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阿犀, 你永不知死亡如影随行是何滋味。”姬琅伸出一只修長如玉的手。

姬明笙伸手握住,冰冷、潮濕,記憶裏那只幹燥溫熱的手早已不複存在:“阿兄。”

姬琅收回手, 低下頭笑起來:“我每逢入夜, 都不大敢安睡, 擔憂就此長眠不醒;我亦懼離宮出行,怕猝死人前, 曝屍衆目睽睽之中;我更不願與磬兒父子歡常,憂他稚童便要親目失怙。我偶爾登高遠眺,看城郭巍峨,看衆生碌碌, 為名、為利、為懷、為生聚、為死別、為歡情、為愁怨, 真乃缤紛萬彩啊!可這些,與我這個将死的人, 有何幹系?”

姬明笙心口一痛,道:“阿兄曾惜恤百姓,憂思民生苦艱。”

“是啊, 可我一個等死的人, 又能如何呢?”

“阿父遍尋名醫……”

“那又如何?”姬琅冷笑一聲, 打斷她,道, “能不能尋到尚未可知,能不能醫我,亦不可料,非到塵埃落定之時, 我都是等死罷了。”

姬明笙淺淺呼出一口氣, 然後問道:“那阿兄意欲何為?”

姬琅瞳仁中異光連彩, 似是枯木逢春,葉生花開,如靜火燃燒,他道:“阿犀聰敏過人,難道不知阿兄的所求嗎?”

姬明笙閉了閉眼,道:“阿兄非愚鈍之人,還望三思而後行,阿父春秋鼎盛,阿兄所慮所求,都言之過早。”

“天真,屆時焉有兒的活路。”姬琅斥道,“阿犀,你告訴阿兄:姬央想我死嗎?姬殷盼我活嗎?他日,他們會放我兒一條活路嗎?阿父是天子,卻也是人,是人,便有疏忽大意之時。”

姬明笙沉了下臉,告誡道:“阿兄,別幹蠢事,當心萬劫不覆。”

“阿犀,你再告訴阿兄,阿父待我的憐惜之心有幾分?”姬琅已經聽不進去了,“難道我不知此乃蠢事,可再蠢,也不得不為之,容不得我去選。”

姬明笙細細地看着姬琅,沒有放過他臉上那些陰戾、那些靜谧的瘋狂、那些孤偏,壓低聲道:“阿兄,阿父容不得你的種種算計。”

姬琅笑起來:“看來阿犀不會站阿兄這邊,磬兒不好嗎?立長孫莫非無有先例?”

姬明笙黯然道:“前朝确有先例,然而,這世上有多少依例便可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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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琅大笑出聲,笑罷傾身擡手如待她兒時般輕撫她的腦袋:“阿犀自去做你的天之驕女,餘者,不必多問,不必多看,亦不必多管,我知你的心意,然而,開弓無有回頭箭,我亦無意回頭。”他頓了頓,漫不經心似得道,“金家也不知走了哪個門路,居然求到你的頭上,想來你少不得要為他們張目。阿娘贈你通縣山林時,我對地貌産極感興趣,特地遣人走了一趟,那時我便知曉金家的那塊地盛産朱砂,金家其時還嫌山林貧瘠,産出不豐。”

姬明笙想起了這樁舊事,道:“阿兄那時道:為君為官都應當知田地、海川、山林各有何出,方能叫當地百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又說要編一本《九洲萬物志》,錄各道各州各縣山川河流與其上産出。”這也是為民生所計,可如今,姬琅卻拿來與民争利。

“阿兄的謀劃壯志,想來我是勸不了。”姬明笙道,他們要争的是這萬裏江山,是這天下最尊貴的位子,是無上的權柄,焉是她能輕易左右,“只阿兄擇人,亦需品行能力,如沐侯,明知與民争利之事不妥,不知勸誡兄長也就罷了,幹的事還荒唐,打着我的名號欺人,小人行徑。”

姬琅但笑不語,似有戲谑。

姬明笙譏諷一笑:“世間不缺豪賭之人,既做了賭徒,便要有滿盤皆輸的打算,阿兄,你看沐侯這個賭徒如何?他敢下注,想必裏頭還有我的緣故,皇家女為媳,多少也算一場退路,哪怕事發,皇帝不想女兒另嫁,把女兒的公爹送上刑多少有所顧慮。”

