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科倫納的清晨，在教堂大門還未開啓的時候，一個稍顯瘦弱的身影就早早等在了教堂的門口。
遠處，太陽的光一點點地從山巒間掙紮地冒出來，教堂裏的神父按時打開教堂的大門，不出意料地看到了那個等在門口的少女。
神父嘆了口氣，看着對方被朝露打濕了些許的頭發和破舊衣角，說話的語調裏帶着些許熟稔的意味：“你又這麽早就等在教堂門口了啊，晨起禱告的時間還要再過一會兒，其實你完全沒必要這麽早到。”
“不，為了讓偉大仁慈的主能垂首聽到我的聲音，為了表達我那發自內心的對于光明之神的敬重，早早侯在教堂門口不是必須的麽。”白日做夢垂着頭，表面看似恭順的動作下，臉上卻沒顯出多少和話語裏相符的激動來，“作為被主庇佑的人，這些不都是我該做的麽。”
在這之前，聲望脫離負數回歸安全值的白日做夢就已經有了轉職享受游戲人生的打算。
然而新號轉職魔法師又和舊號一樣不達标，轉職戰士又因為對戰士轉職教官馬丁有了心理陰影，被扣怕了生怕下一次就會開始扣聲望、重複絕望循環。白日做夢認真思考了許久，最終将視線投射到了目前還沒任何一個人轉職成功過的牧師職業上。
為了轉職牧師，白日做夢端正态度，像是自己當年畢業後就業那樣，認真整理了目前論壇玩家群裏所有相關的線索，并對其深入剖析理解。最終，他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教堂主教說過無數次的“虔誠”上。
就目前進入游戲的幾百個玩家裏，白日做夢踩過最多的坑，對這個游戲的套路算是有了極其深入的了解。
在這個游戲中，所謂的虔誠不可能說真的讓你去信教，畢竟這樣不符合國家規定，但是《弑神》這樣絕對真實的游戲裏，虔誠又不可能說像是普通游戲那樣，只簡單的一個過場動畫就說你虔誠能轉職。站在教堂附近觀望了一段時間并确定了其他玩家是怎麽讓主教忍無可忍說出“你不虔誠”的話後，白日做夢最終制定好了計劃——
虔誠？天不亮門沒開就站在教堂門口等着晨間祈禱開始，連着幾天都第一個到達教堂，這夠不夠虔誠？！
反正游戲裏的清晨不過是他接近下班後的傍晚，只要回家後直接上線來到教堂門口，他就是游戲玩家中的虔誠第一人。
雖然天天在教堂外打卡是有些無聊，但看着主教對他日漸增長的好感度，簡單算起來說不準用不了多久就能實現牧師轉職，這波倒也不虧。
至于他為什麽突然來了興致想用女號……那不過就是在制定計劃完成虔誠目标時特意備注了要“嚎啕大哭，激動落淚，瘋狂感恩主的賜福”，以便增加表演效果。一個大男人捏着手帕蹲着幹嚎實在不美觀，不當符合他對計劃的完美要求，反正自己原本的游戲角色在NPC看來也沒多少價值，重新開始還能順便把馬丁的那點負好感度洗掉，他索性給自己換了個女性的游戲角色。
……不過有一點他沒料到的是，表演效果往往只取決于個人，男號女號對計劃沒多大影響，換成女性游戲人物蹲在地上幹嚎的他估計也美觀不到哪裏去。從虔誠表演計劃開始第一天，周圍所有神父修女都一臉驚恐地看着他的表情裏，他大概能知道這一點。
“你對主的誠心着實令人嘆服。”神父真誠地誇贊道。
要知道，就算是在他們這一整個教堂裏，可能都沒多少人能比眼前的這位少女更早起來，侍奉神明。
“哪裏，”白日做夢從懷裏掏出提前和切開的洋蔥親密接觸過的手帕，仗着自己反正就是在游戲裏無論做什麽都能無所畏懼，他隔着手帕輕輕揉了揉眼睛，雙眼瞬間流出淚來，眼眶微微發紅，“作為被主所庇佑的一份子，得以來到科倫納享受着這裏的和平與安寧，這全是主無私的饋贈。”
神父微微一笑：“你能這麽想就好。”
白日做夢垂下頭，讓額前的頭發得以遮住自己的眼睛，心裏頗為無語地想：……我就這麽随口一說，你居然還真敢往下接。當年我們在城戰裏浴血而戰的時候，也沒見你們的主突然出現，拯救世界啊。
