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布魯克煉金工坊，每天按點上下線的氧化鈣自然不太清楚游戲裏到底發生了些什麽事情。要不是收到了昨天五水硫酸銅給他發的東西，他甚至還不知道游戲裏的NPC居然能這麽無恥，張口閉口就說電燈是他們光明神的東西。

——果然，他就知道游戲自由歸自由，但策劃為了游戲平衡，果然就是不能放他們這麽自由。

當然，策劃的惡意雖然來得猛烈，但是如果就叫他這麽簡單放棄，那好像又對不起這個自由真實、只要努力争取就能窺見一絲打敗狗策劃希望的游戲。

對于好友關于“其他NPC好像都不相信科學電燈是我們弄出來”的求助，盡管因為科倫納和納得奇隆離得遠，他也做不到扛着自己做到一半的電報機跑過去幫着打臉，可幫着稍微出出主意還是可以的。

回憶起當時NPC托比和布魯克看見電弧燈時的反應，他直接把因為自身缺點過大而不适宜普及販售的電弧燈告訴了對方，讓對方直接去教堂門口下套打臉。至于他自己，氧化鈣決定先出門去看看五水硫酸銅說的天使降臨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然後再看看自己到底有沒有辦法用同樣的辦法給對方下套。

……錢不錢的倒也無所謂，最重要的就是忍不下這口氣。玩游戲麽，最重要的就是圖一個爽。

氧化鈣走出自己在布魯克煉金工坊借宿的房間，門外此時就站着托比。

“那個，氧化鈣，布魯克大人有事想和你商量，他說等您醒來後，就請您直接去魔法研究室裏找他。”抛棄掉原本的“大人”後綴，信仰光明之神的托比很是拘謹地對着眼前的科學教徒如此說道。

光明神算是帝國最常見的信仰，作為生活在帝國邊境的人，他的信仰自然也是很常見的光明神。在此之前，他從未覺得自己的信仰哪裏存在問題，畢竟邊境得以穩定也全虧了光明神的眷屬降臨世間。

可直到昨天，親眼看着科學電燈出現的他在聽到天使的說辭後，頭一次開始質疑起了自己的信仰。

就像是那位“勇士一族”的不知名勇者說的那樣，假若神當真早早知道這樣獲取光明的方法，為什麽不早早告知他的信徒。科學電燈在科倫納從制作到推行只用了幾天，它的出現與應用從未有難度。

更別說，那位勇者在戰争中死去無數同胞，他畢生都與邪惡的魔物對抗。難道說在那位于教徒贊頌中格外寬容偉大的神明看來，對方的一句質疑就能将自身的榮耀全部抵消，讓這樣一位浴血的戰士直接因神罰而死去麽？

只是聽着旁人說的“神罰後，死去勇者的同伴強顏歡笑地轉身，無可奈何落寞離開”的形容，他就對自己往日裏無比堅定的信仰産生了懷疑。

……以至于直到現在，想起未來科學電燈即将停售的消息，他甚至不敢擡頭去看對方的臉。

“是麽，我這就過去。”氧化鈣只當是和以前一樣，對方在研究電學的時候又碰上了自己不明白的東西，于是找他問問題。

——對于托比的那點稱呼上變化，生活在平等社會的氧化鈣顯然沒察覺出來問題。

他走到了布魯克魔法研究室的門前，和往常那樣輕輕敲了敲門。

布魯克打開門，讓氧化鈣進門。

他看着對方那一無所知的模樣，過了好久才組織好措辭：“氧化鈣，你知道昨天天使降臨科倫納，之後又發生了些什麽事情麽？”

“知道啊，大概就是天使出來污蔑賽先生的科學電燈是偷來的。我如今正準備過去，用科學和他們好好講講道理呢。”氧化鈣看了看對方凝重的表情，突然有了點不好的預感，“你可別告訴我，研究了這麽多天碳棒的你也覺得科學電燈和光明教廷有關系啊。”

“不不不，我當然沒那麽想。”布魯克否認，他看向氧化鈣，好心道，“我只是想和你說，以後科學電燈應該不會在煉金工坊裏出售了。還有作為朋友，我還是想勸你說，你還是不要再做什麽危險的事情了。如果真有問題，想必科學之神也将與光明之神直接對話，而作為被科學之神眷顧、直接教導的科學教徒，你未來在科學教廷裏将變得格外重要。假使你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前就這麽死了，或許在這期間，你們科學教廷就不得不在這期間失去繼續傳承的機會。”