姬琅仍是笑,道:“總添些底氣。”

“沐侯未免看輕了阿父。”姬明笙道,她這話亦是說給姬琅的。她阿父不觸及逆鱗時,待臣子極為縱容,指着他的鼻子罵,他都能一笑置之,觸及逆鱗……殺女婿親家又算得什麽。

姬琅哈哈大笑,似十分愉悅,他讓姬明笙驸耳,悄聲道:“我管他死活。”沐家要貪從龍之功,他要馬前小卒,各取所需,事敗,他自身難保,難道還可惜一個趟水的棋子。

姬明笙了悟:“原來如此。”她苦笑道,“阿兄也知此事兇險,東宮屬臣怕是多數不肯跟從。 ”再是東宮的班子,那也是寧可沒前程,不肯掉腦袋,姬琅手頭想來要用之人不多,這些人非是狂徒便是蠢貨,以及自以為聰明的蠢貨。姬琅心知肚明,可他一心飛蛾撲火,哪裏在意這些,狂徒也好,蠢貨也罷,能用就用。

姬琅笑罷深嘆一口氣:“我倒想要如樓長危此等人中龍鳳相佐于我,可惜樓大将軍退避三舍。”

姬明笙道:“樓将軍顯是無意皇家事。”

姬琅道:“也是,他置身事外,于我亦是幸事啊。 ”

姬明笙無意再聽下去,起身俯視着姬琅,平心靜氣道:“阿兄與金家争利之事,我叫人去處置,亦不會聲張開來,你與沐侯之間,我亦當不知。将後,阿兄與沐家有任何往來瓜葛,都與我無尤,也別拿我做筏子,嫂嫂辦的宴,若有沐家人,便無我,若有我,便無沐家人,不然,別怪妹妹不給嫂嫂面子,下帖相邀人卻不至。”

姬琅收起笑,灰白的唇透煨不熱的涼,他道:“好,不過,妹妹休夫,有悖賢德,為士大夫所不喜,妹妹也別怪你嫂嫂不與你同,加以批駁。”

“嫂嫂随意。”姬明笙颌首,複又擡了擡下巴,“這些小道手段,許是沉人稻草,于阿兄大業怕無多少助益。”太子妃要拿她的事做文章,以博迂腐陳規之士的歡心,于她,多些飛濺的唾沫,她若虛不可受,便要為言所殺,她若有底氣,便是是非任他評說。

姬琅忽又笑起來:“阿父當初之言,許不是戲言。阿犀若是男兒郎,阿父說不定真會許以儲君之位。”

姬明笙紅唇輕啓:“我若真有梳篦江山社稷、令百姓老有所養,幼有所教,貧有所依,難有所助,鳏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之能,便是女兒身也去争一争。”

姬琅怔了怔,強笑道:“妹妹有志氣。”

姬明笙道:“自知,何其貴,非人人有之。”她又深深看了兄長一眼,“阿兄,阿犀告辭,你多多保重,慎思慎行。”

姬琅半點血色也無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悵然,道:“去吧。”

姬明笙将心頭各種雜亂的思緒,攏成一束,剪去細碎,轉身離開了偏殿。殿外,太子妃牽着小皇孫,領着一幹宮婢內侍,她看見姬明笙,露出一個和煦的笑來:“阿犀與太子說了好久的話,你們兄妹倒似知己一般,眼看天晚,不如一道晚膳,磬兒好久也沒見到姑姑了吧?”她說着,示意姬磬叫人。

姬磬與姬琅生得極像,比之父親更添幾分文秀,腼腆害羞,他牢牢握着太子妃的手,文文一笑,喚道:“姑姑。”

姬明笙朝他一笑,輕輕地摸了一下他的臉,道:“來的倉促,竟忘了備禮,我那有個機括小馬,說是墨家手藝,明日我遣來給你送來,磬兒試着拆開來,看看裏頭的各種小機括。”

姬磬濕漉漉的大眼睛眨巴了幾下,露出幾分興味:“可真?侄兒多謝姑姑。”

太子妃溫婉笑着:“聽着便合磬兒的心意,只是,切莫貪玩誤了文章武藝。”

