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劉墩子倒也沒再繼續跟寒…… (1)

劉墩子倒也沒再繼續跟寒遠說下去,畢竟人家和淩晨都結婚了。小時候那些事情,想一想,沒必要抓着不放。

淩晨把那句“也沒見你攔着萬絮喝酒”給翻來覆去想,說不上來什麽感覺,因為真的已經過去那麽多年了,

高中的時候,太多不确定,有時候就會覺得,寒遠距離自己越來越遠。

寒遠拿着酒杯,以茶代酒,跟飯桌上的同學們說着閑話。

一頓飯沒有什麽其他的感覺,大家都是老同學,聚在一起不是讓你糟心的,事業啊人比人氣死人的東西,基本上不怎麽談。也沒有小說裏寫的那樣,聚個餐、勾心鬥角、把過去感情史現在感情經歷全給你扒出來鞭笞一遍。

淩晨悶頭吃,寒遠給她夾她喜歡的菜。

劉墩子喝得有些高,坐在旁邊可以算得上是寒遠的發小一男生、也是醉醺醺。酒到愁腸,幾個男生敲着筷子唱了兩三首歌,曲不着調,引得一片笑罵聲。

“寒哥……”劉墩子湊到寒遠面前來,眼睛都迷離了。

寒遠拿着茶水,跟他碰了一下杯子。

劉墩子:“寒哥現在出息了!”

“機長啊!”

“牛逼!”

旁邊喝開了的鄭左易一巴掌拍在劉墩子肩膀上,

“咱寒哥啥時候不出息?”

劉墩子:“對對對!”

“當年高中那會兒,寒哥就厲害!”

“年年成績挂在那一樓大廳的前十名榮譽榜上!可厲害了!每天上學放學,一對女生就圍着寒哥的照片啊,嗷嗷叫!我到現在就還記得那群女生趴咱班門口來看寒遠的!”

“你他媽是不知道,有一會我在路上碰見一女的,好像是……7班那個大眼睛齊劉海的小美妞,在七班好多人追呢!”

“她忽然在路邊喊住我,我特麽當時剛撒完尿,媽的吓了一大跳。那女的還戳戳我的肩膀,卧槽用那嬌滴滴的聲音跟我說——”

“‘劉、劉同學……’。”

“媽了個幾把!卧槽咱班都多少年沒人稱呼我為‘劉同學’了!給我整那個刺激的啊!”

“我問她啥事兒,人生宛若被一束光照耀,感覺前途一片光明……結果——哎你們知道嗎!那女的突然從袖子裏伸出一盒巧克力,紅着臉。”

“我特麽當時還以為春天來了,那巧克力是給我的,受寵若驚心髒都快跳出來,就這表情——”

劉墩子做了個跳起來受到驚吓的模樣。

一桌人哈哈大笑,寒遠也跟着微微一笑。劉墩子見氛圍很好,繼續道,

“結果!那女的突然羞澀地跟我說——”

“‘劉同學,那個,可不可以、請你幫個忙……’,”

“‘幫忙、幫忙把這個巧克力,給、給,”,”

“‘給你們班的、寒遠啊……’。”

“……”

“我勒個大雞兒!你們能想象到當時我啥感受嗎!春天來了樹都開花了,我特麽真的以為那小美女是來看上我的!艹!寒哥你說你!我幹嘛要跟你是哥們兒啊!我跟你站在一起,那絕逼就是給寒哥當陪襯的——”

“別別別——墩子!你可別給自己擡高身價了!”

“陪襯都得找鄭左易那樣,你這樣放在古代、那是皇帝旁邊的太監。”

“我勒個操——”

“哈哈哈。”

“……”

酒桌上的男人們喝開了,敞開胸懷,什麽下/流的話都能說的出來。大家笑完這一陣兒,一個個突然靜了靜,低頭清醒着臉,

像是在尋找、等待着下一個話題。

淩晨還想吃一個黃金玉米烙,但是桌上就剩下最後一只了,十六個人,兩盤,本來是一人一塊的,但因為這個玉米烙是甜的,男的都不太吃甜,

以至于十六塊玉米烙,淩晨一個人就吃了七八塊。

她将筷子抵在瓷盤前,眼巴巴看着那金燦燦的玉米烙。寒遠忽然低了低頭,貼了過來,輕輕問道,

“想吃什麽?”

