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今日無韋先生,整上午都是文先生的課,也不知怎地,文先生竟也有些不同尋常,平常和和氣氣的人,這回竟全堂虎着個臉。

五小姐答也挨訓,不答也挨訓。

文先生氣得胡子一抖一抖的,不挨罵的學生也難受得緊。

這是怎麽了?

下了學,除捂臉哭跑的五小姐,餘者不約而同地留了下來。

範姑娘朝外看了一眼,見丫鬟雖頻頻朝這邊注目,卻守着規矩沒進來,便悄聲道:“說不得是曼珠找老太太告了狀,文先生可是頭一回這樣。”

大家都沉默了。

五小姐氣量小,不尊師。這樣的名聲若是傳出去,韋府小姐們都難免受損。

八小姐打圓場道:“興許是天躁了些,晚些讓廚房炖個溫湯給先生送去。”

一說炖湯,就想到了老太太。

那也是個“天躁”的。

六姑娘一直不吭聲,範姑娘再問她:“曼琳,老太太最疼你,你可知道些什麽?我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知道問題出在哪,日常注意些,別不小心惹得老太太再生氣,那罪過就大了。”

韋曼琳擡頭,先看了她一眼,再看看其餘姐妹,垂眸答道:“說是這幾月裏,宮裏要采選。我聽幽蘭她們說,娘娘傳了信出來,說那位放了話,咱們家的姑娘,并和咱們家有關聯的姑娘,都不得入選。你們說說,爹都讓他打三回了,還揪着咱們不放,也太過分了些。老太太應當是咽不下這口氣,碰巧五姐說文先生刻薄,說停哥哥亂來,這才……”

這話說得大夥都不好開口了。

采選跟莒繡不相幹,旁觀者清,所以她頭一個回過神,問道:“楚王爺已經回來了嗎?”

話一出口,她就暗道不好,人家沒點名,她怎麽叫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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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幾個姑娘都沒注意到這個,或是大老爺挨打人盡皆知,早算不得私隐。因為事關重大,姑娘們全放下了矜持,齊聲道:“對呀!”

範雅庭向來想得廣而密,立刻道:“他人沒回來,能寫信吧。”

她又意有所指地道:“他人雖不在,京裏少不了耳目的,說不得,咱們府裏也有。”

大家注意力都落在了她點桌上顏料盒的手。

這針對太過明顯,莒繡生出一絲不愉,反駁道:“我聽說京裏被王爺……那個過的人家,數都數不過來,那豈不是采選一家也入不了。”

方書音接道:“很有道理,沒挨打罵的,只怕數不出來幾家。我爹說了,王爺從不摻和宮裏的事,皇上主動提,他都不搭理的。采選這事,我敢打包票,他鐵定不會插手。”

皇上登基前子嗣艱難,而立之年也只留住了兩個庶子。但登基兩三年後,宮裏皇子一串一串的出生,數量一多,就不那麽珍貴了,如今得封號的才三個,後邊還一串。不過皇子再怎麽多,也是尊貴的。現在沒封號不打緊,及冠了該有的總會有,且太子未定,皇上也沒偏愛過誰,人人都有機會。

便是方書音,受母親魔音穿耳,也考慮過這事。她容貌不出衆,登不了高位,但以她的才智,保命不是問題,将來有錢有閑,也算過得去。

當然也就那一瞬動了心思,皇家的事,哪有那麽清白,随後方書音和方爹都歇了這心思。不過方家另有一個待選的姑娘,因此一直會關注此事。

範雅庭在她們臉上各看了一眼,笑道:“也對,如此看來,倒真是天躁了。”

方書音朝莒繡使了個眼色,兩人都不再開口。

八小姐松了口氣,站起來道:“上了半日,都乏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莒繡照舊落在最後,怔怔地看着美繡追上六小姐,主動挽了人胳膊,不知道在說什麽,笑得讨好一目了然。

人都走出去了,她才回神。

方書音輕拍了她肩膀一下,問道:“怎麽,你們鬧翻了呀?”

莒繡搖頭,笑道:“她性子活潑,一貫比我會交際。”

方書音啧啧兩聲,提點她:“你這人,太老實了些。你那妹妹,讨好方曼琳,怕是想給她做嫂子。”

六小姐的嫂子?