他說這話也大抵就是在穩住對方，讓對方不要去做傻事了。

就這麽一個名不見經傳、連個科學教堂都沒有的小教廷，被光明教廷公開宣布對立，哪怕連被天使如此污蔑成小偷都沒辦法為自己出頭，想必未來也沒多少壯大教派的可能了。如今世間僅剩的那稀少的科學教徒，或許就是科學教廷最後碩果僅存的成果了。

氧化鈣注意力全在對方那句“科學電燈停止出售”上了。他想過天使的說辭可能會影響到他的生意，但沒想到他的電燈生意居然就這麽直接被一刀切了。

要知道，在帝國可是還是有不少中立神明的信衆的。他就算是失去了信仰光明神的顧客，按理說也還有其他諸如魔法之神、豐收之神、戰争之神之類的信衆作為顧客的啊。

玩了這麽久游戲，氧化鈣大概也是清楚這個世界的一些信仰問題的，聞言便問：“為什麽會停止出售？就算是沒了公開表示對立的光明信徒，那不是還有其他中立神明的信徒麽？”

“就算是中立神明的信徒，他們既然在受光明之神庇佑的帝國生活，那也得給予光明之神應該有的尊重啊。”布魯克也沒想到氧化鈣居然什麽都不清楚，可轉念一想對方那陌生的方言意味着對方與那些故鄉連魔法工會都沒有的“勇士一族”有些相似，不知道倒也算正常。

他頓了頓，最後隐晦暗示道：“如今在戰場前線與惡魔抗衡、幾乎能代表着光明之神授意的天使公開發表了那樣的言論，大家無論如何都是要信他們的……如果真要販賣科學電燈的話，你們未來或許只能去和那些信仰黑暗之神的魔物試着宣傳了。”

氧化鈣大概明白了，在這些NPC看來，光明神庇護着他們，派出天使與戰力相當的惡魔對抗。就算是事情聽着有些不可思議，可為了他們能在惡魔手底下繼續活着，他們就必須相信天使的話。

哪怕他拿出事實打在光明教廷的臉上也無法破開這樣的局面，因為所有人只能相信光明教廷。除非他們能想辦法代替天使與光明神的職能，否則就算是他證據充足，最後也拿光明教廷沒有辦法。

……就算是光明教廷的說辭聽着都能直白地透出幾分荒誕滑稽，那些人也永遠有恃無恐。

——難怪這個游戲名叫做《弑神》，因為只有這才是唯一的破局辦法。

氧化鈣嗤笑了一聲，就算在理智上清楚地知道這個只是制作組安排出來的劇情，但因為游戲太過真實，他還是感受到了真實的憤怒：“我大概清楚是個什麽情況了。”

……別說轉而去魔物那邊搞宣傳了，就光聽宣傳片裏顧烨的說辭，人家黑暗神和光明神暗地裏相處得就很不錯。除非神明死絕，不然就算是轉投黑暗神，科學電燈這輩子也都宣傳不出去。

“我把我目前得到的金幣都放在了房間的櫃子裏，如果之後有和你說‘碳棒發光’的人來取，你就直接把錢交給他。”有些擔心自己換了游戲人物後掏不出錢來用，他和布魯克囑咐了一句。

在這之前，他就大概知道這些神明大概會對信仰很是在意。雖然不明白這裏面到底是什麽原因，但既然現在還做不到推翻一切，不如先在這上面做點文章，靠着這些目前還沒有多少實際用處的證據，暫時先動搖一下普通信徒的影響，膈應一下那所謂的光明神，自己先爽一爽。

——直至此時此刻，繼那在戰場上出現的炸藥後，氧化鈣終于再一次重新找到了參與游戲劇情的樂趣所在。

布魯克的語氣不免開始變得急促了起來：“你難道還是要去和光明教廷硬碰硬？就算你願意為科學獻身，你也得好好想想未來延續科學教廷的重擔啊。你如果死了，有哪個科學教徒能再做出科學電燈？你如果死了，科學又如何延續？！”