姬磬聽了母親的話,抿了下唇,道:“阿娘放心,我做完功課、練完武藝再玩。”到底有些黯然不樂。

姬明笙見此,竭力收起厭煩,道:“嫂嫂帶磬兒去尋阿兄吧,妹妹就不打擾你們一家三口的天倫之樂。”

太子妃微怔,笑意收斂:“妹妹說了好生見外的話呢。”

姬明笙笑一下,又道:“家宴之時,嫂嫂說東宮有宴,恰好妹妹也要在百花園中擺迎花宴,便不來嫂嫂這邊湊熱鬧了,嫂嫂勿怪。”

太子妃的笑又收幾分:“這般巧?不知妹妹幾時擺宴,不如我們錯開來?倆不相耽。”

姬明笙笑着道:“怕是錯不開,嫂嫂幾時擺,妹妹便幾時擺。”

太子妃笑意盡收,溫然問道:“嫂嫂可是幾時得罪了妹妹,都是至親骨肉,若嫂嫂有不是之處,妹妹何妨言明,切莫互相之間存了誤會。”

姬明笙道:“嫂嫂不必多思,嫂嫂去問阿兄吧。”

太子妃美麗的雙瞳中有些疑惑慌亂,嘴上道:“那也好,嫂嫂去問問太子,過後,再邀妹妹來東宮說話,妹妹可千萬不要推拒。”

姬明笙笑笑不答。

姬磬看了看姬明笙,又看了看太子妃,問道:“阿娘和姑姑,在吵嘴嗎?”

太子妃忙道:“不曾呢,姑姑與你阿父同胞兄妹,這世上啊,除卻你祖父祖母,你姑姑與你阿父便是最最親近的人了,最親近的人,從來都是相幫相扶的,磬兒将後有難處,只管去找姑姑便是。”複又擡頭看向姬明笙,“阿犀,你說對嗎?”

姬明笙對着磬兒清澈如水的雙眸,道:“不對,哪怕是世上最親近的人,也有可幫與不可幫之事,有可縱容,亦有不可縱容之時,譬如你阿娘,就不願縱容磬兒過多玩耍。”

姬磬略有困惑,苦思一番後,點頭道:“姑姑說得是。”

“好孩子。”姬明笙誇贊,見太子妃面色勉強,再次出聲告辭,這回,太子妃再未出聲挽留。

姬明笙出了東宮,郁郁不歡,如意等人不敢打擾,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一陣輕脆的馬蹄聲從後面傳來,由快轉慢,來人似有些遲疑,到底還是慢慢停在姬明笙的身側。

姬明笙醒過神來:“樓将軍?”

番外(逢帝一)

樓長危遇到姬景元那日,陽光份外燦爛,時逢深秋,滿山紅葉勝火,山道兩邊翠減黃疊,美不勝收。

樓長危背着一個偌大的背籮,裏頭裝着油米鹽茶等物,再有幾樣禹京城中知名的吃食,丁阿婆店的果脯,李老歪家的醋芹,份外香的胡餅,剛炸好的寒具、風見消,他小師弟正是專好外頭野食的年紀,抱了他的腿央他一定要捎買來。

樓長危答應下來,便記在心裏,一樣都沒有落下。

一背籮的吃食,又沉又重,樓長危卻似渾然不覺,步履輕快,額際些些細汗,是拜長途趕路所賜。

他繞過一個岔口,便見一個富商領着三四個打手在道邊小憩。那富商相貌英俊,身姿挺拔,氣勢非凡,偏這麽一個周身貴氣之人穿得更是“貴氣”逼人,衣裳掐銀錢,袖口滾金邊,靴填金粟筐,扇骨雕象牙齒;一根腰帶,鑲七樣寶石,十根指頭,九根戴着寶戒,玉墜再湊龍眼大真珠,寶劍嵌一溜佛家至寶。人若有百斤重量,披挂得占五十,陽光一照,各樣寶石熠熠生輝,七彩寶光到處亂閃。

樓長危倒吸一口涼氣,何曾見如此“貴氣”不可略過之人。

只是,這不明擺着招劫匪?這身行頭走在這山道之中,有如高聲朝着四面八方隐的山匪喊:肥美的鮮羊,還不不宰?

