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這天夜晚,淩晨躺在…… (1)
這天夜晚,淩晨躺在床上,
翻來覆去,
睡不着。
她總是在想父親的那段話——
“小寒為了你能不難受、給你做作業,”
“專門去自學了Python。”
“……”
寒遠高中時學習就是頂尖,在年級裏常年占據東西兩校區前十名,學習能力自然是不用多說。
他要是想要去學什麽,一定能學得很好、很好。
可那個時候……
那個時候,在酒店裏,寒遠坐在沙發上,擡着頭、目光深邃地望着她,
說的是——
“大學時候學過一點兒。”
……
所以說他其實根本大學時沒有學過Python?卻因為她學的這個專業并且啥都沒學會,才專門為了幫她做作業,就為了讓她不要難過不要煩惱?
淩晨感覺身子底下的床就跟針氈似的,翻來覆去,就是刺的渾身難受。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感覺,想要開心,可是卻莫名地有點兒心酸。她爸爸也說的沒錯,自己買了一個烤地瓜,掰開兩半,
啃到最後,從頭到尾,
卻都沒想着要分寒遠一丁點兒。
在愛情裏,流行一種模式,叫做“雙向奔赴”,
就是你付出、他也付出,兩人攜手共進,一起築造最美好的明天。
淩晨在知乎上翻過不少“雙向奔赴”的帖子,小說漫畫也看到過不少,因為現在很多男生都不願意雙向奔赴,而女孩子卻越愛越慘,最後落下個“你煩不煩”“我對你沒有感覺了”,被男人給蒼茫甩掉。
所以現在愛情觀,就特別支持“雙向奔赴”的愛情,女孩子們在帖子下面留言,說“我的男朋友也可以和我雙向奔赴”“雙向奔赴才是愛情最美好的而模樣”。
然而淩晨越想越覺得不是滋味,她跟寒遠認識快要十年了,小時候讀高中那會兒的糾纏就不說了,當時還小,很多東西都一知半解,兩個人一個傲氣一個不肯多言,造成了那麽慘烈的結局,誰都沒辦法說對與錯,連遺憾都是很多年後突然提起來這段往事,雲淡風輕笑一笑,就一筆帶過。
現如今結婚了。
說句老實話,淩晨最最最開始,是沒辦法接受寒遠的。不對,與其說不願意接受寒遠,還不如說寒遠這個人對于她而言,根本不在她的擇偶标準裏。好像随着年齡越大、從學校踏入社會、每天工作累成狗後,
大家對于“愛情”的态度也随之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談戀愛是談戀愛,結婚是結婚,不只是男孩子,很多女性也把這兩塊分的相當明顯。談戀愛時你可以找個人不顧一切傾盡全部真心地去談,可以找個不是門當戶對、價值觀懸殊也巨大的人,只要你真心愛他、他也真心愛你,
那便就足夠了。
可是你不會跟他結婚,因為随着時間的流逝,你會潛意識就生出了結婚後生活需要什麽模樣的實際安排,婚姻不是兒戲、不是鬧了矛盾兩個人都高傲地生着氣、誰也不肯低頭,留下一攤子亂七八糟,最後買束花發個1314紅包再來個幾萬塊錢的包包,就可以解決了的。
一張鮮紅色的證,不止鎖住了往後餘生,更是兩個人要在一起過日子,雞毛蒜皮、柴米油鹽,做什麽都要去考慮下一步會發生什麽變動。可能你生氣地時候,他發一個1314的紅包、買幾萬塊錢的首飾,以為可以像戀愛時那樣再把你哄開心了,
然而那些昂貴的東西,在你看來,真的已經不是驚喜,
而是驚吓了。
你會去斥責他為什麽要花那麽多錢,即便是接到禮物時會開心,但後面因為這份錢沒有用到可以補貼的地方,會發現那筆錢真的不該亂花啊!最初接到禮物的悸動在日後的一地繁瑣中終究是會成為你們吵架的燃燒點,你吼他浪費,他摔了門,罵你不知好歹。
婚姻中,感情固然重要,
但兩個能過上日子的人在一起,也實在是、要考慮的,
太多了。
甚至你都會在家境、經濟基礎、生活價值觀拼命往前考慮的同時,
發現“感情”兩個字,早就被你排在了“結婚考慮因素”的最最最、最後面。
寒遠對于淩晨而言,是年少時唯一一個心動過的男生,他是她青春的一個符號,是可以無怨無悔去喜歡他、沒有一絲顧慮去愛着一個人的休止符。
她不知道,這個她曾經喜歡慘了的男人,要是結婚,會是一個什麽模樣。
那個時候,她哭着問他為什麽不理她,他卻至死也不說,後來她的傲氣讓她不願意再繼續跟他糾纏,想着的都是如何讓對方過得更不好。
結婚後,要過日子了,碰上意見不合的事情,還是會像小時候那樣,心氣高到不行,然後陷入雙雙冷戰?
