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縣城比農村多了熱鬧,多了人群,只是少了寧靜,少了荷花,就連星星也不似鄉村的明亮。

傅葉沒回家,直接就回了工地,那兒有他臨時的住所。還沒進工地大門,遠遠地就聽見看門老王的聲音,“小傅,昨天你媽媽來了,你不在,是不是家裏有急事啊,趕緊給家裏回個電話吧。”老王是個好人,只是人有些唠叨,傅葉沒活的時候經常陪他說話,傅葉不怎麽說,大多都是老王說,他聽,老人家喜歡念叨的無非是一些瑣事,只是缺少忠實的聽衆。進門的時候老王看到傅葉懷裏的謝子逸,剛想說話,又有人要進去,他忙着要登記,只好作罷,傅葉打了聲招呼就進去了。

回到臨時搭建的工棚裏,用老板給安裝的臨時電話給家裏打了一個電話,電話響了好多聲才接通,傅葉只說了一句喂,他媽一大串的話就沖了過來,無非是哥哥和妹妹該交學費了,家裏湊不夠錢,接着又唠叨半天,抱怨他爸沒用,工廠的效益低,掙得工資連家都養不起,唯獨沒問傅葉這幾天幹什麽去了,也沒問那個她哭鬧着非要接過來的謝子逸現在如何。

傅葉其實是知道他媽對謝子逸的态度的,現實太殘酷,在這個喝人血食人肉的社會中,那種悲天憫人的情懷早就不值一文,他媽一心只想着要自己的兒子出人頭地,躍出農門,從此前程似錦,光宗耀祖。誰要真心去收養一個有着亂七八糟血緣關系的窮小親戚。自顧尚且不暇,哪有時間和精力去操心別人的事。傅葉在心裏也曾抱怨過,既然養不起,幹嗎還要生那麽多,又或許,因為窮,才會生,生了才有希望。

傅葉心裏煩躁,卻還是聽完了他媽的大堆的唠叨,最後只問了一句還差多少錢,得到回答就挂了電話。有時候想想,他好像就是家裏的提款機,雖然他也沒錢。

謝子逸醒了,看樣子是餓了,盯着不知道誰落在桌上的半盒廉價餅幹,開始吮手指。傅葉抱起他,向工頭的棚子走去,他還有三個月的工錢沒結,好歹先預支一些應應急,只是不知道他在不在工地。

工頭姓李,傅葉叫李哥,有個女人經常來找他,很年輕,也很漂亮,每次來工地都打扮的花枝招展,每次來也只是要錢,偶爾也會過夜。快到李哥的棚子時,突然聽到裏面傳出吵鬧聲,接着就是女人歇斯底裏的喊音。棚子是沒有門的,遠遠地就看到裏很亂,附近沒有一個人,估計都躲開了。李哥只穿着一個大褲衩,上半身有幾道指甲撓出血印,身後護那個年輕漂亮,穿着花枝招展的女人,另外還有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頭發淩亂,右臉頰有一個鮮紅的掌印,女人似乎很絕望,看着李工頭的眼神讓人害怕。傅葉有些猶豫,看看懷裏吮手指的謝子逸,想想家裏要錢交學費,咬咬牙,還是離開了,這種場景,肯定是要不到錢了。

現在的工地還有兩個月就要竣工了,傅葉的活比較少,拿到的錢自然就少,買了幾袋便宜的面包和牛奶,托看門的老王照顧謝子逸半天,傅葉走到一個偏僻的小巷,醫院在這條巷子有個賣血站,為掩人耳目,門口還挂着一個包治百病的橫幅。

也是,似乎沒有錢買不到的東西。

講好價錢,抽了血,拿着賣血的八百塊錢,傅葉在走回家的路上有些頭暈,但還不至于暈倒。心裏想着加上家裏湊得,估計夠交上大哥傅睿的學費。

打開家門,就聽到他媽罵傅晴,傅晴今年六年級,馬上要升初一。

“你不是不知道家裏沒錢,還要哭鬧着要去上學,你哥明年就畢業了,到時候再上不也一樣?你要是真有出息,也不在乎這一年!”他媽邊罵便指着傅葉,“你個小白眼狼,你還知道回來!”傅晴坐在椅子上哭,看到二哥回來,哭的更兇,他爸爸就在傅晴旁邊蹲着抽煙,悶聲悶氣的說了一句,“都怨我。”

