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路上,謝跖都緊緊抱着方纖星。到了醫院之後,他牽着方纖星的手不夠,還要緊緊靠着她,跟在方纖星身邊沉默、乖巧、不安,醫生問情況的時候,他也總是先看方纖星一眼,再慢吞吞回答。

像是第一次來醫院檢查,沒安全感,只能可憐巴巴、全程任大人安排的小孩。

方纖星心底懷疑他在海底撞到礁石,撞傻了。

但醫生說沒有。

謝跖的身體狀況良好,唯一比較奇怪的是, 第一次檢查,謝跖的心跳比常人慢了很多,第二次複查心跳又趨向正常,呈現出比較良性的機體恢複過程。

醫生懷疑謝跖在海底事故中激發了軀體的自我保護機制,讓他在海底的活動消耗可以降到最低,從而保證自己能有更大的生存可能性。

被救上岸之後,他的這種自我保護機制開始慢慢消失。

醫生看着各項更細致的數據,越想越覺得靠譜,連連嘆說,這很神奇。

方纖星對神奇不神奇不關心,只覺得謝跖身體好,還有一定的抗風險能力,聽着讓人挺放心的,捏了捏謝跖拉着自己的手,偏頭對他笑了笑,卻發現謝跖低着頭,垂眸沉默,不知道在想什麽。

方纖星心裏輕嘆了口氣,想起小時候,她爸給喜歡招貓逗狗但老是把自己吓到發燒的籠沙招魂,不由地想着,難不成,她也要給謝跖準備一個招魂套餐?

其實說謝跖失了魂也沒錯,明明已經離開海底,可以回歸正常生活了,他卻仿佛根本沒有走出那片海底,海底黑暗又壓抑的氛圍仍然籠罩在他身邊,就連依戀在雕塑懷裏的黑兜帽,他只要一閉上眼就能看到他飄向他,繞着他打轉。

醫生的話更是讓他打了個激靈。

他想,如果海底的一切不是夢,那麽他能獲救,能達到醫生說的那個狀态,應該和黑兜帽分不開關系。

但黑兜帽有那麽大本事嗎?

還是說,他的本事只局限在海底那一片。

就像縛地靈一樣。

謝跖偷偷瞥了方纖星一眼,把自己的手腕不經意地貼向放着玉鎖的口袋,隔着一層布料,玉石的硬度頂着他手腕上的脈搏,他聽到耳邊的心跳越跳越快。

黑兜帽那麽哀求着他把玉鎖帶給方纖星,那是不是就代表着,他不能自己找到方纖星,不能親自交給方纖星。

他離不開那片海!

是的,他一定離不開那片海!

謝跖咽了一下口水,想要冷靜,但心跳卻快得離譜,像是要跳出嗓子眼,他牽着方纖星的手,無意識地用勁。

方纖星吃痛,暗暗抽了口冷氣,偏頭看到謝跖一副魂不守舍、眼眶緋紅包淚的樣子,沒有開口,只伸手牽起他的手,十指相扣住,将謝跖拉着往外面走,一邊走一邊跟他商量。

“檢查結果我讓她們給基地發一份,至于事故報告,等你好一些了再去彙報。現在,我們回家,好不好?”

謝跖聽到她熟悉帶有溫度的嗓音,擡起頭來,剛好撞到方纖星的目光,他一驚,很快地撇開視線。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在想壞事,在心虛,他現在完全無法跟方纖星對視。

謝跖偷偷吸了口冷氣,控制住自己想要顫抖的嗓子,應了聲“好”。

方纖星盯着謝跖喝了一碗姜湯後,便不由分說地把謝跖強行按到了床上,讓他好好休息。

謝跖根本不知道他現在臉色有多難看,臉白到連唇色都是發白的,偏偏他還要一直緊緊挨着方纖星,方纖星走哪他跟哪,方纖星站着他也絕不坐着。

在車上的時候也是,讓他閉上眼休息一會兒,他不肯,睜大了眼睛,無神地看着某個定點,偶爾還要擡眼很快地觑她一眼,好似确認她還在。

這是怎麽回事?

“謝跖,你在海底遇到什麽了嗎?”方纖星雙手壓住謝跖的肩膀,讓他別想着從床上掙紮起來。

“沒有!”

謝跖極快地揚聲應道。

說完又陡然降低了音調:“海底什麽都沒有,沒有空氣,沒有聲音,沒有光,我有些害怕,你不要走,我可以躺着,但你……”

謝跖聲音啞啞的,細聽似乎還有點顫抖,“你能不能陪我一起?”

