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或許是來自于自己的力量總是比那些神明的賜福來得更叫人放心吧，盡管這一場大戰為了殺死惡魔死去了不少無畏勇者，盡管這座城市在此之前甚至都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科學信徒，可是信仰科學的凡人靠自己擊敗惡魔的故事在這場城戰之後，依舊在科倫納的街頭巷尾不斷流傳。
“我和你說，你別不信。在之前的那場大戰裏，那些科學教徒坐着木鳥，最後也不知怎得就直接飛上了天。”說話的人露出激動憧憬的眼神，似乎也在想象着自己坐着飛機飛在空中時的自由姿态。
他頓了頓，好一會兒才把自己的心思再一次收攏，好給旁邊的其他人繼續述說着這個近乎與傳說等同的故事：“然後‘勇士一族’的勇者不顧自己的生命，從木鳥上跳下，在空中只揮出一劍，就把惡魔從天上砍到了地上。”他邊說邊做了個劈砍的動作，像是在這一刻将自己代入了那個從木鳥上一躍而下、揮劍直指惡魔的勇者。
不過這也正常，和聽得多了的天使擊敗惡魔的故事相比，相信作為主角的人類勇者才能讓這些鎮民更有代入感。
“那些勇者毫不畏懼地往前沖，最後居然直接就把惡魔殺死在了那戰場之上。要知道，就算是在以前，哪怕是天使親臨戰場，都沒能把惡魔這麽永遠留下來呢。”
在這之前，作為熟人的天使和惡魔自然不可能真打起來。他們在濃霧之中聊天說事，最後雙方在戰争結束後依舊完好。
——這也使得如今在親眼見證了惡魔隕落之後，無論是戰場上的衛兵還是這些只是道聽途說的鎮民，在如今科學神教依舊還未被掌控帝國的光明教廷承認的前提下，都忍不住心情激蕩。
只是憑借着這幾句簡單的話語，這些本來這輩子都注定只能仰望着天空，抑或是那些神明眷屬的鎮民都忍不住露出向往的表情來。
然而可能也是這件事在這個時代的人們看來還是太過驚世駭俗了一些，盡管在這之前就有聽過類似的傳言，可還是有圍觀的鎮民沒忍住，和之前聽聞這個故事時的反應幾乎一模一樣，在認真聽完整個故事後出聲問道：“真的麽，那些科學教徒居然是真的能飛起來，打敗惡魔麽？”
……這個故事在城戰後，便被無數人說起。他聽過好多次，但在每一次有人說起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湊上去确認，就怕所有發生的一切都是他做的一場美好幻夢，夢醒後惡魔依舊張狂。
這樣的質疑讓說起這個故事的人有些不滿：“我說的這些還能是假的？我表弟就是個衛兵，他當時就在現場，剛才的那些就是他親口和我這麽說的。”
旁邊也有一個鎮民跟着附和：“這就是真的，我鄰居就在魔法工會做事，聽說他們現在就在想辦法和那些科學教徒聯系，想弄明白那些木鳥飛上天空的原因。你要真不信，完全可以試着自己去魔法工會的大廳，然後好好注意這方面的事情。木鳥是真能飛上天，而惡魔也是真的死在了那些勇者手上。”
“不過別說，不只是那些魔法師，我都想跟着坐上木鳥，在天空上飛呢。”大抵人類對天空的追求一直都難以停歇吧，在被神明與信仰所抑制住的渴望被那飛在空中的飛機撞破後，這份希冀再一次出現在了所有人的心裏。
旁邊的鎮民紛紛附和，開始忍不住幻想起自己飛在空中後的感覺。
人群之中，從布魯克煉金工坊下班的店員托比站着又聽了一會兒，之後才意猶未盡地轉身離開，準備回家吃飯。
此時時間接近傍晚，天色已經有一些黯淡，還沒走進家門，托比就聽到了屋裏傳來的金屬磕碰聲。
——這是科學發電機的把手被搖動時的聲音。
作為曾經在科學電燈流行時，在布魯克煉金工坊販賣了無數科學電燈裝置的店員，托比對這個聲音顯然十分熟悉。
他推門進屋，留在家中的妹妹此時就蹲在地上，身前的科學發電機上接着的銅線一直連在科學電池上，正做着以前使用科學電燈前給科學電池充電的步驟。
“你這是在做什麽？”托比愣了愣，事實上，直到有科學教徒在教堂門口被神罰活生生燒死後，他就再沒有在家裏看到過這個裝置了。