那不是結婚、那樣的婚姻,不會幸福。
可沒想到的是,結婚後,寒遠卻實實在在地、做到了一切都将就她的地步。
有時候淩晨都覺得寒遠是不是把瓤給換掉了,無論她做多麽出格的事情,他都願意兜着。雙向奔赴好像只有他一個人在默默付出,就讓她站在原地。
她不願意奔赴,想要無憂無慮,什麽都不想學,
那麽他就把她的那一步一并走了,走兩步,奔赴到她的面前。
夜過半,淩晨忍不住,還是給寒遠發了個表情包。
淩晨:【親親~】
很快,寒遠便回複了她,
【怎麽還沒睡?】
淩晨:【睡不着。】
淩晨:【在想一個事兒。】
寒遠:【什麽事?】
淩晨:【要是以後買一個烤地瓜,我該如何去給你分一口。】
對面的寒遠敲字微微一頓,半晌,他回複道,
【你都吃了就是了,】
【我不愛吃這個。】
【買了就肯定是給你吃的。】
淩晨:【……】
寒遠就是有這種本事,一本正經說着一些能讓人很直白地接受到被寵愛的話。淩晨剛剛心中滋生的那點兒想要嘗試雙向奔赴的念頭,一下子就被他給掐沒了。
嗚嗚嗚!就是不想付出,她就是想被人一直寵着,幹嘛要雙向奔赴,人家男生樂意奔兩步把她那份也給奔了,反正奔兩份兩個人不也照樣能靠在一起!
淩晨:【我後天要去G市,去找陳安玩。】
【然後再去隔壁,找圓圓姐。】
寒遠:【好。】
寒遠:【錢夠了?】
淩晨:【夠了夠了!】
寒遠:【我給你訂酒店?】
小淩同學捧着手機,樂開花捂在胸口,雖然但是,有人給你包了全部游玩的費用,錢還盡着你花,
這種紙醉迷金的寵愛!誰不愛!誰不愛!!!
淩晨想都沒想,就去攜程上看酒店價格,她翻了老半天,G市不算發達,酒店就沒個上五百的。
選來選去,看了好久。手機突然嗡嗡一下,淩晨調回微信,才發現自己剛剛光顧着跑去看攜程酒店去了,
忘記回複寒遠。
寒遠:【?】
淩晨瞅了一眼上面的對話,确定了寒遠的問號是銜接那句【我給你訂酒店?】
小淩同學磨磨唧唧發了個【嗯嗯!】的小黃鴨表情包。
寒遠:【先去G市,再去找李園?】
淩晨:【是的!】
寒遠:【分別玩幾天?】
淩晨:【G市住兩個晚上,N市……也兩個晚上吧!】
寒遠回了她一個【好的】。
不出一會兒,寒遠就把訂的酒店、連帶高鐵票,都給發了過去。
高鐵票好幾張,酒店也兩所,滴滴咕嚕一大堆。他還在下面專門編輯了一段文字,給她講清楚每一張截圖要怎麽用。
寒遠:【我給你訂的是周五下午四點去G市的高鐵,西站。】
【早上的那一班你應該起不來。】
【酒店我打電話問了,不需要交押金。】
【有自助早餐,這家酒店的自助還挺豐盛的。晚餐券我也給你買了,美團上買的。每家酒店買了三張,你要是跟陳安還有李園沒地方吃飯,就呆在酒店吃吧,兩天晚上的是你的,一張給陳安和李園買的,你出去玩,就別老讓人家請客了。】
【晚上盡量不要跑遠了,到了酒店給我發微信。】
……
這距離出去玩還兩三天,寒遠就跟交代後事似的,把一切都給安排妥當。淩晨心中一片開心,有什麽事是比要出去玩、結果老公把所有的形成都給安排好、關鍵他還不跟着更要幸福的呢!