他在看富商,那富商也在看他。

啊呀,遍染秋紅的山道上,俊美清冷的少年郎不急不徐慢慢行來,叫人錯疑是山中生出的精怪,重彩暈秋色,淡墨勾來骨神秀,生就少年模樣,眉目卻少六欲七情。

“少年人,來來,你怎在這山道中行走啊?”富商一晃寶扇,象牙柄轉個花回,“呯”一聲展開扇子,上頭金泥畫着牡丹花。

樓長危停下,揖了一禮,道:“市集返家,因此走在山道中。”

富商扇了幾下扇子,笑道:“小郎君好生不老實,我問你怎在山道中行走,你答市集返家,這卻是句空話,看似答了,實則什麽也沒說。”

樓長危看富商,從頭到腳,哪哪都不對,他不愛管閑事,卻也不是冷眼旁觀看人生死的脾性,道:“這位郎君又怎在山道中行走?此處有山賊出沒,眼見天晚,郎君身攜財物,還是走官道為好。”

“官道?”富商“呯”得一聲,又把扇子合上,反問道:“這裏難道不是官道?”

“這是舊官道,位置不好,又多曲折,通行不便,當今聖上為南來北往的行客方便,另辟一條道連通南北,這條舊官道早已棄用。”樓長危道。

“原來如此。”富商恍然,笑了笑之後,又無奈道:“少年人有所不知,我們是游商,不大識得道,哪裏又知曉什麽新舊官道的。”

樓長危皺了皺眉,又打量了寶氣閃耀的富商:“郎君口音不似外地人。”語調優美,倒似禹京中的貴人。

富商拿半含嗔怪的目光看眼樓長危,長嘆一口氣:“長在外頭游走,哪裏還有什麽鄉音?”

樓長危道:“書上道從來鄉音難改,竟不是真的?”他看這富商嘴裏的話,不大可信。

富商手腕一晃,又将扇子合上,傾身道:“小郎君疑我呢。”他嘴一張,異鄉話描花似得溜了一長串。

樓長危清水一樣的漆黑雙眸閃過一點光亮,道:“這是苜州濘縣的話,郎君原來是濘縣人?”

富商擺弄扇子的手一頓:“小朋友哪處人?你我,別是老鄉。”

樓長危道:“回郎君,小子是禹京人,略懂一二處異鄉話,恰好濘縣便是其一。”

富商大嘆可惜,道:“還以為異地遇鄉鄰,可惜可惜。”他道,“不過,你既懂我鄉音,那便是半個老鄉,如此緣分,更勝親鄰。小朋友,你看,天色不早,你待早歸家,我不識路,尋不着官道,不知可否在小朋友家中暫住一宿,如若不嫌金銀辱沒你我交情,原酬以重金。”

交情?萍水相逢,連名姓都不知,哪裏就有交情了?樓長危都快懷疑自己聽錯了話,他再老成持重也忍不住心裏嘀咕:這人好厚的臉皮。

“怕要負郎君所期,家在深山,不便待客。”樓長危沉吟了一下想着這人臉皮厚,話得說得直白點,“郎君許是真不知官道如何,又許是假不知,至少郎君并非濘縣人。”苜州其地,各鄉各縣,說的話大同小異,若非本地人,外人難以分辨其間的差別。他見富商苜州話雖說得流利,未見知曉其中的差別,便詐了一詐,果然他認了是濘縣人。

樓長危以為自己戳穿了富商,他羞慚之下,自不會再糾纏,哪料到,富商連面皮都沒有紅一下,反倒一擊掌,笑嘻嘻道:“人小鬼大,竟詐我,不錯不錯,小小年紀便這般狡猾奸詐,甚妙。小朋友莫慣我欺你,行走在外,這不得小心一二?我許不是濘縣人,可我腰纏萬貫卻是不假,看看我這身,看看我帶的寶箱。”

樓長危疑惑地看向地上的兩口箱子。

富商拍拍手,身後護衛立馬上前,掀開其中一口箱子的蓋子,滿滿一箱銀閃閃的銀條,再打開另一箱,金閃閃的金條。

“赤金足銀。”富商道,“童叟無欺,我此番來,是尋人相商大事,這才滿帶黃金之物,小郎君何以疑我?”