白日做夢跟着神父進到了禱告大廳，他做到最前面，看着位于禱告大廳最前面的雕像，什麽話都不說就開始瘋狂用手裏的手帕抹眼睛，順便伴着這幾天幹嚎嚎出來的經驗，效果極佳。
周圍的修女連着看白日做夢來了這麽多天，看他每天就在那裏“真情流露”，沒忍住猜測眼前的少女是受到了何種傷害，以至于淪落到如此凄慘的境地。
白日做夢滿意地用眼角的餘光注意着周圍NPC的動向，就在此時，游戲跳出了一個游戲更新的頁面。
【《弑神》更新版本2.01
新增游戲地圖納得奇隆：作為帝國臨近邊境的一大交通樞紐，納得奇隆擁有着邊境最為繁華的城鎮，就像是開在懸崖邊上的一朵美麗玫瑰。】
這是……游戲更新新地圖了？可他的戲還沒演完呢。
看着游戲不主動更新就自動在十分鐘後彈出玩家直接進行更新的提示，盡管白日做夢本人十分抗拒，但他作為玩家卻也不得不接受。
想着早點更新完畢早點上線繼續游戲，興許還能趕上一會兒的禱告。白日做夢閉眼往椅子上一趟，直接下了線。
旁邊的修女們見狀，忙上前查看。
——這個虔誠的教徒身上到底是出了什麽事，使得她居然就這麽直接在禱告大廳裏暈了過去！
……
另一邊，相比起莫名其妙就收到游戲更新頁面的白日做夢，跟随着西澤的商隊一路去往王都的“科學教徒”們顯然更清楚事情的經過。
西澤算了算時間，和這些騎了好幾天馬，坐在馬背上表情裏有着肉眼可見的煩躁的玩家宣布了一個好消息：“再過一會兒，我們就即将到達最近的一個大城鎮——納得奇隆，那裏是帝國邊境最為出名的樞紐城市。諸位科學教徒們，想必在那樣的一個大城市裏，你們一定能完成你們興盛科學神教的志願，讓你們科學神教的威名伴随着飛奔的馬蹄，随着科學電燈裝置的名號去往全國。”
和這些看着日漸煩躁的科學教徒待在一塊兒，西澤最近的壓力也跟着開始變得越來越大。直到快要到達城門口的今天，這才得以發散出來。
倒也不是因為這群科學教徒天天逼問他還有多遠，而是這些科學教徒看着實在是太過熱情了——
通常來說，商隊行走于城鎮之間，雖然會因為離戰線越來越遠而不再遇到那些邪惡的魔物，但是在路上遇到些煩人的魔獸的概率，還是有些大的。盡管他們有想着要去竭力避免這些麻煩，可這些遍布于整個帝國野外的魔獸卻也不是他們想避免就能避免得了的。
而每當遇到這種時候，那些英勇而睿智的科學教徒們都會在護衛反應過來之前，就率先沖出去清理道路。他們是如此熱情而溫暖，以至于當他數次看到他們不耐的表情後，有時甚至都能和他們感同身受，因為科學之神的默默無聞而急切地希望能早日到達目的地，讓這些科學教徒散布科學之神的恩賜與美德，擁有更多志同道合、有着同樣美好品質的教徒。
而在這之中，最讓西澤覺得感動的就是，任憑他們是如此焦慮，在此之前也從未朝他們發過脾氣，只念着故鄉的方言互相擔憂地互相安慰。
——當然，這也就是聽不懂玩家普通話的西澤的想法了。
在此之前，沒想到自己真就這麽做在馬背上跑了幾天任務的玩家騎着馬，每天上線後就是大罵狗策劃。他們是真的沒想到，制作組居然真能這麽狠心，讓玩家什麽都不幹，直接連跑幾天地圖。
要不是任務是最罕見的、在游戲裏頭一次出現的跨城任務，想着來都來了，不到目的地去看上一眼就虧了，怕是有不少人都要忍不住直接揮刀自殺，死回科倫納。
聽到西澤說快到了，游戲界面裏也跳出了提示游戲有更新地圖安裝包的頁面，早早上線結果還是就只在游戲裏跑了幾圈馬的玩家瞬間就激動起來了。
“我靠，終于到了。要不是看周圍的景物偶爾能看出來變化，我都要以為制作組是不是把地圖單獨拎出來，圍了個莫比烏斯環讓我連着跑了這麽多天呢。”
“看來論壇大佬說的沒錯，這游戲就是跟着我們一邊朝着王都推進，一邊現畫游戲地圖給我們加上。要不是這幾天真的太無聊了，我都想說要不要和策劃道個歉了。”