六小姐是大房庶女,沒有同母兄弟,在大房有一嫡兩庶三位兄長。大少爺娶了郡主,三少爺喪偶,這兩位至今沒見過,那美繡這是想嫁那邪氣的七少爺?

莒繡再搖頭,強行解釋道:“興許就是問問學裏的事。”

方書音笑道:“她可沒那麽好學,你到我屋裏去坐坐吧,我跟你說些小道消息解解悶。”

欸?

方書音怕她拒絕,直接圈了她胳膊。

盛情難卻,莒繡便跟她一塊往外走,見了冬兒才要囑咐一聲,方書音已經大手一甩道:“你先回去吃飯,半個時辰後,到晴舍來接你家姑娘。”

冬兒見姑娘沒反駁,便福一福,安靜退下。

方書音挽着莒繡,朝後甩手,讓自己的丫鬟遠一點跟着。

除娘外,莒繡沒和人這麽親近過,這還是頭一回有同年齡段的人這樣親密相處,她多少有些不自在。

方書音察覺到她的僵硬,笑道:“你放心,我是貨真價實的女兒家,那回只是湊巧想體驗下做爺們的滋味,嗐,那也挺沒意思的。”

莒繡忙道:“我沒那個意思,只是……沒有親近的姐妹,有點兒不習慣。”

方書音了然道:“你那個妹妹,眼神不正,脾氣不小,在家常欺負你吧?”

莒繡笑笑,搖頭道:“那倒沒有,只是不太親近。”

方書音開門見山和她說起了私密:“我爹沒納妾,我家就我這一個。不過呀,我伯父家可熱鬧了,姐姐妹妹們每天鬥得烏雞眼似的,真的,為張帕子都能打罵起來。”

莒繡問:“你爹很疼你和你娘吧?”

方書音又笑了,滿臉幸福道:“是呀,我娘不能生養,我祖母跺着腳罵,我爹都咬死了‘不納妾,就是不納妾’。”

“你爹可真好!”

方書音見她眼神黯淡,收了笑問:“你爹對你們不好嗎?”

莒繡苦笑,道:“也不算,是……算不上多好,但也說不上壞吧。”

方書音琢磨着她就是個不愛說人是非的性子,不再說這茬,仔細瞧了左右,才道:“他們家老四回來了,你瞧見佟清淺那滿臉春色了嗎?”

欸?

佟姑娘只和六小姐八小姐好,又是個話少的,莒繡很少留意到她。

莒繡疑惑道:“四少爺不是已經成親了嗎?”

方書音搖頭嘆道:“那位快不行了。我跟你說,你這些日子留心些,別被強拉去給他配了做妾。我那姑祖母,挺疼他的,他成親幾年膝下無子,人也方正,不是個貪戀女色的。只是原先不在京裏還好,如今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他肯定是躲不過的。”

“多謝!”

方書音感慨道:“韋鴻騰也挺不容易的,當年不想娶,被逼着娶了。佟雲裳是個狠角色,韋鴻騰是個溫和性子,只怕這些年,兩夫妻過得不相合。”

莒繡本不想背後說人,可方姑娘滿臉都寫着“我有好多話想說”,只得硬着頭皮問:“四奶奶和佟姑娘是親戚嗎?”

方書音興奮道:“正要同你說呢,當年韋佟兩家議親,可巧我爹把我送來這賀壽,正正看了一出好戲。那年佟家人來赴宴,佟清淺不過十歲,就嚷着她要嫁韋鴻騰,我親眼見佟雲裳賞了她一個嘴巴子,然後出了園子,照舊是那個羞羞怯怯待相看的小娘子。你就說這樣的人,厲害不厲害?”

