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無知蠢貨

13.

景立微微垂下一些視線,一枚镂空青玉牌出現在眼前。

宣禹正在這時走到跟前,看到景立被人抱住腿不放,以為是遇到了什麽胡攪蠻纏的刁民,正要開口驅趕,就見景立擡手撿起了那塊玉牌,握在手中。

“去找大夫。”

他的語氣很淡。

宣禹卻一愣,景立偏頭睨了他一眼。宣禹立刻反應過來,應道:“是。”

宣禹領命去了,伏在塵土裏的姝紅在聽到“大夫”兩個字的時候便昏過去了,景立将玉牌揣進袖口,扯了扯兩口,掩唇輕咳了兩聲,然後喚了車夫過來,“老吳。把她擡上車。”

說完,便轉身鑽回馬車裏了。

等姝紅再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躺在文心苑的床榻上了,她先是一怔,跟着急忙就要坐起身,卻被人按住,“姑娘,您身上有傷,別動。”

按住她的人是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打扮斯文體面,應當是個大夫,果然,他從藥箱裏拿出一瓶藥膏,放在姝紅的手邊,“還好只是皮外傷,一日兩次敷藥,別沾水,半個月就能好。”

姝紅愣愣地點頭,她忍不住轉身,發現自己就在青妩的卧房裏,那邊的架子床裏,塌陷着一小塊,一個看上去很年輕的小姑娘正給青妩包紮身上的傷口。

竟專門帶了醫女,姝紅默默感嘆了一下。

她不放心的撐起身子,想要去看看她,卻因為自己也受了傷,不能動,就算往前使勁探了身子,也只能看到青妩露在被子外面的一段細瘦的手腕。

姝紅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大夫,我家姑娘……”

她哽咽着,說話都有些斷斷續續。

大夫朝她搖了搖頭,既安慰又篤定地說:“放心吧,沒有大礙。”

“那……”姝紅想到青妩臉頰上的傷口,“她的臉有事嗎?我家姑娘不久後就要嫁人了。”

大夫微微一愣,“嫁人?”

姝紅點了點頭,“已經訂婚許久了,若是沒出意外,眼看着就要訂下婚期了吧。”

她有些遺憾地喃喃,但也知道分寸,沒有再對着一個陌生的大夫繼續說下去。

大夫也識趣地沒有問,只留下一個祛疤膏,交代了一下怎麽使用,然後便要告辭了。

姝紅這才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大夫,是誰将您請來的?您又是怎麽進來的?”

“這老朽也不大清楚,那位公子只是給了我這個,”他從懷裏掏出玉牌,遞換給姝紅,“讓老朽給您看,然後也沒說別的什麽了。”

姝紅接過,“那位公子,沒說自己的身份麽?”

大夫搖了搖頭。

姝紅一時覺得有些奇怪,但也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她從匣子裏掏出一大包銀子,塞給他,認真道:“您告訴我您家的醫館名字,日後,我家姑娘必有重謝。”

大夫掂了掂荷包的重量,笑着拒絕道:“醫者仁心,我不過是路過京城的一介散醫,碰巧遇上了這回事,這錢已經夠多的了。”

說完,他沒再和她推辭的意思,直接帶着女弟子離開了。

等他們走後,姝紅也顧不得兩腿都是傷,強忍着疼痛下地,走到了青妩身邊,握着她的手,詳細地檢查過她的每一處傷口。

看到那整整齊齊的紗布切口,以及從傷口處散發出來了清甜的藥香味,才終于放心一顆心。

她握着那枚玉牌,心想,大約真的是夫人在天有靈,在保護她家姑娘吧。

青妩醒來時,已經是晚上了。

她艱難地睜開眼睛,長睫微顫,手指不自覺地動了動。

姝紅就靠在她的身邊,立即便發現她醒來了,“姑娘……”

青妩隐約聽到熟悉的呼喚聲,她想張口說什麽,動了動喉嚨,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她勾着手指去拉姝紅的袖口,一行清淚順着眼角淌下,洇濕了一小塊枕頭。

薛氏是掐算好時間回來的,正好卡在榮國公回府之前。

在鳳儀殿的時候,她找人提前看過青妩的傷,不算很重,卻因為磕破了腦袋,流了不少的血,若是不及時就醫,很可能便再也醒不過來了。

她自覺不算惡毒,但為了女兒的将來,卻也不得不這麽做。

卻沒想到一回府,卻聽人回禀說姝紅下午間拿了皇後令牌闖出去了。

薛氏眼前一黑,旁邊立着的方青纭亦是臉色蒼白,“娘……”

她拉着薛氏的手,帶着無助的哭腔,薛氏一把攬住她,手心冰涼,但強裝鎮定道:“沒事……她在府中這般放肆,你爹不會……”

話還沒說完,就聽院子裏傳來了行禮的聲音,“老爺回來了。”

薛氏一愣,忙擡手去摸眼淚,讓自己看上去得體一些,卻不想簾子已經被撩開,榮國公大踏步地走了進來。

榮國公年輕時是武将,雖然現在退下來,一雙厲如鷹隼的雙目在你身上掃過,很少有人會不心生畏懼。

就算薛氏和他已經是相處幾十年的夫妻,也有些禁不住他的打量。

薛氏心虛,又不敢真的表現出來,她拍了拍懷裏的方青纭,勉強笑了笑,朝榮國公迎上去,“老爺,您和回來了……”

她說着,便要替榮國公去解外面罩着的大氅,可手指還被碰到系帶,就被榮國公冷到駭人的目光盯得一縮。

“老爺……”

還不等她一句話說完,榮國公忽然一巴掌掴到她的臉上,直接将她掴飛了一丈多遠,她的腰胯狠狠撞在椅子扶手上,疼得她心髒一縮,嘴角也有鮮血緩緩流出。

方青纭在桌旁站着,吓了一跳,忙撲過去查看薛氏的傷,“娘!娘!”