淩晨咬了一下筷子,

小聲回答他,

“……”

“能不能、能不能……”

“想吃玉米烙……”

淩晨還是懂一些飯桌上的規矩的。

寒遠看了眼那僅剩一塊的黃金烙,把手放在她腰後,微微拍了一下,

然後轉動飯桌的玻璃轉盤,

在衆目睽睽下,

把那盤玉米烙轉到了他所在的面前。

用筷子,給淩晨夾了過來。

飯桌上的人都看到了,都在往他們這邊瞅,這個舉動什麽意思,再明顯不過。劉墩子眼睛都有些直,對面舉辦這場聚餐的初中班長,忽然頭一低,輕輕笑了一下,

“這寒哥也真是夠疼嫂子的了……”

“那必須的——”劉墩子應和道,“別的不說,高中那會兒,寒哥跟淩晨前後位,我去,那段時間寒哥就天天趴在座位上,哄老婆!我們喊他下課去小賣部,他都不去,就在教室裏蹲着,淩晨去哪兒他眼睛看到哪兒……”

“……”

班長擡起頭來,看了淩晨一眼,

“嫂子在哪兒高就?”

淩晨一愣,到嘴邊的玉米烙掉下來半塊。

她想都沒想,下意識道,

“現在在澳大讀研……”

班長:“快畢業了吧?”

淩晨:“沒,我工作兩年才讀的研,今年剛研一。”

班長:“那挺好,學海無涯。”

“讀的什麽專業啊?”

一群人聚一起,多多少少也會關心一下現如今的狀況。

淩晨回答道,

“DS,Data Science,數據科學、大數據方面的專業。”

“然後小專業是教學分析。”

“教學分析……”班長摸了摸酒杯邊緣,

“學教育的啊?”

淩晨一點頭,

“以前當老師的。”

班長:“怪不得。”

班長笑了笑,轉頭跟寒遠聊,端起酒杯對了一下杯壁,

“挺好的。”

“現在當老師好,有寒暑假、福利績效什麽的都不錯!”

“寒遠你爸不之前就在教體局?退了嗎?怪不得你家裏願意你這麽早就結婚了!要是找個幹其他亂七八糟行業的,不穩定,估摸着你家裏也不會同意吧……”

“咱班那誰,當初天天跟你争第一第二的那個男生,忘了叫什麽了,讀大學那會兒談了個自媒體專業的,非得幹攝影。然後那男生把女孩往家裏領的時候,他家裏就是死活不同意,嫌那女的沒有個正經的工作!自媒體太不穩定了!後來那倆也就掰了……嫂子當老師就很好,寒哥你又賺錢,家裏也不缺老師那點兒工資,當老師穩定、還有倆寒暑假的……”

“……”

……

晚上十點,飯局結束。

幾個喝醉了的,該叫代駕叫代駕,該打出租的打出租。

劉墩子跟了另一個沒喝酒的男生的車,上車前,他還抱着車門,跟寒遠唠嗑,

“寒哥,淩晨……”

大概是真的喝迷糊了,劉墩子一個沒守住嘴,叽裏呱啦說了起來,

“萬絮、萬絮你還記得吧?”

已經爬上了副駕駛的淩晨,叩着安全帶的手指,瞬間頓住。

寒遠有點兒要關門的意思,

但劉墩子卻扳住寒遠的車門,

一定要說,不吐不痛快,像是憋在心裏很多年,

一字一句道,

“我們以前真的覺得你應該是對萬絮會有那麽一丁點兒的想法的。”

“真的。”

“那個時候,萬絮對你的喜歡……”

“寒哥你可能不記得了,就是高二有一回,咱班和九班一起上合堂,階梯教室,随便坐,”

“你非得坐在、坐在那誰……啊對!就你高一喜歡那女孩的前面。”

“然後那一節課,你非得回頭看那女的七八十來遍。”

“那次萬絮和我坐在一起,萬絮就趴在桌子上啊,一邊看你、一邊掉眼淚。”

“我就問她,‘那你還繼續追寒遠麽?’,”

“萬絮怎麽說着來着,哦!對!,她把抽紙都給哭沒了,我還專門去找人借的紙。然後萬絮哭完了,就紅着眼,哭得斷斷續續,嗓子都烏拉烏拉。”

“她說——‘追,因為我喜歡他。’。”

“‘他不喜歡我也沒關系,喜歡他是我的事情,我願意對他好。’。”