樓長危輕吐一口氣,兩箱金銀一打開,這富商更可疑了,游商走販哪會帶着兩箱金銀,護衛打手三四個,就敢走在僻靜野道裏頭。把人帶去老師那,那是萬萬不能的,欲待不管,又似涼血,于是,樓長危默了默,道:“郎君說不識官道如何走,我替你畫一張圖來。”

富商揚眉。

桉長危從籮筐抽出一卷紙,裁了一張下來,将富商的那口裝金銀的箱蓋合上,将紙鋪在上頭,從懷中取出一支碳條,利落地畫起圖來。富商好奇,走過來彎腰細看,這一看,臉色頓變,但見紙上已畫出周遭地貌,更妙的是标明了每條道計幾步遠。

“……小少年如何知得這般詳細。”富商忍不住問。

樓長危畫好圖,交給富商,道:“走慣罷了。”

富商笑道:“尋常人走道,一條道走得個百十回,也只估摸個大致長遠,哪裏會去計步?”

樓長危只不答,揖一禮道:“郎君照圖尋路,沒多久就到了官道,近城道邊驿站、茶寮、客舍、人家,都可留宿借住。”

“诶诶,小朋友留步。”富商見他要走,趕忙幾步上前,手一攔,真摯道,“小朋友幫了我這麽大一個忙,更當上門謝過令尊令堂才是。”

您這臉皮莫非銅牆鐵壁?樓長危愕然一會,冷着臉,又是一揖禮:“郎君要謝我父母,怕是不能。”

“哦?莫不是嫌我商賈之士,登不得高堂?”富商笑呵呵問道。

樓長危聽他雖言語含笑,話中之意,卻有些霸道,道:“非是如此,我父母早亡,郎君如何相謝?”

富商一怔,正色道:“卻是我輕狂冒犯了。”

樓長危倒沒放心上,要走,又被富商攔了下來。

“小朋友可是在山中學藝?”富商問道,“那我便去拜訪拜訪令師。”

樓長危張口欲言,又實在無話可說,揖一禮告辭離去。

富商卻是不依不饒,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他的幾個護衛打手擡着金銀有走在最後方,就這般牽羊放牛似得走了幾百步遠。

樓長危極為無奈,道:“郎君休要跟着我,家師不喜見外客。”

富商一搖扇子:“許我是個例外,不知令師喜不喜金銀珠寶?啊呀,莫非令師是世外高人?孤本古畫喜不喜愛?奇方符咒?”

樓長危既知他有異,自是閉口不言,免得被他套了話去。但他心裏卻着實有些心驚,他跟着俞丘聲識字學武,又走慣這條山道,他有意甩開富商,特意加快了腳程,使了些輕身功夫,富商卻能穩穩跟在後頭,尤其那幾個擡着金銀的護衛,金銀何其沉重,他們竟是半步不落,可見并非尋常打手出身。

樓長危心下計較開來,專撿高低落差的小道走路。富商雖仍舊從容,到底有些勉強,道:“小朋友,我老胳膊老腿,摔将下去,落個半身不遂,将後,吃住都要在你家裏,你需得為我養我老終。”

樓長危攀上一處山石,回過身,道:“我看郎君康健,不輸少年人,何談衰老。”

富商聽了這話,意外開心,笑道:“小朋友怕攤上一個癱子,專撿了好聽的哄人。”

樓長危本就不喜打趣,有些不耐煩起來,掉頭就走,卻聽身後碎石滾落,那富商似是腳下打滑,一聲驚呼,樓長危回頭,果見富商跌下去,千鈞一發之間,哪及細思?樓長危已飛身過去,拉住了富商的手腕,那富商借着這一拉之力,躍上山石,拍拍身上塵土。

“啧,大意失荊州,竟勞小朋友相救,這可如何是好?”

樓長危不由心疑他是故意跌落。

富商笑着,反握住樓長危的手腕,道:“過命交情,再生疏可就過意不去了,小朋友甚名誰?我姓季,家中有屋有田有買賣有營生,有妻有妾有兒有女,你我投緣,不如認一門親戚?你若是願意,認我當爹,也無不可的。”

樓長危目瞪口呆,他親爹雖已亡故,在世時又是厚待外人委屈家人的老好脾性,可他也無意這麽認一個陌生人當爹。

他又哪裏知曉,這個有些混不吝的富商竟是當今天子,過後,還會住進他老師家裏,天天拿他尋樂子。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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