“親切問候一下策劃的頭發，也不知道這麽幾天就肝出一個地圖，他的頭發是否還健在。”
“應該還好吧。都二測了肯定拉到投資了，應該也有幾個幫手幫着弄了吧。再加上除卻一些主要NPC還需要跟着修改外，平民NPC全部都能直接按着科倫納随機一下就好了，也不麻煩。”
玩家們一邊聊天一邊改變自己騎馬的姿勢，讓自己橫躺在馬上。最後又簡單說了幾句做結尾後，他們閉眼下線，準備下載安裝包更新游戲。
就看這個安裝包的大小，納得奇隆鐵定小不了。
西澤和商隊的護衛對此倒是已經習以為常了。
——這些科學教徒，此時肯定是收到了這樣的好消息于是情不自禁地想和同伴報喜去了吧。
……
游戲外的現實世界裏，橢圓非圓吃完飯，立馬回房間準備上線。
在這幾天的游戲經歷後，她對這個游戲算是越來越好奇了。回憶着這幾天在游戲裏的發現，橢圓非圓恨不得現在就上線，去親手驗證一下自己的猜想。
然而，當她躺進虛拟游戲艙準備進入游戲時，掃興的游戲更新提醒跳了出來。在點擊更新游戲後，橢圓非圓有些無聊地從虛拟游戲艙裏出來，坐在書桌前翻開了自己的專業書。
“咚咚咚”
房門被敲響。
因為家裏目前也就只有她和她哥，橢圓非圓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門外的是誰。
橢圓非圓看都沒看門口：“請進。”
黃金單邊拿着一罐酸奶走了進來：“來來來，妹啊，飯後喝個酸奶，正好促消化。”
“謝謝，”橢圓非圓接過酸奶放在桌上，看她哥站着沒動，就知道之後鐵定還有事，問，“你還有什麽事沒說麽？”
黃金單邊理智上清楚自己不該催，畢竟他在游戲裏連圖紙都畫不出來，但他瘋狂想要暴富的心卻蠢蠢欲動，催促着他把話委婉地問了出來：“這不是前幾天你就說要在游戲裏考察一下麽，怎麽樣，考察出什麽結果了？”
“确實有結果了，我一會兒就準備進游戲去驗證一下我最近的想法。”看着旁邊猛然激動起來，以為她要去游戲裏做實驗的黃金單邊，橢圓非圓推了推眼鏡，小心地補充了後半句，“不過我的那點發現，可能有很大一部分并不算是你一直渴望能得到的什麽暴富結果。”
黃金單邊臉上的表情僵了僵，他在房間其他地方拉過來一張椅子坐在橢圓非圓旁邊，問：“那我能問問，你在游戲裏發現了什麽嗎？”
橢圓非圓說：“當然，我覺得我這幾天，可能發現了一點游戲背景設置上的小問題。”
“就先說一下你感興趣的點吧，從我目前在城鎮鐵匠那邊看到的工藝來說吧，游戲裏工匠NPC的制作水準挺不錯，連真空的燈泡都能做出來。如果找些水平更高一點的NPC，或許能做出比紐科門蒸汽機工藝更複雜但是更實用的蒸汽機來。不過我目前還沒有畫圖紙的打算就是了。”無視黃金單邊因為希望落空而再一次變得僵硬的表情，橢圓非圓繼續說道，“工匠那邊沒有問題，但是游戲背景裏關于魔法方面的應用就顯得好像有些矛盾了。”
“我去過魔法工坊看過，甚至還拿過一個半成品卷軸用過。使用魔法卷軸可以自己控制魔法速率，拿個冰系魔法卷軸出來甚至能在一段時間裏緩慢且持續地放出冷氣，拿來當冰箱用好像也不是不可能。可我在游戲裏看了一圈，唯一貼近人民群衆的魔法物品好像只有那個光明教廷出來的魔法聖燈。我不知道那個魔法聖燈是怎麽弄出來的，但是說實話，如果采用同樣的制作工藝，魔法空調、魔法冰箱分分鐘就能被做出來，哪還用得着用硝石制冷。”
黃金單邊回憶自己進入游戲後，聽到的關于魔法聖燈的介紹：“他們說，魔法聖燈那是光明之神賜下的東西，或許那不算是魔法，算是神術了吧。你要魔法冰箱，可能就得需要別的相關的神了。”
橢圓非圓搖頭，顯然不信：“我覺得不可能，哪個神這麽空這麽沒有格調，天天就給他的教徒做燈泡的。”