“‘暗戀本來就是一個人的兵荒馬亂,我不求他也喜歡上我,但我希望我能是陪他最長久的一個女生。’。”

“‘希望将來寒遠想起我、哪怕我倆到最後都沒有結果,他都能想起曾經有一個女生,愛他比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希望我對他的陪伴,能讓他回憶高中時代,能記住我是特別多那個……’。”

“‘一直陪着他,可能,他能稍稍記得我的一點兒好吧。’。”

“……”

劉墩子:“我那個時候,第一次感覺到,特麽一個女人要是愛慘了一個男人,真的是掏心掏肺的付出。”

“萬絮她學習很好吧,她家裏一直希望她考上海,她父親好像在上海有認識的人……反正去了就會有相應的照顧。”

“我也是高三時候聽我媽說的,好像有幾次利利找家長會談,找萬絮的媽媽。萬絮她媽就愁的啊,說萬絮不知道怎麽了,鐵了心要往北京考。”

“還非得要考北航,你們飛行學院不招女生,她一個女孩子考航院,就、怎麽說呢,也很好,但家長就想不明白。”

“唉……她當年是真的喜歡你,喜歡的我們都看在眼裏,很心疼她。寒哥你真的沒有對萬絮動過一丁點兒的心思啊?怎麽說呢,我感覺就是塊石頭也都得給捂熱了。咱哥幾個兒就這一件事,覺得寒哥你做的太絕了。高一那個淩晨到底有什麽好的啊,你跟淩晨不就那三個月的前後位?淩晨後來對你又是啥态度,萬絮陪了你三年啊!哦對!嫂子對不起啊!我都忘了!媽的腦子喝懵了!淩晨淩晨——我擦,你倆他媽都結婚了……媽呀淩晨你別生氣,我我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說……”

“……”

大概是意識到自己酒後失态,劉墩子也不再繼續往下說了,給寒遠抱拳做了個“對不住”,然後就推了推車門,往要坐的車歪歪拉拉走去。寒遠“砰!”的一聲合上車門,淡淡地看了眼淩晨。

淩晨還在盯着劉墩子遠去的身影看,呆呆的,整個身子挺直了,随着劉墩子往前走,脖子下意識轉動。

寒遠把火點燃,手放在擋上,問,

“回家?”

淩晨遲疑地點了點腦袋,

“嗯……嗯。”

……

回家的路上,兩個人一路無言。

車廂音響裏依舊放着來時的歌,汪蘇泷的《不分手的戀愛》,對于汪蘇泷,淩晨一直停留在高中高一那年的夏天。

綠色的爬山虎,高三空了的教室,一排排陳舊的桌子,和濃濃的青黴味道。

那個時候她跟寒遠冷戰到見了面都要掉頭走,就是有那麽一次的月考,她被分到了寒遠對面的考場。

她依舊記得,那是一個陰沉沉的雨天,樓外常青藤上吧嗒吧嗒落着雨水。

下午考完一場,淩晨出去透透氣,她站在黑壓壓的樓道裏,大理石地板倒映着對面白茫茫一片的窗戶外景,

她吹着濕漉漉的風,仰起頭閉上雙眼。

再次睜開眼睛那一刻,

就看到寒遠跟一個男生站在一起,

站在白茫茫窗戶旁,

光切了他的影子,看不到他的神情,

就看到,他在低着頭,

跟他人說着什麽。

似乎是感受到了女孩的目光,

寒遠忽然,稍稍擡了擡頭。

那是沒有任何人介/入的時刻,那是遙遠的距離,四目相對,

沒有什麽萬絮也沒有什麽鄭珂,更沒有撕逼鬧翻天。

就是這樣,靜默地、對視着。

身後一大團雨水,“嘩啦——”從房頂落下,

砸在水泥地上,

濺起一片片水花。

汪蘇泷的《不分手的戀愛》,

就是混合着初夏的雨水和掉了皮藍幽幽的課桌對面上的青苔,

肆意歌唱。

……

淩晨把整個身子都給縮進了副駕駛座子中,安全帶綁着,但還是微微屈膝,

脫了厚重的雪地靴,腳趾踩着座椅墊子,

把臉,深深埋進膝蓋間。

越埋越緊。

你不知道什麽時候這個世界就已經變了,似乎大家都長大了,年少時對于夢想對于理想的執着,那個站在講臺上,激情宣誓着自己要創造更好明天的天真少年。

大學四年各種洗禮,大四那年考編考研找工作的忙碌,進入社會後一年複一年考編,一年又一年代課,每天都要起早貪黑,在大廠裏玩命地工作,問起來時就會笑哈哈,臉上帶着笑、苦往心裏壓,累到死賺了一大筆錢。