臨睡前,寒遠還是給淩晨又轉了一萬塊錢。
出去玩的當天,小淩同學一到酒店,就分別給爸爸還有寒遠報了個平安。淩爸爸給她轉了五千塊,寒遠給她再打了兩萬塊錢。兩個她平生最親近的男人,紛紛表示讓她好好玩,
不要心疼錢!
可惜啊,淩晨這個人對于物質也沒什麽特別多欲望,她只能把那些錢都給存進了銀行卡裏,然後提着箱子去酒店。她先去的G市,因為G市比較近,高鐵半個小時就到了。
跟陳安說好周六晚上吃飯,周六白天,淩晨吃完早餐後,又回酒店倒頭睡了個回籠覺,一覺睡到三四點。她醒來的時候,陳安剛好給她發短信。
陳安:【晚上我們幾點見呢?】
淩晨:【我都可以!】
【看你哪時候方便呀~】
陳安:【我下午五點半下班,差不多六點就能到。】
淩晨:【那就六點?】
陳安:【好。】
淩晨又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把那兩張酒店晚餐的券給陳安發了過去。
陳安:【?】
淩晨:【QAQ。】
【就……】
【上次來G市玩,是你請的我。】
【這次我請你吃飯吧!】
她還趕緊噼裏啪啦接着打字道——
【你一定不能拒絕!!!】
【這次必須我請!】
【不然——絕交!!!】
陳安:【……】
他們這邊吃飯誰來結賬,就跟打架似的,生怕對方結了賬自己吃虧似的。
半天,陳安才堪堪回複道,
【一年不見,】
【你居然賣腎了。】
淩晨:【去死吧:)!】
下午六點整,
陳安準時出現在自助餐區的接待前臺。
陳安是自己開車來的,手裏拿着車鑰匙,提着一個看起來很不錯的小包包。她穿了一件粉色套西,裏面是系領結米白色襯衫,外面再套了個寬厚的羽絨服,
看起來幹練又不失方便。
比起高中的時候,成熟了太多。
“陳安!”
坐在大堂內等她的小淩同學,看到陳安,歡快地搖着手跑了過去。
陳安一偏身,幹脆躲開了淩晨的貼貼。被嫌棄的小淩也不惱怒,一次撲不着,那就再撲一次,
也不管陳安一臉嫌棄,拉着她的胳膊,東一口“安安好想你”西一個“貼貼~貼貼~”。
陳安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兩個人掃了美團券,被服務生指引着進入到餐廳內。
選了個靠窗戶的位置。
好朋友見面,當然是先敘敘舊。這家自助餐是日式放題類型的,單點,除了兩種龍蝦每人只限一份外,其餘的東西都可以随便點。
陳安要了份鳗魚飯,淩晨要了個照燒和牛溫泉蛋飯,刺身生魚片等也點了不少。陳同學看着這家店的裝修逼格,畢竟也在這裏生活了兩年多,
服務生一走,她就不禁給淩晨豎了個大拇指,
“有錢人!”
“一千七一位的自助餐,我跟着你享福了!”
淩晨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
其實這是寒遠的錢,但淩晨沒說,陳安并不知道淩晨跟寒遠結婚了,還是那句話——
不是刻意去瞞着,只不過那個時候結婚結的太唐突,充滿了戲劇性,大家也都是老熟人,
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餐前開胃菜上來了,有秋葵鹽漬綠苔,還有一小碗炖蛋羹。蛋羹盛在一個很小巧可愛的碗裏,淩晨用勺子把上面的蛤蜊給挑去。
陳安吃完蛤蜊,剃掉蛤蜊殼,幽幽道,
“你還是不愛吃海鮮啊。”
淩晨點點腦袋,
“嗯嗯。”
陳安:“上學的時候,你就杜絕一切海鮮。”
淩晨笑了起來,
“沒辦法,有些東西,一輩子都不可能喜歡的起來的。”
“……”
晚飯不易吃太多,到了二十四五歲,就得開始注重飲食習慣。陳安沒吃多少,淩晨白天就吃了一頓飯,吃的比她多一點兒。但林林總總加起來,兩個女孩吃的也不是很多,兩張代餐券有種被徹底浪費了的感覺。
陳安跟淩晨倒是唠了不少嗑,長大後的陳安,沒了小時候那麽沉悶,雖然性子依舊慢慢津津,但褪去稚嫩,加上工作兩年多染了的沉穩,
徐徐來之的談吐,給人一種十分安穩的感覺。
淩晨問她最近在忙什麽。
陳安:“還能忙什麽?給老板打工!”