氧化鈣想說，作為玩家的自己只要想，那他這輩子都死不了。但考慮到作為NPC的布魯克可能會聽不懂，他想了想，換了個對方能聽懂的說法。

“只要世上還剩下哪怕一個科學教徒，科學電燈就不會消失。而科學……”氧化鈣指了指至今還被布魯克放在桌上的銅線和碳棒，“只要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活着，那科學就會永遠存在。”

根植于所有人類的本能，它出現，它壯大，它亘古。

甚至于在這個以魔法作為游戲背景的游戲中，對于這些生活在這裏的NPC來說，他們的魔法就是科學本身。

……盡管這些NPC他們自己都不知道這一點。

……

布魯克最終還是看着氧化鈣和他買了兩只碳棒和科學電燈離開煉金工坊。

他無法勸下他的這個朋友，因為連他自己也已然被對方說服。

托比有些驚慌地跑來找布魯克：“布魯克大人，我剛剛看見氧化鈣拿着碳棒和科學電池走出去了。”

“您沒能勸住他麽？”

布魯克搖搖頭：“我甚至已經被他說服。”

一個聲音隐約響在他心底——

它說：只要人類存在，科學便永世不朽。

……不過，既然是如此強大且永恒的神明，祂為何又不出聲反駁那些加諸在自己身上的罪名呢。

……

納得奇隆的教堂前，聽說了還有神罰這麽一回事的五水硫酸銅沒有貿然行動，而是一直等在教堂門口等着這些光明教徒結束禱告。

他不怕游戲人物死亡，他怕自己什麽都還沒來得及說，自己就因此直接死回了科倫納。

在昨天教堂主教上門找上他們說了一大段有的沒的後，西澤便很遺憾地告訴他們，說是未來應該不會再有人來買科學電燈了，再加上他自己也是光明教徒，于是在把目前賺到的錢與他們進行分成後，直接中止了交易。

說真的，當時看着這麽一個厲害的跨城任務直接就這麽失敗了，不少玩家都被氣得不行。

……盡管其中甚至有不少人在這之前都想着幹完這一票就去買裝備直接終止任務，但就這麽眼睜睜地看着任務被迫中止的感覺還是讓他們覺得不開心。

本着“游戲這麽真實，他們的跨城任務或許還可以搶救一下”的心理，玩家們費盡口舌試着對NPC西澤百般勸說，結果最後人看着都被他們說動了，表情都開始變得迷茫了，對方最終還是沒松口。

沒辦法，任務死活搶救不起來，玩家們雖然咽不下這口氣，卻也只能放棄這麽個任務，分完錢後盤算着買完裝備再回科倫納去。

五水硫酸銅也死活咽不下這口氣。但和其他人不同，他還有氧化鈣的聯系方式。

于是，得到了電弧燈這一提示的五水硫酸銅把自己用任務所得的裝備轉交給了信得過的另一個玩家後，就表明了自己臨走前無論如何也要試着對任務做最後一次搶救的決心。

其他玩家聽了也不急着要走人了，紛紛表示自己想看這個熱鬧。甚至于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禿如其來表示自己也想參與，說自己可以幫着在後頭拿着科學電池，防止那些過于智能的NPC從中得到靈感，猜出什麽接近于真相的答案來。

教堂裏陸續走出納得奇隆早晨來做禱告的鎮民，這象征着禱告儀式已經結束。

五水硫酸銅拿着一個游戲裏拿了張紙随便弄出來的紙喇叭，朝着教堂的方向大吼一聲：“我是科學之神的教徒，對于你們擅自将科學電燈納為己有的做法，直到現在，我心裏依舊對此表示質疑。”

“那位昨日便與我對峙的主教，請您現在立馬出來與我進行對話。不然就像是您說的那樣，所有的退讓都代表着心虛。”

這樣的喧鬧很快聚集了附近大批來看熱鬧的鎮民，他們跟着圍在教堂門口，盡管心裏大都有了成算，可還是打算看看這些信仰那位據說從光明神那裏偷竊來電燈的科學教徒将如何辯白。

教堂的修女很快将此事告知了教堂裏的首席主教，他很快就從教堂裏走了出來。

對于五水硫酸銅的說辭，他顯然很是不滿：“我何時說過退讓就代表心虛，請不要把所有的罪名都往我頭上亂扣。”