然後下班了,只想一個人靜靜倒頭在床上,什麽都不去想,丢了手機,什麽都不要幹,只是知道自己還活着,還可以呼吸,明天太陽照舊得升起,照舊得繼續像個永遠不可停歇的輪子,轉啊轉啊轉啊轉。

你看着銀行卡上逐漸多起來的工資,卻感覺不到多麽的驚喜,因為這是你付出了近乎讓身體承受不住的拼命,才換取而來。很快這些錢又會被用到了更多的必要且不知道為什麽那麽必要的地方,然後又得繼續拼命,想要更多的錢。公司給你派了新任務、你努力升了職,可除了工資高了那些一丢丢,新的壓力又會新一輪向你開來。

最後不想繼續拼命了,說回家考個編吧,回家穩定。說着小地方也不錯也沒那麽不好,

結果回去之後,真的去了考編現場,

卻才知道,

這些年你在外面打拼的歲月,考編也已經內卷到比高考考研還要瘋批,考研生物學科102個人考100個,考編2000考一個。你又考了好多年,終于考到了一個小地方去,也結了婚,想鹹魚躺,

鹹魚也不讓你鹹魚,每個地方都有各種勾心鬥角領導班子。

活着究竟有什麽意義?

躺在床上,聽着老公睡得呼呼,

想起來很多年前十七八,高三歲月,悶頭在教室裏玩了命地學,

在牆上貼滿了目标學校。

原來我努力拼命、努力去做一切,

終究就是想要活成一個普通人。

……

那夢想呢?

淩晨抱着膝蓋,她就是那個最另類的。班長跟她說着“當老師很好”時,她是真真切切聽出來班長說的很是誠懇,大家都覺得那樣就很好,穩定,不累,還可以有寒暑假,長輩們也開心,

是啊,那才是在世界眼裏,

最“成功”的人生。

她暑假前已經考上了隔壁市的編制,高中的,在市區,面試也過了,雖然在個尾巴上,但也能夠順順利利進一個很不錯的中學。

親朋好友都在祝賀,說她努力了三年終于考上了,淩晨記得面試分和總分出了的那天,她也很高興。為了這個面試,她幹脆把在實驗學校的工作都給辭了,每天起早貪黑,用家裏的投影儀練習着試講,新教材六本書,她硬生生全部給啃了下來,每個課件講五遍,就是要把肌肉記憶給練出來。

所以為什麽最後放棄了編制,去讀了研啊……

淩晨擡了擡頭,看着正在開車的寒遠。似乎對于她突然跑到澳門去讀研,還花了一大筆錢交學費這件事,寒遠除了剛抓她那天,在學校裏當着校領導的面發了那麽大頓火後,

就再也,沒提起這件事過。

為了躲這有名無實的婚姻嗎?

“……”

“不是的……”

淩晨抱緊了膝蓋,不禁喃喃了出來,

“不是、的……”

她不是,為了躲寒遠。

寒遠什麽都沒說,打了一下方向盤,車開下了高架橋。

回到家,淩晨先進了屋,寒遠還在換鞋子的功夫,淩晨就踢了拖鞋,襪子都沒脫,

一溜煙上了二樓。

這些日子,兩個人基本上是睡在一起的,都是在寒遠的三樓。二樓是之前“分居”時,淩晨睡得房間,當初寒遠讓淩晨睡二樓的意思是——

“二樓有書房,你要是工作,工作的太晚,更方便去休息。”

小淩同學合了門,和着衣服,直接倒在了床上。

被褥被人整理的幹幹淨淨,沒有一絲灰塵,白天陽光足,應該是今天剛拿出去曬的。

暖洋洋,充滿了陽光的味道。

家裏是沒有打掃衛生的阿姨的。

一切家務活都是寒遠做,這個男人延續了小時候的習慣,對于一切事情都要親自動手,也不知道在較個什麽勁兒。

淩晨趴了一會兒,腦子空蕩蕩的,兩只大眼睛睜得老大,窗簾也沒拉上,

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樓外三樓的陽臺,

月光照耀,夜色寧靜。

寒遠上了三樓,站在陽臺上,

用手拿着手機,在對話。

他其實是很忙的,航空公司是個圈,外人融不進去,裏面的人也不出來。寒遠才25歲,年紀輕輕,就開了客機。

他一直是那麽的厲害。

無論高中歲月,還是畢了業後的打拼未來,他似乎總是能成為每個領域最優秀的存在,就連上次在深圳,寶安機場,碰到那個上年紀的前輩,

都在誇他——

“小寒很不錯!”