“我們局裏一到冬天和夏天,就特別忙,每天都要盯着發過來的數據,挨個兒校對。上個周剛忙完渤海海域的氣象,處理的表格差點兒讓我的電腦報廢了。回頭還得去買個新電腦……哎對!淩晨,我記得你不是去澳門讀研了嘛!”
淩晨:“對啊。”
陳安:“你們那邊買電腦是不是比較便宜啊?”
淩晨點點頭,
“有學生優惠,加上彙率。”
“現在彙率挺低的,100塊錢的東西,79塊錢就能買到。”
“陳安你要買電腦嗎?正好我學生優惠都沒用,我使東西戀舊,也不怎麽想換電腦……你要是要的話,我到時候幫你帶!”
陳安遲疑了一下,應聲道,
“那行!到時候我要是需要的話,直接發給你型號!”
淩晨:“嗯嗯!”
兩人吃了點兒飯後甜點,對面一桌來了又走,又來了新的人。實在是有些沒話題了,連偶像愛豆磕的cp都給說了個遍。
陳安忽然往後面的座椅靠背一靠,悠閑地問淩晨,
“你還記得張曦麽?”
“……”
突然提起來這個名字,讓淩晨着實一愣。
記得,怎麽不記得呢?
淩晨這輩子什麽都不行,但最他媽驚豔人的,絕屬于她那驚人的對過去發生過事情的記憶力!
小淩同學含含糊糊“嗯”了一聲,
“我都……很多年沒聽過張曦的信息了。”
“她怎麽了?你……還有她什麽聯系嗎?”
當年陳安跟張曦撕逼,鬧得天翻地覆,淩晨實在是想着那畫面了。
陳安:“也沒什麽,”
“她爸爸不是跟我爸爸一個單位?”
“挺慘的,咱們高考那年,他爸去了新疆支教。15年我倆都考砸了,她直接沒過一本線。”
“本來她家裏就一直想讓她當警察,但是她第一年高考的分,根本沒辦法夠公安大學的提檔線。然後就複讀了一年,去新疆複讀的。援疆老師每個人手裏都有一個直屬子女的高考名額,你也應該知道,新疆高考!新疆的線得多麽低!咱們省呢!咱們省開放考生移民過來的政策都沒人願意來考!”
“然後張曦就複讀了一年,第二年憑着降低一百分的優勢,考上了公安大學。”
“四年都挺風光的,她爸經常在單位誇,誇他閨女啊多麽多麽厲害!你以為我倆高一那會兒為什麽不對付?她爸天天吹她我爸聽了就回家說我……”
“她爸應該是想讓她畢業後,直接回來進咱這邊的公安系統,體制、鐵飯碗!這事兒又跟我爸吹噓了好久,明裏暗裏都在嘲笑我考了個二本!”
“結果呢!結果——”
“咱畢業的前一年,國家突然出臺政策,說一旦檔案裏有移民考生這一條記錄,媽耶!直接就不能參加以後的任意一個體制內的招聘,就是直接不能進體制了!哈哈哈哈!太他媽開心了!現在張曦她爸可郁悶了,據說在單位也傲不起來了。張曦可算是完蛋了,被她爹娘給坑慘了。前兩天我跟我媽打電話,還聽說她又從哪個企業裏跳槽,主要是不是研究生學歷,企業都寸步難行……”
……
淩晨聽完後,嘴巴直接張成“O”形。
“卧槽!”
小淩同學揉了揉吃的有點兒撐的肚皮,
“那就是說,以後她就、完全沒辦法……進體制?”
陳安:“國家管控,這兩年就查這樣的!等同于投機取巧。”
淩晨:“那……張曦也挺慘的。”
陳安:“沒錯,其實就是被她爸媽給坑了的。我以前其實也不是那麽讨厭張曦這個人,感覺她有點兒憋屈。但是是真的讨厭她家長,怎麽會有那麽種家長啊!自己家的小孩學習不好,跑到別人家家長那邊,說人家小孩這個不行那個不行!”
