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
紀勇濤從噩夢裏醒過來,先是把壓在自己胸口的大腿撥開。
昨晚楚稼君也有點醉,把他扶進卧室之後,自己也倒頭栽下去睡了。
這人睡相差,橫七豎八地霸占了大半張床。紀勇濤捂着額頭,還在宿醉和胸悶的餘韻裏。
早上接到老家那來的電話,是許飛的媽媽打來的。紀勇濤把話筒丢給許飛,自己去刷牙洗臉。等出來時,電話已經挂上了。
紀勇濤:不多聊幾句?
許飛還穿着睡覺時的背心短褲,懶洋洋趴陽臺上,去揪花盆裏的一串紅,拔了芯子塞嘴裏吸:長途電話好貴的。
對楚稼君來說,許飛的家人是最大的隐患。不過從這家人讓孩子獨自去外地報道來看,應該不會經常過來探望。
許飛上面還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都各自成家了。父母跟姐姐住,大概兩周會打一次電話過來。
他能模仿許飛的聲音,也被質疑過,但用水土不服導致的咽喉炎混了過去。
可寒暑假怎麽辦?被要求寄照片怎麽辦?他成為“許飛”的時間,最多也只延續到今年的六月份而已。
脫身很容易,麻煩之處是已經留下了外貌線索。他在來愛呀河的路上猶豫了,結果就是知道“許飛”的人越來越多。
晚上,楚稼君去了西餐廳。他從凍庫裏拿出自己吃的東西,簡單用油煎了煎。
他很難說清楚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好像是很多年前,聽那個買了自己的人說,這樣可以把命“吃回來”。
那個人每次看見他回去,都會琢磨一會兒:又活下來了?
楚稼君後來就覺得,如果不吃這個,自己在下一次行動時就會死。這世上有的人在鞋廠做鞋子,有的人在輕紡市場當會計,有的人開個小冷飲店,有的人開出租車,有的人當老板。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過法,在很早之前,楚稼君就已經替自己定了過法。
在他的腦中,人生的過法并不存在其他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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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裏有零星的失蹤案,但沒有深查。他有自己選擇下手對象的标準——那種游蕩無事的、就像城市角落裏堆着的垃圾袋一樣的人。這樣的人偶爾消失一個,不會引起任何混亂。
半個小時後,陳小虎他們按照約定時間來了。外面的餐桌上堆滿了洋酒和進口啤酒瓶,三個年輕人狼吞虎咽吃得杯盤狼藉。
楚稼君拎着本書過去的時候,三人還在讨論以前在北方劫皮料貨車的事。
陳小虎:大哥你這是在……
楚稼君:少兒英語語法。
大學英語的老師很嚴,上次代簽名被抓住了,同學不敢再幫他簽這門課了。
幾個人紛紛驚嘆:你真的會說英語?
書還在二十六個字母那頁,楚稼君除了前五個字兒,剩下的一個都看不懂。
楚稼君丢開書,決定不去勉強自己了。
楚稼君:下周幹一票,你們都沒碰過儲蓄所和銀行吧?
陳小虎:最大的只碰過金店。
楚稼君:弄輛大車,這次摸一摸儲蓄所。
他的手指點在地圖上的某個地方,旁邊是學校,對面是愛呀河,不遠處就是大隊。
幾個人一愣,這是橋頭儲蓄所。
楚稼君:搶過一次就不能再搶一次了?
有一個人不太放心:離警察太近了。
楚稼君:他們過來的時間不是取決于距離儲蓄所的遠近。是調度速度。警力不夠,調度就慢。
陳小虎:那我們怎麽知道警力夠不夠?
楚稼君:下周三,一個大領導過來開會,城北那邊的新區會有清場,警力全都盯着那。
陳小虎:哥,這種消息怎麽弄到的?
楚稼君給他一個眼神,陳小虎不說話了。
他把撤離路線和碰頭地點告訴了幾個人,關鍵是開車的陳小虎,他必須要能在建設路的十字路口甩開追捕,只要在那裏掙脫,前面就是城內鐵軌。
到達鐵軌的時間必須在五點零五分,最多容錯兩分鐘。那是供煤車裝貨出城的時候,他們的逃脫計劃也依賴于這趟貨運火車。
紀勇濤從城北會議中心的布防點出來,帶人對着路線圖再走了一圈。
在布置會議安保時,隊內有針對重大狀況進行過商議。
——現在的問題是警力不足,如果在那兩天發生重大事件,力量要怎麽調度?