……在這之前，他甚至都以為科學電燈裝置早早就被擔心觸怒光明之神的家人丢棄了，畢竟他們一家嚴格來說都是光明教徒，沒成想現在還能再看到這盞科學電燈。
妹妹邊搖着科學發電機邊回答道：“在用科學發電機給科學電池充電啊，我記得這還是哥哥你教我的。”
托比：“我說的不是這個……我的意思是，你們不都是光明教徒麽？”
在關系不錯的科學教徒氧化鈣被神罰燒死後，親眼看過碳棒發光的托比心裏自然清楚光明教廷給出的那副說辭有多荒唐。接受不了事實的他在當時甚至還想過要在家裏繼續使用科學電燈裝置，只可惜最後還是被家裏的其他人給硬生生勸了下來。
只是沒想到在今天，先于他之前，反倒是家裏其他光明教徒先從雜物間裏翻出來了這盞科學電燈。
“怎麽說呢，賽先生甚至能教導祂的信徒殺死惡魔，我總覺得祂不是那樣的人。”她的言辭說得也有些含糊，應該是顧及着光明教廷，至今還有些恐懼神罰的緣故，“如果繼續這樣，就算是位大度到能在所有人都抛棄祂後，依舊讓祂的教徒再一次出現在戰場之上的神明，想來也是會覺得心寒吧。”
“我有看過的，附近也有其他人家同樣在重新開始用科學電燈。或許是在光明教廷的說法流行之後，科學電燈早已成為了‘光明電燈’，帝國默認了這是光明之神恩賜的光明吧。”妹妹的笑容裏帶着點苦澀，“想來這般駁雜的歉意，再放在現在看來，對賽先生來說或許也是毫無意義了。”
托比再一次回憶起了當年的科學教徒氧化鈣在用低廉的價格同意販售科學電燈時的說辭——
是的，科學之神本就無所謂信仰，祂從頭到尾都只希望這個世界能變得更好。
直到現在，直到科學的木鳥翺翔于天空，直到科學電燈再一次毫無芥蒂地在黑夜裏亮起，在見證着那些科學教徒為了自己的信念從容赴死之後，他才真正明白了那番說辭的含義。
托比笑了，輕聲道：“沒事的，那位先生或許從始至終，都從未要求過世人的信仰。”
夜幕逐漸降臨，黑夜之中的科倫納逐漸亮起幾點屬于科學電燈的燈光。
晚飯前，托比和家人圍坐在餐桌前，在用餐之前述說禱詞，表述自己對神明的感謝。
“光明在上，偉大而仁慈的光明之神啊，感謝您……”
餐桌上的所有人都在輕聲訴說着自己的禱詞，獨獨除了托比。
他無可抑制地回憶起氧化鈣赴死前的模樣，他不受控制地去想象不久前的戰場上木鳥是如何飛翔。他想到了不久前許下承諾卻最終消失的天使，他也想到了所有人見證過的死在勇者手下的惡魔。
所有對于光明的敬仰最終在這一刻消失殆盡，比起信仰所謂庇護了整個帝國的光明之神，他更相信科學之下，凡人自己就足以斬殺神明眷屬的力量。
——畢竟這已然有了先例。
科學之下，即便是不會魔法也沒有神力的凡人也是能保護自己的，那這樣的他又何須在危難之時再去向光明之神做可有可無的祈禱。
“科學至上，感謝您的寬容與仁慈……”托比瞥見不遠處仍在發光的科學電燈，在心裏默念着新的禱詞。
這一刻，他的信仰終于颠覆。
黑夜之中，在科倫納這座黑暗的城市裏，科學電燈的光最開始只在這個城鎮裏閃現出了星點的火，但在最後，它最終還是再一次連成了一片，讓這再一次變回了曾經的那座不夜之城。
……
科倫納城門口，來加固城牆賺錢的鎮民邊做活，邊和旁邊的同伴聊天。
“別說，閑置了這麽久，科學……哦不，光明電燈在再一次拿出來用後，他還是一樣好用啊。”
對此，他的同伴顯然表示了自己的疑惑：“光明，你确定？”
“噓噓，不要亂說，小心神罰。”或許是當時科學教徒直接在教堂門口挑釁光明神的模樣太過嚣張，最終才招引了神罰吧，此時天空沒有任何異樣，看着完全沒有半點神罰即将出現的影子。
鎮民見狀在心裏稍稍松了口氣，抹了把汗最後決定把話題換到別的更安全的事情上。想了想，他最後又不厭其煩地說回了之前的傳說之戰，誇耀起“勇士一族”的英勇起來。
這個話題在科倫納可算是很常見了，一說起這個，就連旁邊監督的管事都沒忍住，先是遙遙指了指當初木鳥在城牆上起飛的地方，然後在周圍所有人是注視下，說起了那些勇者不知真假的英勇事跡來。
管事說到了興頭上，餘光卻瞥見了一個被雇傭的流民在邊上慢吞吞地偷懶。
“你這是怎麽回事，”管事沒忍住岔開話題說了幾句：“大家都是從其他地方來的流民，他們是勇者，你卻只能在這搬磚。好好想想你們之間的差距吧，他們能英勇無畏地與惡魔決戰，你卻連搬磚都搬不好。”