“不過說句實話,咱們那會兒,有不少小孩,就是被家長給坑慘了、或者連累的。”
淩晨:“你還知道誰???”
陳安思考了一下,
“其實我覺得圓圓姐就挺那個啥的。”
淩晨:“這個不談,”
“還有誰?”
淩晨當然知道,越長大她就能越感覺出來,
很多學生在高中時候,家長打着一句“對你的好”,
到底扼殺了多少人無數可能的未來。
陳安:“鄭珂,你還想着吧?”
“她爸當年不是哪兒哪兒的局長?”
“當時鄭珂高考考了多少我不知道,反正也不是很好,她爸爸就一定要讓她去北京、去北京學政治,然後回來就想給她在開發區安排一個不錯的崗位。”
“也是這兩年,因為國家開始出手,鄭珂的父親也沒辦法幫女兒安排未來了。鄭珂就考研,你也知道,政治考研,難度系數超級SSS級。鄭珂考了三年都沒考上,一年比一年差。然後她爸就給她在高新區找了個單位,做合同工,考編似乎也不太好考……”
“哦對,說道鄭珂,你應該還記得萬絮吧?”
“萬……絮?”
聽到這兩個字,淩晨的心髒,
還是下意識“咯噔”了一下。
哪怕過去這麽多年,她依舊會記得這個名字,這個女生曾經熱烈而又燦爛地追求過寒遠,
追的無怨無悔。
淩晨後來經常想起高中那段糾纏的時光,她總覺得要是不是她先占了跟寒遠最早認識的名額,
要是晚那麽一點點認識,
可能寒遠,也就早被萬絮給追到手了。
她其實還是很羨慕萬絮的勇氣,
同樣是被寒遠的媽媽阻撓,
當年她就沒有那個勇氣,再去對寒遠進行死纏爛打。
也不知道該感嘆自己這份“傲氣”,
還是該悲涼她的倔犟。
如果那個時候,高二那年的調位,她沒有主動調走,
而是留在了四組,
那麽她和寒遠,高中時代的結局,
會不會、就有所不同呢?
然而已經沒有如果了,
即便她現在和寒遠都結了婚,
想起那個時候自己的不願意服軟,
想起兩個人之間跨越五年的陌生,
淩晨還是、會有那麽丢丢,
意味複雜。
“記得。”
淩晨點了點頭。
她還真的有點兒好奇萬絮去哪兒了。
大學四年,淩晨就再也沒跟寒遠有過除了微信祝福之外都焦急,跟陳安出來玩時,兩個人聊起天,
也有讨論過同學們都去了哪兒哪兒,她只聽說了萬絮好像去了廈門,高考考的不錯,後面的就都不清楚了……
陳安有點兒幸災樂禍的模樣,
“其實那個女的,我也不是很喜歡。”
“因為寒遠和你,我們都是看着你倆怎麽搞暧昧的。”
“啊可能就是我自己的偏見……萬絮高考後,就最後跟寒遠告了一次白,當時他們那一群去喜來登聚餐,喝了不少酒,萬絮就借着酒勁兒,當着咱班接近三分之一的人,”
“給寒遠唱了首情歌。”
“……”
“那場我沒去,我是聽誰說的來着?忘了。反正當時現場超級熱鬧,萬絮唱完情歌後,可能是終于高中畢業了,什麽都敢做了,”
“她就去了寒遠面前,用力抱住了寒遠。”
“說了很長一大段話,說什麽‘只要你願意接受我,往後餘生無論艱苦還是磨難,我都會跟随在你身後’,她還說了高中三年她真的是很喜歡他,三年都沒有含糊。說的那叫一個深情啊,旁邊那些人全都沸騰了,都在起哄讓寒遠和萬絮在一起吧在一起吧,還讓他倆親一個親一個!”