“嗯。”

“佟家都是些狠貨,佟雲裳嫁過來了,佟清淺仍每年都來,老太太越發不待見她,她也是夠癡情的。”

她說得投入,莒繡便配合地點個頭。

方書音憋得久了,又道:“你要想找夫婿,範雅君挺合适的,他家如今談不上有什麽家世,不會可勁挑門第。再者,這家裏,也就大姑奶奶性子最好,只是可惜了,當年嫁去了那麽個人家。”

她話說得這麽生猛,莒繡很是窘迫,壓聲道:“快別說了。”

方書音樂得逗她,滿目戲谑道:“你別害臊呀!這是正經事,還是要緊的大事。我還跟我爹商量過這個呢,要不是我跟範雅庭處不來,還真想嫁過去,橫豎我也不挑門第。範雅君這人,才學上不差,還怪有意思的。頭回見,我們撈池裏的魚,他幫着放風,還在老太太那幫我們圓謊。平常看着一本正經的敦厚人,胡說八道還挺像樣子的。那一回,要不是有告狀精,我們就糊弄過去了。”

莒繡完全震驚了!

方姑娘原先瞧着古古怪怪的不好接近,如今一親近,才知道不僅膽大随性,還是個話特別多的。

等方書音的丫鬟把食盒拎回來,她更震驚了——她們那,食盒小小的,碟子小小的,數量少少的。到方姑娘這,滿滿當當一桌子,還都是好菜。

莒繡忐忑不安,忍不住道:“不必這樣破費呀。”

方書音笑道:“我每頓都點這樣多,你放心,老太太那摳門性子,誰不知道呀?我交了銀子的,愛點多少點多少,你也別操心,我這兒丫頭多,吃得完的。”

莒繡這才安下心來,只是方姑娘出手這樣大方,那方大人得做多大的官呀!

她還沒問,方書音主動道:“我爹本是個窮翰林,後頭跟着貴人做事,賞賜多,我家日子還過得去。”

那就好。

莒繡安心用膳,在方書音的熱情推薦下,嘗了不少好菜。

方書音是個極擅察言觀色的人,用完膳又翻了幾本食譜借給她看。

莒繡受此盛情,無以為報,只得交換了秘密:“房家人來那日,我瞧着六姑娘好似多看了幾眼房四公子。”

房四公子吹笛時,六小姐可是一眼不錯的。

方書音果然很有興致,啧啧兩聲,搖頭晃腦道:“又有戲看咯。”

私下拿別人的事說嘴,莒繡有點兒負疚感,不再說下去,想起她愛些稀奇古怪,便說起她聽到過的一個逸聞:“我們隴鄉出了個怪事……”

“快說快說。”

“就開春那會子,連晴了好幾日,鄉鄰們都去抱豬崽回來養。有人抱回來個豬崽,怕它冷着了,用破棉絮籮筐盛了,放在屋裏暖着。誰知,它半夜竟開口說話了。”

豬還有開口說話的?

方書音眼都瞪圓了,再催:“它說什麽了?你快說快說。”

“它說‘豬進來了’,一直不肯睡,重複了幾遍。”

豬說豬進來了?

方書音松開扒在她胳膊上的手,思緒飛遠了。

莒繡只當她不信,赧然道:“我也沒親見,只是聽我小叔喝多了說的。興許就是那家人睡迷了,犯了糊塗。”

方書音回神,問她:“那你小叔有沒有說後來的事?”

“嗯,他說那人抱着豬去了縣衙,因妖言惑衆被關了兩三日,豬也給焚燒了。”

方書音起身道:“時辰不早了,你要歇晌的吧。翠翠,你送張姑娘回鹿鳴院去,我就不過去叨擾你了,我下午不去學裏。”

莒繡忙起身,點頭道:“好,謝謝你款待。”

方書音擺手道:“這算什麽,我們是朋友不是?對了,你缺什麽嗎?我要回去看看我娘,你說給我聽,我給你捎回來。”

莒繡想了想,問她:“能随便外出嗎?”

方書音搖頭,道:“怕是不好出去,我是家裏派了人來接。”

莒繡本不想給人添麻煩,但實在是惦記得緊,便問:“我想給家裏捎信報個平安,這個難不難?”

方書音爽快道:“你把信給我,我給你帶出去,到家再讓人給你捎出去。”

她說得輕便,莒繡反倒猶豫了。寫信也好,捎銀子也好,帶回去,只怕也到不了娘手裏,眼下沒有好消息,別惹得祖母起怒,還是算了。

她想明白了便搖頭道:“我還沒寫信,等過些時日再請你相助。”

“行,你随時給我,我這人多,總有法子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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