這樣可憐的哀求,方纖星哪裏舍得拒絕。

方纖星坐在床邊,彎下腰将他抱住:“好,我陪你。現在我們在家,空氣、聲音、光都有,還有我,別怕了好嗎?”

“嗯。”謝跖伸手緊緊抱住方纖星的腰,将臉埋在她肩頸,好像只有這樣才會踏實一點。

方纖星沒辦法,只能上床,躺到他身邊,繼續柔聲安慰他:“你太累了,先睡一覺,我陪你一起。”

謝跖仰頭看她,深深地感受方纖星身上傳來的熱度。

明明一切都很真實,他卻覺得心像是被懸在半空中。到底海底是夢,還是這裏是夢?他面前的是他的妻主方纖星,還是黑兜帽尋找着的溫茹轉世?

方纖星擡手捂住謝跖發呆一般看向自己的眼睛:“閉眼,什麽都不準想了。妻主命令你,現在立刻馬上睡覺!你要不聽我的話嗎?”

“不,我聽話!”謝跖雙手收緊,将頭埋到方纖星懷裏緊緊閉上眼睛。

但那掙紮着不願意睡去的思緒,和已經疲憊到極點的身體,對抗着,讓他時而清醒,時而混沌,時而介乎兩者之間。

累,這樣更累。

半夢半醒的掙紮中,他迷迷糊糊地不斷朝方纖星靠近,靠近,更靠近,一條腿還過界地擡起搭在方纖星的大腿上。

方纖星無奈地笑了一下,看着睡不安穩的謝跖滿眼心疼。

謝跖剛被救上來的時候明明狀态還不錯的,怎麽現在卻像驚弓之鳥了?難道是後怕引起的?

方纖星想不出理由,她伸出手,輕柔地摸着謝跖的頭發,像給小動物順毛一樣,一點一點順着,一直順着鬓角下來,見謝跖眉頭略松了一點,又擡手點了點他的鼻子,最後還像撓謝寶寶那只皮貓一樣,撓了撓謝跖的下巴。

對謝跖要做水下考古的事,她是一早就知道的。

兩人相親後的第一次不愉快談話,謝跖就在明确知道風險的情況下充分表現了他的堅持,所以後來,她從來沒有對謝跖的工作提過一次不滿,甚至做了個開明的妻主,全力支持他。

現在時代變了,女人、男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她即便是謝跖的妻主,也沒理由專斷地決定他的人生。她想謝跖如願。

可,這一次謝跖的樣子讓她猶豫了。

謝跖的後遺症過重,這樣的狀态,下次再遇到意外,出事的可能性會大大提高。這讓她怎麽放心?

“方纖星!”睡着的謝跖忽然手指收緊,攥着方纖星的衣服,喊出聲來。

夢魇了嗎?

方纖星連忙從思緒中脫身,将他抱好,輕拍他的背,好讓他放松下來。

有效。

謝跖漸漸安穩了下來,呼吸放緩,臉埋在方纖星懷裏,小可憐一樣蜷縮着。

看這樣子,天還沒黑,她就得跟謝跖一起先睡一會兒了。

方纖星閉上眼睛,跟謝跖頭頸交纏,相互枕着彼此的肩頸睡着過去。

謝跖又回到了那個夢裏。

他仍蹲在閣樓外的柱子邊,埋着頭。

不遠處發出細碎的聲響,他擡頭,看清自己的處境後,警惕拉滿。

他怎麽又回到了這裏?

不過,這一次不太一樣。

他沒再看到铿锵而來的士兵,只看到眼前不遠處的一扇窗戶被木棍支起,匆匆一眼,他只看到一只指節修長的手。

女人的手。

謝跖扶着柱子站起來,踉跄着往後退了一步。

以往對溫茹多感興趣,他現在就有多怕她。

他不想看見她。

好在開完窗之後,女人就離開了窗邊,謝跖依稀聽見窗戶裏面有人在說話。

她們具體在說什麽他不清楚,但是不時能聽到幾句彼此間的稱呼。

那個男人有時叫她阿茹,有時叫她妻主,有時叫她錦衣……

花樣真多。

溫茹叫那個男人就簡單多了,似乎只叫過“阿舟”。

溫茹的夫郎,歷史只記載了姓“傅”。

難不成叫“傅舟”嗎?