“……”

所以她為什麽,要答應了嫁給寒遠呢?

寒遠似乎是打完了電話,在陽臺上靠了一會兒,然後就進入了房間,沒有片刻的停留。淩晨看着他消失了的背影,雙眼放大,忽然就想起了當初答應寒遠求婚的場面。

那個時候她已經二十三四了,那年的考編三進三出,三次進面試三次被踢,為了考編,她還跟二中的代課領導給鬧掰。那年開始的第二本漫畫,她躊躇滿志,以為能夠再像第一本漫畫那樣,創造輝煌!

可是現實卻狠狠給了她一巴掌,第二本她就開啓了畫民國漫畫之路,以為有了第一本那麽龐大的粉絲基礎,第二本畫冷門,只要自己有一腔熱血,再冷題材、也能畫出來一番天地。

結果,

那麽多的粉絲,在看到她畫的是民國後,

有象征性支持她一下的,會給她點擊個訂閱。

然而更多的是紛紛離開了,給她留言,說【不喜歡民國】【真的不願意看民國】,每天訂閱量肉眼可見的少,收益一天不如一天。而上一本排在她老後面的作者,因為抓住了熱點、抓住了熱題材,

已經大飛、并且小有名氣!

那是淩晨第一次的崩潰,淩晨記得太清楚了,突然發現自己什麽都不是,什麽都不會了,為什麽就突然不行了!明明上一本還那麽好,為什麽這一本就一下子暴跌!她找了很多讀者問,問這一本究竟哪兒不好看?讀者們有說很好看,有說“大大加油”,有幾個棄了的讀者,很誠懇地跟淩晨說,

“我們真的不太接受民國……”

“我們更想看一些輕松的,豪門娛樂圈,大大你要是畫暗戀或者豪門娛樂圈、再不者火葬場也行,我們都會立刻去追的!”

“……”

淩晨畫不了那些嗎?她真的畫不了嗎?她以前在lofter上畫同人,因為還年輕還在上學,那些狗血火葬場她也畫的游刃有餘。

然而……

那不是她所熱愛的,不是說熱題材不好,而是她畫畫的初心,就是想要畫她喜愛的題材。如果一個作者為了賺錢而去蹭熱點畫自己不喜歡的東西,那麽她會畫的很累,淩晨覺得畫畫是她最熱愛的事業,是她守護了那麽多年的夢想,她不能為了錢、做着讓她連過程都會崩潰的事情。

可是堅持夢想,

實在是……太艱難了!

除了畫畫的過程,每天都在崩潰,一落千丈的成績、能證明你拼搏的排名,她說她想畫本心,別人就在嘲笑她這年頭居然還有人愛發電,愛發電就別顧及冷啊!

最後的最後,又開始有人問,

“明年還繼續考編嗎?”

你想說你要堅持畫畫。

——“畫畫,賺多少錢啊?”

你想說,我想遵從本心。

——“都二十四五歲了,還是得找個班上啊。”

“你爸媽也不容易,考編考上了他們也就放心了。”

“……”

或許有時候壓着夢想的,除了功利,

還有責任。

所以那個時候,寒遠坐在她對面。淩晨已經很崩潰了,什麽都沒有,什麽都不好,她還記得很多年前,寒遠知道了她要學畫畫、想去白宏老師的畫室那天,

對她說的,

“淩晨,”

“加油!。”

……

那天陽光很燦爛,秋日的天空都是湛藍的。

淩晨攪拌着手裏的咖啡,

擡頭看着第九十九次還是第一百次,向她提出“求婚”的寒遠,

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寒遠,”

淩晨動了動嘴,眼神中是抓住光的最後一絲力氣,那近乎是在瘋狂、不切實際,

“如果我這輩子都考不上編,這輩子都只能是個代課的。”

“這輩子,為了畫畫,什麽都能做出來。”

“但我的畫畫、畫的很冷門,真的很冷門。”

“就是一個月,畫畫,可能連五百塊錢,都賺不到。”

“但不願意放棄,一輩子,都想畫下去。”

“你還願意,娶這樣的我嗎?”