傅葉進門将上衣脫了,用毛巾抹了一把臉上的虛汗,對傅晴說道,“還不快去報名,再晚就遲了。”又扭頭對他媽說,“傅晴愛上學就讓她去,這幾個月的工資我都領了,夠他們上學用的。”傅晴頓時滿臉笑容,連淚水都沒擦幹,就催着她媽快拿錢,要去報名。他媽還有些猶豫,“那你哥的生活費怎麽辦?”

“我明天就給他寄過去。”傅葉看着他媽從裏屋拿出一個手帕,心疼的從裏面抽出三百塊錢,裏面是他家全部的家産,一百的,五十的,十塊的,五塊的,零零總總厚厚的一疊,加起來也不過是他大哥一半的學費。

傅晴興高采烈的去報名,傅葉回到屋裏随便收拾了一下衣服,将他媽手裏的錢接過來,想了想,又把那些零錢拿下來,重新包在手帕裏,還給他媽,連水也沒喝,直接就回工地了。

謝子逸很讨人喜歡,尤其是像老王這樣的老人家,傅葉買的廉價面包和牛奶沒有動,謝子逸吃的是老王煮的雞蛋和小米粥,甚至還有幾塊奶糖。謝了老王,傅葉抱着謝子逸回到睡覺的棚子的時候已經天黑,或許是白天睡多了的緣故,小人兒精神百倍,甚至重新唱起那不知名的兒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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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傅葉一個棚子睡覺的工友都已經回來,正嘻嘻哈哈的打牌,一群人住在一起,活又少,打牌是理所當然的娛樂。“呦,小傅,這小孩是誰呀?長得可真好看!”沒打牌的人呼啦圍了過來,粗糙的手指捏着謝子逸的臉頰。

傅葉看看謝子逸,答道,“親戚。”這是實話,雖說不知道究竟親到那種程度,最起碼還是有那麽一丁點血緣關系的。謝子逸被捏了臉蛋也不哭,只是摟着傅葉的脖子使勁往懷裏縮,逗的一群人哈哈大笑。

在工棚裏帶着謝子逸勉強住了一晚,第二天傅葉就托人找了一間出租房,那房間只有十平米的閣樓,傅葉的帶着簡單的家當住進去,只一張床就占了大半個房間,雖說快九月了,天氣還是悶熱,曬了一天的閣樓到晚上就像是蒸籠,渾身都出汗。

傅葉抽空帶着謝子逸回了一趟謝家村,果園的蘋果收成不錯,賣了一千多塊錢,傅葉留了五百給謝老三,又把地留給他種着,只呆了三天就回去了。

工地的老板在大樓竣工的時候跑了,工資全數落空,給他們帶工的李哥離婚了,原來那個年輕漂亮的女人不是他的老婆,是他的相好,只是在李哥再沒錢給她以後,就再也沒出現。傅葉沒像其他工人那樣等着要那遙遙無期的工資,他要養一個小孩,還要交大哥和妹妹的學費。

幼兒園開學的時候傅葉帶着謝子逸去報了名,交的錢用的是謝子逸爸爸的賠償金。傅葉開始打一些散工,只需要在幼兒園放學的時候去接他。

刷盤子,發傳單,到菜市場去扛活,只要能賺錢,傅葉都去做。

十一月底的時候,謝子逸的幼兒園已經放假,傅葉上工的時候經常帶着他。年關将至的時候,傅葉接到一個活,是跑一個長途,送的是水果。兩人輪流開,來回總共一星期,回來就給五百塊。

本來是想将謝子逸帶回自己家讓爸媽帶着的,反正早晚都要告訴他們,想了想,還是帶着他上了長途貨車。小家夥第一天興趣很高,一路上都趴在車窗上唱着幼兒園老師新教的數鴨子,還時不時的回頭沖傅葉樂,漂亮的眼睛彎成好看的形狀。