李宇是不會讓這次會議出現任何意外的。紀勇濤知道上級的背景,李宇的岳丈是省廳的大人物,他在官場的直覺,靈敏得如同鯊魚。
如果沒有意外,李宇這兩年就要升上去了。隊內對接班人有兩種判斷,一種是紀勇濤,另一種則是二隊的劉緯德。
因為劉緯德年紀比紀勇濤大,做人不聲不響,卻誰也不得罪——這種時候,立功破案的數量反而是其次判斷。
更重要的是,單位裏有兩個二世祖,都是交給老劉帶的。紀勇濤以前遇到過這種情況,在線索明确、追捕地點清晰的情況下,李宇反而會讓劉緯德帶人過去,算作是那邊的立功。
紀勇濤看見老劉帶人從馬路對面經過,兩人互相擺擺手打了個招呼。按照安排,一隊這次出人随行沿途保護,直到出城高速進行交接;二隊負責場外安保,留在城北會議中心。
早上兩邊把附近小區和學校都跑了一遍,通知明後天樓層關窗。紀勇濤的拷機中途收到許飛的消息,找了個小賣部打電話回去,結果是許飛想問他後天去不去打羽毛球。
紀勇濤讓他找同學去,自己後天還回不來。
他剛挂上電話,就看見劉緯德也等着打電話。老劉笑得有點尴尬,打電話回家,點頭哈腰和老婆解釋後天還回不去。
——單位裏都知道,老劉的老婆有點厲害。
打完電話,兩人一起回去。劉緯德說,你們這兩天辛苦。
紀勇濤:都一樣。我們還能出去走個來回,透口氣。
劉緯德客客氣氣摸出一支煙給他:反正別出啥事就好。就是擔心上次那種事……
劉緯德的擔心,在第一天沒有成真。第二天下午四點,會議結束,一隊帶着主車隊往出城方向去,二隊留守會場,做收尾的檢查。
就在這個時候,橋頭儲蓄所出事。
陳小虎是這次最先闖進去的,大概是有意在楚稼君面前表現。在一片尖叫聲中,四個人控制了大堂。
然而就在不到兩分鐘後,伴随一聲巨響,一輛貨車撞進左門,從貨車上又跳下六個人,頭上戴着臉譜,手裏端着槍。
兩邊都愣了一下。一家儲蓄所,在同一時刻被兩夥人搶,是做夢都想不到的意外概率。
槍聲轉瞬響起——楚稼君先動手幹掉了對方的兩人。對方也知道遇到了黑吃黑,幹掉了楚稼君這的兩人。
陳小虎跟着解決了一個,還想還擊時,被楚稼君拽着從側門空擋出去了。
陳小虎:我們先來的!
楚稼君坐上車,摘掉頭套嚼起口香糖:對啊。口香糖要不要?
有歹徒從儲蓄所裏追出來,對着他們的車開槍。他不耐煩地嘆氣,戴回頭套,身子探出車窗,擡手一槍打中那人額頭。
楚稼君:開車,去富民東路。
陳小虎:為什麽……
楚稼君:如果我斃了你、自己開車更快,我就會斃了你。
陳小虎發動車子開出去。經過對方的貨車時,對方負責開車的同夥還在駕駛座上;兩輛車擦肩而過,咔噠一聲,楚稼君拉了顆手雷,輕飄飄抛進對方的車窗裏。
他的口香糖吹出一個泡泡。泡泡破掉的瞬間,爆炸聲從後方響起。車輛的殘骸被炸上天,如下雨似的落入愛呀河。
陳小虎不敢多問一句,專注開車。富民東路離這裏有十五分鐘車程,楚稼君說,在前面的農商銀行停車。
和愛呀河畔的混亂相比,富民東路此刻顯得無比清靜。這條馬路兩側種滿了婆娑的法國梧桐,綠茵茵的葉影帶着涼涼的春意。
陳小虎:我們就兩個人了。
楚稼君給槍上膛:要不臨時組個過路的?