“什麽？什麽亂扣？”五水硫酸銅嗤笑一聲，“雖然你昨天沒明白說過這句話，可看你的表現，可不就是把這句話淋漓盡致地展現在了所有人面前麽？”

“昨天吾主不過是不忍心看着一條鮮活生命逝去，畢竟在祂看來世人人人平等，即便是信仰不同那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這，便被你曲解成心虛，就看你那‘我還活着就說明我沒錯’的說法，這不就是你表現出來的意思麽。”

首席主教不滿：“世人皆知偉大的神明不容置疑，我說的那些怎麽可能是這個意思。”

“那是你們的神明！在我們這些科學教徒這裏，科學是可以允許不同的，甚至于賽恩斯祂自己就無所謂信仰上的不同。而在這些不同之中，它不斷成長不斷蛻變，最終讓世界變得越來越好。”五水硫酸銅即興瞎編，“而且，既然是神明，誰又這麽空理會蝼蟻的叫嚣。”

“你們的所有對于祂來說不過是彈指間的一瞬，我們都無所謂蝼蟻的人生，祂又怎麽可能理會你們？！”

……确實，五水硫酸銅說的也有道理，這樣看着無所謂“蝼蟻”的氣度也符合人類對于神的認知，那最開始販賣科學電燈時就說明了的“科學電燈無所謂信仰不同，誰都能使用”也符合他現在的說法。

首席主教也說不出什麽“自己足夠重要到讓神當面和他掰頭”的話來，他正想從“科學可以允許不同”這句與自己所受到的關于信仰的教育相悖的話裏找些什麽破綻，然而那邊五水硫酸銅卻也沒停下話頭，繼續質問道：“你說科學電燈是你們的，那你能說出科學電燈裏發光的是什麽嗎？！”

“當然就是處理過的竹絲。”雖然首席主教沒有圖紙也畫不出圖紙，但為了增加可信度，這個基本知識他還是知道的。

五水硫酸銅挑眉：“看來為了讓你認回電燈，你的神和你說了不少啊。”

“那既然你的神和你說了這麽多，祂是否有告訴你，除了竹絲，這個世上還有什麽別的能發光的東西麽？祂是否有和你說過，祂是如何發現竹絲能發光的？！”

首席主教謹慎道：“神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祂自然清楚，處理過後的竹絲就能發光。”

五水硫酸銅追問：“那他既然早早知道，象征着光明的神為什麽不早早将其告知世人，給世界帶來光明？！”

首席主教反問：“那按你的說法，你們的科學之神，在此之前也是一直袖手旁觀啊。”

“那是他為了世人，一直在研究要如何讓不會魔法的人們以最低廉的成本，就能享受到光明。”五水硫酸銅高舉起自己的右手，比了個手勢示意禿如其來抱着科學電池現在過來。

不遠處，抱着電池躲在不引人注意的小角落裏的禿如其來見狀忙走過來。

五水硫酸銅從口袋裏掏出一大團金絲、銀絲和鐵絲，邊連接上銅線，邊說着臺詞：“賽先生最先發現通電的金、銀和鐵都能發光，其中銀絲發出的光最亮。”

“但考慮到大家不是都有錢買銀制燈泡，祂繼續研究，最後發現，即便是最便宜的碳棒，原來也是能發出光來的。”五水硫酸銅連接碳棒，電弧燈那耀眼的光即便是在白天也顯得格外明顯。

被電得有些發麻的手放開銅線，五水硫酸銅捏着碳棒在衆人視線中緩緩走上前：“可碳棒發出來的光又是那麽亮，就算是白天看着可能都有些過于晃眼，這怎麽能拿來照明用呢？祂繼續向上探索，最後發現了高溫碳化的竹絲能發光。”

“科學允許不同，因為這樣才能進步。你們的神或許最開始就知道什麽能發光，但最後讓世界在黑暗之中發出光來的，就只有賽先生啊。”他走到首席主教面前，抓着碳棒的手因為發麻而不由自主地松開。

碳棒劃過首席主教的白袍，留下一點黑痕，遠遠看去，像是爬了虱子。

——而這，就是五水硫酸銅在得到了氧化鈣關于“電弧燈”的提示後，又花了一段時間于是優化出來的說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