“那些人都覺得萬絮追了寒遠整整三年,什麽阻礙都沒把她給打趴下,真的很勵志。就寒遠有那麽兩三個不太喜歡萬絮的朋友,也都被萬絮的精神給感動了。”
“結果呢——”
“寒遠一口給拒絕了。”
“然後萬絮就哭啊,蹲在地上哭,哭得很慘烈。真的,幾乎是當着全班三分之一的人多面把萬絮給拒絕了。後來咱班就好多人跟寒遠直接劃清界限,以前崇拜寒遠那些男生都在罵寒遠,說寒遠太絕情了、連給個機會都不肯。再往後……萬絮本來是打算報北京的,寒遠不是高考前就過了北航飛行學院嘛!但這麽一弄,萬絮就遠走高飛了,報了廈門。她高考屬于超常發揮,她父母就讓她報985211,不過後來好像因為專業調劑,分數降了兩檔,去了一個很冷門的專業。前兩年吧,保研了,但似乎這半年過的不是很好,我前幾天聽我高三那個同桌說的,說萬絮好像得了輕微抑郁症,現在就一直在家裏吃藥養着,研究生也沒去讀……”
……
陳安自己開了車,吃完飯,她提出來要不要在G市走一走?
淩晨同意,反正回酒店也沒什麽事做。好不容易見一面,不說話,也想多待一會兒。
寒遠只在八點鐘的時候給她發了條微信,問她回酒店了嗎?淩晨老老實實給他發了個定位,回答自己要和陳安去海邊看看,
【陳安開車來的。】
寒遠:【路上注意安全。】
【到酒店給我發個微信。】
淩晨:【咪咪~】
寒遠不是那種會管着淩晨一舉一動的人,他的分寸感把握的很好,淩晨有正事或者和同學在一起,在确保了淩晨的安全後,寒遠就不會再發一句打擾的話。
小淩同學手了手機,坐上陳安的車。陳安大二那年就學了駕照,現如今把她爸那輛給開到了G市,是個SUV。淩晨一直不敢開車,美名其曰反正老公和爸爸都會,家門口還有現成的公交車,
幹嘛還要學車:)。
她這些年都這麽想的,但坐在陳安的車上某一刻,看到陳安悠閑自如開着車,可以去G市所有角落,停車起步轉方向都是那麽順利,還可以邊開車邊跟她說這話。
淩晨突然也有一種、想要去學個車的感覺。
就仿佛,學了車,
她也可以長大了。
海風在吹,G市較比S市更要靠北,此時已經是十二月中後旬,G市的天空經常能看到些許飄零的雪花。
如果有機會,一定要去看一場落在海岸線沙灘上的雪景。
你會看到白茫茫的天,白茫茫的海,就連沙灘都白茫茫了,波浪在卷着,高濃度鹽的潮水一下一下往沙灘上撲來一層層白花花的泡沫。
陳安把車停在了海水浴場對面的馬路邊,這一帶沒什麽車輛,人流更是少之又少。海灘上留着些許積雪,旁邊是被遺棄很久的破舊漁船。
綠色的網,早被海風給腐蝕風化。
淩晨趴在車窗上,沒下車,陳安讓她開着窗戶吧,好不容易出來玩一次,暖氣浪費就浪費些,這一下子就讓兩個人共同想到了高中時代,
讀書那會兒,冬天裏,
班上就經常會因為暖氣又熱、外面又冷,而既開着窗戶又開着暖風的行為。
一晃居然這麽多年過去了。
外面的路燈滋滋“啪!”地下子冒開,昏黃的燈光落下。倒映着車的影子。淩晨看着對面深夜中在漆黑潮水裏不斷卷着的浪花,海浪那麽黑,卻還能将白色的泡沫看的一清二楚。
陳安這些年變了不少,會大笑也會諷刺,淩晨聽說她跟着一個領導,要是不考更高一層的單位,再過不了幾年,大概也能熬個當官的位置。
可就是要呆在這裏、這個小地方,一輩子。
“……”
“你不會感到、一眼望到頭嗎?”淩晨突然問陳安。
陳安扶着方向盤,整理了一下被吹開了的劉海,她用聖羅蘭的口紅補着妝,對了對後視鏡,沒什麽情緒地說,
“我以前,讀書的時候,”
“我爸媽就老是讓我好好學習。”
“倒沒有李園和寒遠他們那些家長那麽瘋狂,但我爸媽的壓迫,是悄無聲息的。”
“你知道嗎,我從小想要什麽,我爸媽都給我買,他們對我很好很好,跟我說,家裏就我這麽個女孩子,也不指望我大富大貴,就希望我能平平安安。”
“這種開心的日子,大概維持到了初一那年。初一下學期,我成績忽然咔咔往下掉。我爸急得啊,幾乎一個學期,給我找了四個英語老師。”
“我英語一直不好,就是怎麽學都學不好的那種。”
“然後往後五年,直到高考前,每一個寒暑假、小假期、大假期,我都是不是在去輔導班的路上,就是在輔導班裏。”
“我爸媽為了我的學習,能做多少就是全部做了。我就覺得我爸媽太辛苦了,所以必須得好好學!你們玩,我不能玩,圓圓姐聰明、談着戀愛都能考前三,我不行,我當時都不敢對任何一個男生多說一句話,就生怕有什麽亂七八糟的想法,影響了我的學習成績。”
“但成績還是不上不下,在班裏越來越靠後。高二的時候,就開始出現考試前徹夜徹夜睡不着覺,當時我們家裏的窗簾啊都換了,從鵝黃色換成了深紫色,就為了讓我中午能睡得着……”
“結果到了高二期末,再一次考砸,我現在都還記得,那天利利給咱們飛鴿傳書成績,我們一家三口正在從L城往回家的路上,我爸去L城有事情。去的時候還在L城住了大賓館,吃了很好吃很好吃的火鍋。回來的路上,我媽還在路邊買了一個超大的寧夏西瓜,小攤店的老板打着包票,說這西瓜絕對甜!”
