還未從腦海中清掃過去,卓晚掩飾般轉身輕咳一聲,不自然地挽住花戚顧,難得安靜了許多。
好一陣,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嗯,秦沐呢?不是說好今早11點嘛?”
①Hillhead Street:Hillhead是離格拉斯哥大學最近的地鐵站,主圖書館位于Hillhead Street上
②undergraduate:本科
③Union:這裏指學生會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