到達目的的的時候是第二天的午夜,天氣冷的徹骨,謝子逸穿的是傅葉買的新棉衣棉鞋,卸貨的時候傅葉被叫去幫忙,謝子逸就在駕駛室裏睡覺。

新年的鐘聲響起,伴随着五彩缤紛的煙花,雪花飄飄灑灑的落下,地上很快就變成一片雪白。傅葉摟着謝子逸縮在駕駛室,小家夥睡得香甜,兩人就這樣迎來了嶄新的一年。

這天傅葉正在菜市場卸大米,他媽讓人帶來話,讓他趕緊回家,進了門才知道,傅睿申請了美國的學校,獲得了獎學金,再過兩個月就要出國念書了。傅葉坐到他大哥身邊,說了聲恭喜,傅睿也随便問了幾句傅葉的近況,傅葉答了,兩兄弟就陷入沉默,再也找不到共同的話題。

傅睿有出息了,要出國了,他媽高興的直抹眼淚,就連他爸都拿出了平時不沾的白酒,和傅睿對喝起來。他媽只顧着說傅睿出國了,這是光宗耀祖,光耀門楣的大事,沒注意到她粗糙的手指撫摸上傅睿黑亮的頭發時他明顯的閃躲與讨厭。或許是酒喝多了的緣故,傅睿的話開始變多,将平日裏那些看不慣的富二代纨绔子弟的不良作風大大批駁了一番,用詞之犀利,可謂一針見血。傅葉想,傅睿盼這一刻盼的太久,否則以他清高自恃的性格不會說出那些惡毒的話,不會如此得意忘形,也不會如此失态。

傅葉也喝了兩杯,平日滴酒不沾的他有些不勝酒力,頭有些暈。酒足飯飽之後,爸媽都回了屋,傅晴去寫作業,桌上只剩下傅葉和傅睿,傅睿将剩下的酒倒在兩人的杯子裏,“這杯酒我敬你,我走了以後,爸媽就拜托你照顧了......”傅睿說的一本正經,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很嚴肅,傅葉看着眼前的酒杯,想笑,居然真的就笑出聲來,只是笑聲裏有三分可笑七分嘲諷,到最後連眼淚都笑了出來。傅睿有些窘迫的看着傅葉,傅葉止了笑,接過酒杯,一口喝幹了杯中的酒,說道,“我會的。”

傅葉醉了,站了幾次沒起來,倒是傅葉最近一段時間常常和同學聚會,酒量比他好了許多,“我扶你。”

傅葉靠在傅睿身上,他的大哥架着他,纖細的身體被壓的有些搖晃。傅葉推開大哥,“我沒事,你先睡吧,我出去吹吹風就好了。”

夜晚的涼風吹在臉上,天空上有幾顆星星若隐若現,月亮躲在雲朵後面,只露出半邊臉,謝子逸現在應該睡着了。傅葉将雙手舉到眼前,這雙手太粗糙,傷口布滿整個手掌,不似大哥的白皙滑膩,傅葉想,那樣的手實在太軟弱也太自私,或許能夠支撐住的只有他大哥自己的重量。他的媽媽心心念念只要他的大兒子學成歸來,定能改變一家人的生活,那種希望,實在是太渺茫,渺茫到不可實現。

傅葉沒在家睡覺,回到了那個十平米的小閣樓,謝子逸趴在床上睡得正歡,旁邊散落的是一張畫和幾支畫筆,小家夥最近迷戀上畫畫,紙上只有兩個人,大大的傅葉領着小小的謝子逸,笑的一臉開心。小家夥依舊固執的只叫他葉,傅葉無所謂,反正只是一個稱號。

閣樓太小,住在裏面的人會覺得悶,只是傅葉煩悶的心情卻突然變好了,彎腰在謝子逸的額頭親了一下,小人兒因為被打擾了美夢,皺了皺好看的小眉毛。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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