薛氏緊緊攥着她的手心,想将她拉住,但到底是有心無力,沒能真的拉住她。

方青纭怒目瞪向榮國公,此時也顧不得害怕了,大聲喊道:“你幹嘛要打我娘!”

榮國公擡手将她撥來,一把拎起薛氏,鐵掌狠狠鉗住她的下巴,毫不留情地将她的心思戳破,“無知蠢貨,整日只想着家宅裏的恩恩怨怨,你不知道麽?青妩不只是方家的女兒,她還是皇上欽點的太子妃!是榮國公日後的依仗。你今天敢對她下手,明日是不是就要毀了我們方家?!”

薛氏被吊着,全然喘不上來氣,她倉皇的搖頭,吃力地發出幾個音節,“不……不是……”

榮國公卻沒有心思再聽她廢話,他狠狠将薛氏擲開,冷冷道:“若是青妩有事,你們母子賠的起麽……”

說完,他一把扯開門簾,大踏步地拐進了黑暗之中,薛氏已經滿臉是淚,她跪在地上,抱着方青纭,一邊抹眼淚一邊安撫道:“沒事的,纭兒,放心,有娘在……沒事的……”

可她其實自己也不知道,這到底是在安慰方青纭,還是在安慰自己。

榮國公徑直來到了青妩的文心苑,跟在他身後的,還有一名太醫。

大約半個時辰前。

他進宮向皇上回禀公事,彙報完正欲離宮,就被皇後的人請到了鳳儀殿。

“哥哥,但是當時宮裏人真的很多,我這忙不過來,修遠說青妩當時應該是喝醉了,便讓人扶她先去休息,然後又想去找青纭去照顧她姐姐,沒想到青妩還是不小心受了傷,将頭磕傷了。”

“這事是我做的不對,但是哥哥,你知道,我真的很擔心青妩……要不然也不會這麽突然地請你過來,自從阿妩離開之後,我這心就沒有踏實下來過。”

聽到這番話之後,榮國公整個人一愣,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他來不及去想為什麽發生了這麽大的事都沒人通知他,而是先問了一句,“磕傷了頭?怎麽會撞到頭?”

皇後自然也不清楚,她忍不住問:“薛氏沒有派人知會兄長嗎?”

榮國公不是個傻子,他能聽出皇後叫他來這一次就是為了推卸責任,但薛氏也一定不幹淨,他匆匆回府,聽說了下午在府內發生的事。

聽到有人攔着青妩不讓他找大夫,更知道是薛氏在其中做了手腳。

榮國公看着青妩卧房緊閉的房門,十分安靜,他的心也莫名緊張起來。

皇後說她在假山上磕破了頭,不會留下疤痕,破了相吧?

他這樣想着,深吸了兩口氣,直接推開了青妩房間的門。

青妩下午醒來之後,灌了些參湯,又睡了,姝紅始終陪在她身邊,但是兩人睡得都不踏實,一開門,就全部驚醒了。

房間裏只點了幾盞燈,光線很暗,榮國公伸手在門框上敲了兩下,不滿道:“伺候的人呢?”

姝紅聽出是榮國公的聲音,忙拖着傷腿蹭出去,“老爺。”

榮國公并不認得她,但見青妩身邊只有她一個人守着,難免有些不體面,但他什麽也沒說,只是先吩咐道:“點上燈,讓太醫給你們姑娘瞧瞧。”

姝紅一愣,她們家小姐回京已經整整三年,這還是老爺第一次主動關心,她顧不得有傷,一瘸一拐地去點燈了。

青妩躺在床上,聽到這些,忍不住眼眶發酸。

縱使已經告誡過自己不要沉溺于得不到的親情之中,但見到榮國公踏着黑暗朝她走來的時候,她的心底還是燃起了一些希望。

她小聲喚道:“父親……”

但是榮國公并未聽到她叫自己,他回身對太醫鄭重叮囑了一句,“您務必替青妩仔細檢查一番。”

太醫點頭,在床頭坐下,從醫箱裏拿出一塊絲帕搭在青妩的手腕上,替她把脈,又對着燈火,仔仔細細地和觀察她的臉色。

榮國公坐在旁邊,見他神色微有異樣,不由得緊張起來,“張太醫,怎麽了?傷口不能愈合嗎?”

張太醫捋着胡須,搖了搖頭,“那倒不是,大姑娘這傷口包紮的很好,很及時,下臣檢查了期間敷的藥,也都沒有問題。”

榮國公問:“那……”

張太醫似乎有些猶豫,榮國公卻是個急性子,催促道:“到底怎麽了,直說啊?”

張太醫嘆一聲,說:“姑娘身子本就虛弱,這些年來都沒有好好調養,近來天氣又涼,傷到氣血,難免……”

所有人聽到這話,都忍不住愣住,就連榮國公都張大了嘴,質問:“你說什麽?你這是什麽意思?”

張太醫行醫幾十年,自然早已見慣了這些,但看着陷進床裏的一小團,還是不免有些心疼。

對于女子來說,尤其是要嫁入皇家的女子,生育能力是比任何事都重要的。

但他也無能為力,只能據實相告,“公爺,大姑娘受涼太甚,怕是……很難生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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