……

……

……

那時候的寒遠,坐在陽光中,

身上仿佛鍍了一層金,頭發絲上都是,

讓人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過了很久很久,時間流淌地很緩慢。

寒遠突然将手放在桌面上,

微微一笑,

用跨越了五年歲月、依舊是她最熟悉最溫和的聲音,徐徐說道,

“願意。”

……

淩晨從床上跳了下來,拉開門。

樓道裏開了燈,一樓下,閃動着微弱的光。

似乎有什麽很沉悶的聲音,在夜色中微弱唱響,叭叭叭,像是鼓號在試音。

淩晨赤着腳,她沒穿拖鞋,但是剛出門那一瞬間,卻看到本該還在一樓玄關處的拖鞋,

此時此刻,正整整齊齊擺在她房間的門口。

這個瞬間就知道是誰做的了,寒遠對淩晨的好是從來不會在背後裏,十年前淩晨穿了新校服,問寒遠好不好看,寒遠就紅着臉直直白白說“好看”,

十年後,她丢個拖鞋,

他就給她整整齊齊擺好。

莫名地暖心往胸口溢,淩晨穿好了拖鞋,吧唧吧唧踩着下樓。

轉過過道,來到發出“叭叭叭”聲音的客廳,

不遠方,

只留着一盞昏黃光暈的小燈。

寒遠坐在月色下,背後是那輪無論多少年過去,都會照亮江山大地的月亮。

樹枝搖擺,深冬的蕭瑟在白茫茫的路燈燈光中,

搖曳着風。

他挺直了身子,雙腿邁開了,跨坐在柔軟的沙發中,客廳茶幾被收拾了一下,茶盤往下面擺,

正上方,是一個打開了的漆黑的盒子。

淩晨認識那個盒子,

許多年前,在高二的元旦晚會前,

她見過寒遠正裝打扮,頭發向後梳,

手裏,就是提着這個黑色盒。

薩克斯的盒子跟單簧管很像,都是長方形的,淩晨小時候還買過一個單簧管,淩爸爸還指望過她能成個單簧管大家,

結果什麽都沒成,單簧管被她丢到了家裏不知道哪個角落。

寒遠已經組裝完了薩克斯,用專門的抹布,輕輕将黃色光亮的管身給擦拭幹淨。他應該是有些年沒吹過了,薩克斯的銅壁上,可以看得出輕微的斑痕。

淩晨愣在了原地,不明白為什麽寒遠突然找出來薩克斯。高三的元旦聯歡,寒遠就沒再上去表演任何節目。S一中不做人,高三生都不準許去看晚會。

夜色悠揚,男人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

沉穩按上了薩克斯的第一個圓鍵。

霎那間,整個屋子裏流動起了纏綿的樂聲。深沉的前奏剛吹響的那一刻,淩晨一下子就知道了這是什麽曲子。

實在是太熟悉了,那可是她高一一整年,都在瘋狂聽着的歌——

《暗香》。

歲月拉回8年前。

蒼茫的舞臺,

彷徨的雨夜。

少年身穿黑色筆挺燕尾服,

在一幕幕金光流逝的幻燈片中,

抱着薩克斯,

悠揚吹奏。

臺下是人山人海,所有穿着校服的學生們,都在拿着熒光棒,甩着手,

跟随曲聲,瘋狂吶喊——

“寒遠!”

“寒遠!”

“寒遠!!!”

就是那一夜,寒遠一戰成名,他徹底在高一高二兩個年級裏都出名了,

下樓跑操,去小賣部的路上,

都能聽到,有人在小聲讨論着他——

“元旦那天晚上高二四部八班的寒遠,真的好帥啊!”

“薩克斯那麽騷的樂器,居然被他吹出來紙醉迷金的感覺。啊我要死了!”

“你們誰有錄像,我真的好想再看一遍,媽的學校官網居然只照了兩張照片。我以前覺得沙寶亮這首歌已經老套了,嗚嗚嗚,沒想到被薩克斯吹出來,那麽有感覺……”

“寒遠真的太帥了太帥了!不行不行!他真的是人間妄想啊啊啊啊啊!!!”