“……當然是科學之神。”黃金單邊随口開了個小玩笑，但看橢圓非圓好像有些沒明白笑點，便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繼續話題，“再說這可不一定哦，又不是要自己親手去做。可能神只要手一揮，就出來了一個能源源不斷掏出魔法聖燈的口袋。”
“既然這麽方便，為什麽不普及，讓神的光輝遍布世間？”橢圓非圓繼續往下說，“不過鑒于我對這個游戲了解不深，不清楚是我猜錯了還是別的什麽。而且我們在這争顯然也争不出什麽結果，我打算一會兒直接上手去驗證看看。”
黃金單邊問：“你打算怎麽驗證？”
橢圓非圓：“魔法工會大廳頂上不是就有一盞魔法聖燈麽，我已經想好了，等我之後進入游戲，就從樓梯上到二樓的環形走廊，從欄杆上起跳看看能不能把那盞燈打下來或是揭開蓋，這樣說不定運氣好或許就能看到它內部的結構，驗證我的猜測是否正确。”
黃金單邊回憶着魔法工會的規矩：“不是我說，魔法工會二樓不是魔法師都上不去。你這個計劃可能還沒開始，就要被迫直接結束了。”
“我就是魔法師啊，前兩天剛轉職的。”橢圓非圓語氣輕描淡寫，“不過游戲有些太真實了，我有點擔心我到時候上了欄杆，可能會有點不敢往前跳。”
黃金單邊是真沒想到橢圓非圓人品爆的這麽充分，一進游戲就能轉職成他進游戲換了游戲人物檢測了好幾遍都沒轉上，最後不得不放棄的魔法師。他正想說些什麽來表達自己的羨慕，轉眼就聽到了對方的後半句。
确實，人類生來就有對高處的恐懼，哪怕在游樂場裏穿着全套的安全設備，知道自己處于安全狀态，但如果處于高處，身體還是會止不住地戰栗。作為一個絕對真實的游戲，《弑神》無論是場景還是玩家的感覺方面都做的十分真實，自己直接從二樓往下跳，就算是清楚知道這是游戲，做起來還是會有難度。
“要不你還是歇着吧，我上去幫你看看。”和他平時不怎麽愛出門的妹妹不同，黃金單邊玩過蹦極也坐過跳樓機，過去有過無數虛拟VR游戲的游戲經驗、甚至嘗試過在游戲裏沒有防護的情況下作死從山上往下跳的經驗，要他上去估計會比橢圓非圓上要好很多。
橢圓非圓直接拒絕了：“算了吧，你又上不去二樓。再說了，我有點擔心你看不清楚，直接就把這唯一的一次機會浪費掉了。”
黃金單邊覺得自己被嫌棄了：“……行吧。”
……
更新完游戲，橢圓非圓直接就上線朝着魔法工會的方向去。
……和其他上樹下線的玩家不同，橢圓非圓是直接找了個沒什麽人的角落裏閉眼直接往地上一趟就下了線。于是這時候，她離魔法工會的距離也不算多遠。
此時還是科倫納的早晨，魔法工會裏的人幾乎沒多少。她走進魔法工會，一路上到二樓。因為她身上別着的屬于魔法師獨有的徽章，倒也沒說有人看她一身破舊衣服就把她攔下來。
站在走廊靠着欄杆往外看了一眼估算了一下魔法聖燈挂着的高度和離她的距離，并确認自己之後墜地的落點并沒有人後，趁着在場所有人都沒注意，橢圓非圓往後退了幾步來了一個助跑，有些笨拙地一腳跨上走廊的欄杆。
幸運的是，雖然橢圓非圓以前從沒有過這樣的經驗，但她這一次還是很順利地一腳跨上了欄杆，沒有因此被絆倒直接栽下一樓摔死。
橢圓非圓單腳用力起跳，她竭力讓自己在空中能靠着慣性碰到那盞魔法聖燈。
魔法聖燈外，由磨砂玻璃制成的燈罩被她用力打掉。因為擔心漏掉某些細節，她努力仰起頭睜大眼直接對上了那明亮刺眼、讓所有直視的人淚腺下意識就會分泌出眼淚的光源。
在那團刺眼的光裏，橢圓非圓看到了魔法字符的痕跡。而且隐約的，在光團正中，有一顆像是什麽晶石的東西正在飛快消散。
……當然，如果橢圓非圓去野區打過怪，或許她這時候就能認出來，這就是魔物的魔晶。
光源最終消散，而她也最終墜地。
整個魔法工會都陷入了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