謝跖低頭,自嘲地一笑,原來看不到溫茹的臉,他還是可以正兒八經地投入考古一事上的,不過就是大膽假設,小心求證……

盡管……溫茹的夫郎姓甚名誰一點兒也不重要,考古界也不需要這樣的成果。

他現在應該保持理智。

這裏是夢,他要醒過來。

至于那個縛地靈,和他胡說八道的回憶,就困死在海底吧。

永遠別來煩他。

謝跖沉着一張臉站在柱子後面,打算冷酷無情地等夢醒來。

裏面的男人卻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出來,披着一身藏青色的等身披風,步子遲疑地走到他身邊,開口試探地問道:“你是誰?”

謝跖心底略驚。

這是他做的夢,跟黑兜帽沒關系吧,如果有關系的話,黑兜帽的能力……不局限在海底嗎?

謝跖強自冷靜下來,偏過頭,跟他對視。

他這時才發現,那男人長得比他高出了半個頭,垂眼看他的時候,眼底帶着小心的防範。

他比方纖星只稍矮一點點,所以這男人肯定比方纖星高。

這很不符合他所處時代的審美。

謝跖迅速給自己找了個優勢,腰杆挺直了一些:“我是誰跟你無關,放我出去!”

那男人聽了略微吃驚:“放你出去?我帶你過來的?你要去哪兒?”

謝跖面無表情:“不知道。”

或許是因為他起了私藏玉鎖的心?

謝跖心有猜測,但抿緊了嘴,閉口不談這個。

“阿舟你出來幹什麽?”兩人才說了兩句,溫茹也從裏面出來了。

她很高挑,但走近了可以看出,她比她夫郎矮了一點,微微仰頭看向她夫郎的時候,露出了脖子上的一塊暧昧的紅色印記。

謝跖眸色一黯,慌忙撇開視線。

心裏一遍一遍提醒自己,這不是方纖星,不是!

“他突然出現在這兒。”那男人看溫茹出來,登時彎了眉眼,整個人朝溫茹依靠過去,低頭在溫茹臉上蹭了蹭,等溫茹轉臉親了他一口,他才站好,在溫茹身邊安分下來。

“他?”溫茹左右看了看,“這裏沒人啊。”

那男人聞言眼露疑惑,來回掃了幾遍謝跖,擡手指道:“就在這兒。”

溫茹順着他指的方向認真看了看:“阿舟別吓唬我,大白天見鬼嗎?”

那男人聞言,遲疑地收回手,眼角來來回回、來來回回瞥了謝跖好幾眼,委屈道:“可能我看錯了……”

說着微微動身,拉住溫茹的手,朝閣樓欄杆過去,像是要憑欄看風景。

卻分明存着試探的心。

謝跖面無表情地看着那男人故意穿過自己。

熟悉的配方。

那男人偷偷回頭,訝異地看着他,半晌,轉頭默默抱緊了身邊的溫茹。

“怎麽了?”溫茹奇怪于他突然的動作,偏頭看他。

那男人抿着唇,低頭将自己的臉埋到溫茹的肩頸處,像是被吓到了。

謝跖看着溫茹好笑地擡手摸他的頭,揉他的耳朵,極盡親密,那張跟方纖星一模一樣的臉露出愛惜溫柔的表情。

刺眼,非常刺眼。

明知道,她不是方纖星,就算是前世今生的關系,她也不是方纖星,但他的心口還是刺痛了一下。

“方纖星……”謝跖忍不住揚聲叫她,聲音帶着委屈和不安。

她無動于衷,顯然是聽不到。

她懷裏的那男人卻聽到了,微微擡頭,面色很難看地盯着謝跖。

謝跖抿着唇直視回去,甚至還執着地傾身,伸手,試圖去抓溫茹的手。

那男人狠狠皺眉,抱着溫茹往旁邊躲開,看謝跖踉跄幾步,跌倒在地,才低頭對着溫茹咬牙道:“妻主,我要請道士!”

“真的有鬼?”

“有!”

“哪裏?”

“反正就是有!”

謝跖從地上站起來,眼神冰冷地看着那還窩在溫茹懷裏的男人。

賊喊捉賊,明明是他死了不安分,一千多年了還出來蹦跶,現在卻要叫道士捉他,沒天理!

他不怕他,更不怕什麽道士,他才是活着的那個。溫茹做過誰的妻主,他管不着,方纖星只能是他一個人的妻主。

等他從這裏清醒,他就把那玉鎖錘爛扔掉!

作者有話說:

提前回來更新了~還在年裏,繼續一句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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