“然後一回家,看到了收成績的短信。”
“我爸瞬間怒了,原本那溫馨的氛圍,忽然就不見了,整個家直接陷入了冰窖,我那天甚至有種在夢游的感覺,好像說着西瓜很甜、想要吃到沙瓤西瓜的那個開心的自己,其實是上輩子發生的事情。”
“那不是上輩子,那是沒有成績折磨的我。”
“就是那次,我跟我爸媽突然翻了,我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就特別想要去死,我感覺我對不起我爸媽,覺得他們對我投入了那麽多,我卻考不出好成績。那天我真的跑了出去,跑了很久很久,也不知道跑到了哪兒去。”
“反正後來……後來還是被我爸給找到了,那天我爸和我媽都哭了,因為他們沒見過我這個模樣,從來都沒有。我就站在馬路上,路燈全沒了的馬路上,身後是很大的霧,我抱着旁邊的岩石,發了瘋似的哭喊着,說‘我對不起你們’,‘要不你們讓我去死吧,死了就沒那麽多煩惱了,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去學習了,我從小的生活裏只有學習永遠只有學習,但我真的已經盡力了’‘我不想學了,你們都不知道我已經有多久沒睡過一個好覺了!’。”
“……”
“再後來,就是那個暑假,”
“我爸媽就帶我去看了心理醫生,認認真真跟心理醫生聊了聊。那個時候我才第一次知道,原來考試前特別是考數學前徹夜睡不着覺、頭痛到死還睡不着,原來也是一種精神疾病。但是好像在醫生說出來‘這也是病、并且很嚴重’之前,包括我包括我家人在內,都覺得這都是小孩子矯情了、沒什麽大事……”
“高三後,我父母就跟我達成一致——不再給我無形施壓學習了,”
“我爸跟我說,其實他們也是第一次做父母,也不知道該怎樣去做,看到別的家長做了,他們也就跟着去做。以前給我造成了很多的傷害,他們很愧疚。”
“他們也知道了,其實我根本就不喜歡考試,不喜歡任何競争,只要碰到競争,就會産生強烈的逆反心理。但這個社會屬于競争社會,沒有競争的地方實在是太少了。所以在高考後,他們就幫我找了咨詢處,問問我這個分能不能找一個一畢業就可以進體制、不用考試、躺平了的專業。”
“那個介紹人,還很驚訝,我考得六百多的分,怎麽就這麽想不開,按理說應該沖211的,怎麽就想不開想去找個沒什麽名氣甚至二本的專業,一畢業都不打拼了?”
“但我覺得這樣就挺好,氣象局,事業單位,考試都是走個過場,進去後就有編制,只要不是違法犯罪,就沒辦法開除我,我想幹嘛就幹嘛,遲到扣績效就扣績效,無所謂,不缺那幾個錢!”
“我自在我開心,就是比一切都好的結果。淩晨你問我會不會一輩子看到底,我小時候,除了學習就是學習,我都不知道有什麽東西是可以值得我去拼搏的。我這人也沒什麽理想沒什麽宏偉的夢想,大概是在人可以做夢的年紀,我就已經沒有做夢的能力。所以到了現在,反而很喜歡這種躺平鹹魚的日子。這樣的日複一日重複的生活,的确有時候會沉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