陳小虎:而且銀行和儲蓄所不一樣……
楚稼君已經下了車。路邊剛好經過一群下課的中學生,楚稼君穿過他們,就像鯊魚經過沙丁魚群,他出來時,手底下已經攬住了一個小胖子。
他帶着孩子、舉槍徑直進了銀行。持槍安保剛拔槍,就已經被他一槍放倒在地。
紀勇濤那邊剛出高速,就聽見緊急消息。先是橋頭儲蓄所,然後是富民東路的銀行。
二隊直接去了儲蓄所,門口,貨車的殘骸還燃着火光,附近一片焦黑,汽油味彌漫;失去交通工具、只能背着麻袋的三個劫匪們搶了輛出租車,朝着市中心方向逃,想混進百貨商場的人群裏。
劉緯德帶人沖進百貨底樓驚慌的人群中。三人分頭逃跑,有人從窗口翻出去,也有人往其他的出口跑。
二隊的人跟着分散追擊,劉緯德追的人進了食品區,目标應該是食品區盡頭的門。
櫃臺上挂滿了紅豔豔的金華火腿,底下的玻璃櫃則堆滿南北幹貨。食品區的顧客原本就多,劉緯德追丢了那人,只能勉強往那個方向擠。
——根據消息,搶了富民東路銀行的那夥人往出城方向跑了,目标應該是逃出城。
正在城交出口的紀勇濤用最快速度安排了攔截。現在是下班高峰,如果車要開的快,就要避開主幹道上烏泱泱的自行車,他們的路線可以預測。
紀勇濤把地點确定在城內貨運火車站。不管是出城後往哪條公路跑,這個車站是必經之地。
在車站外停下車,他看了眼表,五點零三分。突然,有同事看到左邊有情況——一輛白色貨車正從另一側飛馳而過,向出城的公路口駛去。
同事:勇哥,全員去追?
紀勇濤:留一輛車給我。其他人去追。
車站裏響起鈴聲,煤運車緩緩發動,綠車頭駛出鐵網。紀勇濤帶着兩個人開車跟火車,他心裏有另一種想法——如果今天的劫匪和上次的劫匪有關,或者說,如果就是同一個人策劃的行動,他絕對不會那麽簡單地被自己預料到。
貨運車帶着濃重的黑煙沿着鐵軌加速。紀勇濤讓開車的同事靠近火車,自己拉開車門跳了上去。
他扒着車外的爬梯,朝着頂上的煤堆爬去;在下一截車體,另一個同事也爬了上來,還帶來了無線電剛才傳來的消息:白車攔到了,裏面沒人,只是用杆子頂着油門!
紀勇濤在此刻爬上車頂煤堆。下一秒,一顆子彈擦着他的耳畔飛過去——
他看見了一個年輕人舉槍對着自己,那人腳邊堆滿了裝錢的麻袋。
果然。
白車就是個幌子,用來引開追捕;人早就帶着錢爬上火車,跟着煤運車跑了。
年輕人還想再開槍,眼前黑影一晃,握槍的手已經被紀勇濤擰住,頭側吃了一記毫不留情的肘擊,被摁到在嶙峋的煤堆裏;紀勇濤制服了陳小虎,同事前後查了一遍:勇哥,就這一個人,沒第二個人了!
紀勇濤:就你一個人?
陳小虎沒說話。
紀勇濤:絕對不止你一個,你被你同夥賣了。他人在哪?
百貨商店裏,追兇的劉緯德從人群和火腿中艱難地擠過去。
突然,他迎面撞上了一個人。
那人有些眼熟,而且認識他,帶着訝異的笑和他打招呼:劉叔叔!
劉緯德艱難地從記憶裏把他翻了出來——這人好像是小紀的那個大學生表弟……
劉緯德推開他:小、小許啊,叔現在有事兒,你先走……
他推開許飛,繼續往前擠。
話未說完,前方火腿櫃臺傳來客人們的尖叫聲;他連忙擠過去,見到自己追擊的臉譜歹徒歪斜在一處櫃臺上,顫抖着捂着自己的咽喉。
鮮血從男人被割開的喉嚨裏淙淙湧出,櫃臺上懸着的一條條火腿被噴滿了血滴子。
——二隊的消息回來了。追的三個歹徒,擊斃一個,逃了一個,還有一個死在了百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