“……”

所有人都在讨論着,寒遠吹的《暗香》為什麽這麽好聽。

就連萬絮、作為當時寒遠第一大緋聞女友,

也都以為,寒遠吹《暗香》,

是老師規規矩矩安排的。

可那個夜晚,在人群沸騰的熒光棒海裏,

陳安卻跟淩晨說,

“寒遠吹的,是《好聲音》那個版本。”

“就是當初你喜歡、但被寒遠本人诟病了很久的、《中國好聲音》裏劉悅劉振宇唱的那個版本的。”

“淩晨,就因為你喜歡《好聲音》,寒遠特地問我要了mp4,讓我幫他下載好聲音的歌,你說你當時最喜歡梁博,他就把梁博的歌,都給聽了好多遍。”

“……”

……

一曲完畢。

淩晨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坐到了沙發上,她難得沒有盤腿坐在地上,

而是規規矩矩坐在沙發墊子前,

雙手交疊在膝蓋,

像是個小孩子,正在認真聆聽老師的教誨。

寒遠抱着薩克斯,仰起頭來,

長長嘆了一聲。

然後重新低下頭,目光如水,

溫柔地對視着淩晨的雙眼,

“晨晨。”

“那時候,我真的沒有喜歡過萬絮。”

“……”

“高一你說你要考北京的。”

“後來我去了北京,”

“考上了飛行員。”

“可高考志願,咱班同學去向圖出來的那一刻,”

“……”

“我走過很多地方,看到過很多風景,”

“飛翔過很多蔚藍的天空。”

“……”

“夏天八月份你突然跑去澳門,我在飛國際航班,整個人都處于與外界斷聯的狀态,”

“還在英吉利買了一枚鑽戒,想着快要一周年了,你不喜歡驚喜,但總是得準備的。”

“你知道那天我下了航班,攥着戒指,往航站樓走,開開心心,”

“突然接到電話,說你去了澳門讀書,然後我翻着我的微信,看到我們兩個人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一個月前,什麽消息都沒有,什麽話都沒留,”

“我……”

寒遠的眼睛中,似乎泛出些許淚花,他說的斷斷續續,如果不了解過往,一定會聽得一臉懵逼。

但淩晨卻一愣。

她從來不知道,

寒遠居然是在她去澳門不久後,

就已經知道了她跑了。

寒遠:“想過好幾次要去找你。”

“但感覺你是不是還是很憎恨着我,很多時候都會冒出來一些想法,那個時候高二調位,你跟遲默開開心心去換回了位置,”

“我就應該去找董利,讓他不要同意,不能調!”

“……”

“淩晨,”

“你有夢想,你盡管放手去追。”

“我寒遠娶你,從來都不是因為你當老師工作穩定什麽什麽的。”

“只要你願意,只要你想,”

“你的一生,我都會在後面,”

“傾力護航!”

……

……

……

元旦一過,淩晨就去找了董利。

剛好她見董利那天,寒遠家裏有點兒事情。寒遠得回去一趟,于是只能把淩晨給送到一中西門。

“那晚上你幾點來接我啊?”淩晨搖着爪子,在窗戶口問他。

此時正值晚飯空,北方的冬天天黑的特別快,下午六點半,天就已經全黑。

西門曾經小攤盛世也不見了,只留下一家當初不是很起眼的米線店。學生們人來人往,不少學生只能選擇這家米線店改善夥食,米線的門口都快被擠破了。

寒遠望了望西門口的ATM機,揉了把淩晨的腦袋,

“你出來了,就給我發微信。”

淩晨:“嗯嗯!”

他倆還是決定先不把結婚這事兒跟董利坦白,當初李園結婚,因為兩方都是董利的學生,董利給紅包給的很大,

搞得李園和她對象一家子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果然長大後很多事做起來都要考慮三分!小淩同學抓了一下包包,跟寒遠說再見,

“那你路上開車慢點兒啊!”

寒遠:“嗯。”

“出來前十分鐘別忘了給我發微信。”

淩晨:“好的好的!”

“白白!”

……

董利教高三,S一中的三個年級,分別在單獨一棟樓裏。淩晨找了一圈才找到高三在哪個樓,到了樓下的時候,還給董利打了個電話。

“董老師!”淩晨蹦了三個跳,在教學樓的花壇前,盡力讓所有辦公室的窗戶打開了就能看到她。

董利沒想到淩晨這麽早就來了,他打開窗戶問淩晨在哪兒。

淩晨:“樓下——樓下花壇。”

董利:“啊——是不是就是那個紮個辮子、穿大紅襖的?”

淩晨:???

她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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