“你就不會覺得羞愧麽。”
看管事說到興頭上，搬磚搬煩了于是偷偷摸魚的玩家：……
玩家：……對不起，我還真不會覺得羞愧。要不是擔心掉聲望，我真想朝你們大吼一聲，“我，勇者，請給我打錢”。
……
在惡魔被那些“勇者一族”的勇士擊敗後，那些魔物算是心态徹底崩了，連帶着這一片區域看着都格外平靜。
一時之間，這個看着和平又安寧的科倫納倒是吸引了不少商隊從這路過。
而在這其中，就有專門做奴隸生意的商人。
科倫納這樣的小地方雖然沒多少有名的貴族會照顧他們的生意，但是這樣一個在邊境算得上有名的城市可是有不少流民會朝着這邊來，說不定能在這再多遇到幾個條件不錯的奴隸。
……更別說只要從這邊進入帝國境內，用不了多久就能去到更繁華的納得奇隆。
科倫納的城門口，有無數商隊自此從這進入這片傳說之地，有一個從其他城鎮而來的奴隸商人甚至還帶進來了一個罕見的精靈。
科倫納在這之前一直都是小地方，在這之前，有誰能在這裏見過這種哪怕在王都也能誇上一句稀罕的精靈呢。
無論是那對異于人類的尖耳朵，還是那張好看到讓所有人都能覺得驚豔的臉，這一切的一切都讓這裏的鎮民在看到那只通常只存在于他們書本上的精靈後，忍不住露出震撼的表情來。
這也讓那個奴隸商人連帶着臉上都顯出了不少得意神色，為了炫耀，連前進的速度也跟着慢了一些。
路過的白日做夢看人多，也跟着湊了湊熱鬧。在看到了精靈那張好看的臉後，第一反應就是“是不是有任務要來了”。
……畢竟游戲制作組在制作游戲時的通常都有着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會把有限的資源都用在最重要的地方上。
一般來說，游戲裏重要任務的NPC通常都會比其他普通NPC好看上一大截。
光看着那只精靈的臉，他就覺得對方身上一定會有任務。不然在玩家的游戲人物一個長得比一個随便的前提下，制作組絕對不會浪費這麽多的美術資源，閑着無聊就光是為了畫一個這麽好看的路人NPC。
當然，鑒于《弑神》這個游戲有時候會特別坑爹，白日做夢抱着試試看的想法靠近囚車，朝着精靈問道：“你好，請問你需要幫助麽？”
囚車裏，精靈躲閃着周圍的視線，再一次懊悔起自己擅自離開寂靜之森的輕率舉動。
看着眼前的這個人類城鎮，在被這麽多人類包圍的前提下，僅憑他自己的力量，想必是真的沒辦法逃走只能認命了。
就當他陷入絕望之時，耳邊突然傳來了這麽一個陌生的聲音。
精靈擡頭看去，一個人類正目光關切地看着他。
——這是他被抓住之後，第一次有人詢問他是否需要幫助。
因絕望而喪失了全部氣力的精靈感覺自己心裏突然又生出來了些許希望，他向對方求助道：“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周圍有不少被人群吸引過來，也在認真觀察考量這邊具體情況的玩家見狀，當即眼前一亮。
——果然，這麽好看的一張臉，花費了制作組這麽多美術資源，他身上果然是有任務的啊！
有玩家從人群中走出來，找到那位奴隸商人：“我想要那個精靈，請問你要怎麽樣才能把他放走呢？”
奴隸商人看了看對面流民破爛的衣服，雖然覺得這筆生意肯定做不了，覺得有些不耐煩，但看着周圍圍觀的鎮民，還是存了顯擺的心思報了個數字：“像這樣的精靈，就算是放到普通城鎮的拍賣場裏，起拍底價也會有兩百枚金幣，你出得起這個錢？”
窮逼玩家果然出不起這個錢。
不止是他出不起，就算是周圍所有玩家一起掏口袋湊，怕是也湊不出這個數字來。
難道就要眼睜睜地看着這個任務還沒開始，就要這麽潦草結束了麽……明明就看這個任務苛刻的前置條件，想必之後的任務獎勵也一定會豐厚得很啊。
白日做夢看着面露得意的奴隸商人，突然福至心靈：“我把我自己賣給你，能值多少錢，能不能把這個精靈換出來？”
奴隸商人：……
精靈：……
不會是自己聽錯了吧……所有聽到白日做夢話語的人，在這一刻都沒忍住，開始懷疑起了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