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仙人從雪地裏撿回來一只狐貍。
那是一只很小的狐貍崽子,叫聲細細的,皮毛紅得像火。
在這漫天都是皚皚白雪的地方,居然出了一只赤狐。
它現在太小了,因為這天生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皮毛,有可能被別的狐貍排擠,也可能根本活不到長大,就算僥幸長大了,或許很快就會死了,活不長久。
所以仙人憐它處境可憐,親自出手把它帶了回來罷?
不是這樣的。
他的目标一開始就很明确。
滿地都是屍體,血把雪染紅了,也把那些昔日瑩白的皮毛染紅,等他把那狐貍從血泊裏抱起來的時候,竟不知那身皮毛是天生的,還是被染的。
仙人養着狐貍,一直養着,日月更替,直到洞府外滅殺生機的白雪逐漸褪去,各種生物出現繁衍又滅絕。
狐貍生了靈智,化為人形,是一副天生的好樣貌。
他已經能完全僞裝成人類,也能用法術變換成各種樣子,在仙人面前的時候,卻總喜歡立着一雙狐耳,尾巴在身後晃啊晃。
他已變得很強,歲月在他身上沉澱出可怕的力量,在外界行走,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制約他。
因仙人不喜外出,他便總是到外面去找各種新奇的小玩意兒,想帶回去讨人歡心。
彼時各方妖魔鬼怪都開始修煉,妄圖通過修真一道,能夠來日位列仙班。
成仙自然是好的,可好在哪裏,要說出來,又發覺那些好像都是自身美好的想象,沒有人成功過,沒人知道升仙後到底是怎麽樣的。
狐貍不清楚自己的修為到底是到了那種程度,總之外頭沒人能打得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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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覺得他行事乖張肆意妄為,可再怎麽看他不順眼都拿他沒有辦法,一來二去,名聲居然越來越大。
一方面是因為他的實力,一方面是因為他的臉。
然後,就有狐族的妖修找到了他,請求得到他的庇護。
狐貍不清楚這些才幾百歲的崽子是怎麽看穿自己的真身的,可能同族之間确實會有所感應,不過這都無所謂,他們只是跟在他後面跑而已,相當于在大樹下乘涼,他一律不管。
倒是有個後輩大着膽子,在他心情好的時候上來跟他攀談了兩句,問他已有如此實力,為什麽還不飛升。
狐貍從未想過這事,他從一開始就沒把這放在自己的考慮範圍內。飛升?為什麽要飛升?他想的非常簡單,他只要陪在仙人身旁就夠了。
倒是有些好奇,他知道仙人是仙,那為什麽明明是仙,卻在這裏呢?
問出口了,仙人便答說是因為有要做的事情,至于那事情是什麽,他沒有細講。
接着有一天,狐貍猝不及防的聽見仙人說,事情辦得差不多了,自己該走了。
他開始還楞了一下,沒有反應過來,問道:‘是要去哪?我跟你一起去。’
仙人平時很少出洞府,狐貍跟在他身邊已成習慣,聽見仙人要出去走,還挺高興。
可他搖了搖頭,伸手摸了摸狐貍的腦袋,沒有回答。
于是狐貍覺察出不對來了,又問了一遍:‘你要去哪?’
仙人依舊沒有回答他,然後有一天,仙人就這麽不聲不響的消失了,面對這樣的不辭而別,哪怕狐貍再強都沒有辦法。
他在一開始的時候甚至是迷茫的,怎麽也想不明白,不知道仙人為什麽要忽然離開,為什麽什麽都不告訴自己,不知道仙人到底是去了哪裏,又或者自己是否做錯了什麽。
他蜷縮在洞府裏,眷戀着仙人遺留下來的,似有若無的味道,恍惚間看見了洞口早已消失的白雪,感覺自己也如同被雪埋沒一般,逐漸喪失生機。
有一天,狐貍想到,仙人會不會是回到天上,回仙界去了。
所以他登仙,去到仙界,卻遍地都找不到人,後又頹然的落下來,在人世迷惘,接着入魔。
看起來真是分外簡單,讓他活,升仙堕魔,吊着一絲等待的希冀。
叫他成了一只渾噩瘋癫的狗。
***
離瑜的話裏滿是狠意,仉淮很難不害怕。
他知道正牌魔王的話,不會這樣輕易的做出像是示弱一樣的反應,盡管他有在盡力的控制,可還是感覺自己的手在細微的顫抖。
這當然被離瑜注意到了,與此同時他還是看見了仉淮泛紅的眼眶,本來還放着狠話,一下子就慌亂起來,整個人前後的轉變對比顯得有些滑稽。
“怎、怎麽了?”
他察覺到了什麽,緊盯着仉淮。
“上次也是,你見到我……怎麽這麽緊張?”
仉淮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了,強烈的壓迫感讓他感覺自己的臉頰都在發熱,他在努力睜着眼睛,因為一旦眨眼,那淚珠就要落下來了。
雖然現在落不落都好像沒什麽區別了,看着非常明顯。
他滿腦子都是自己接下來該找什麽樣的說辭,那只能是拿面對殷九昭時說的那套了,不然這麽短的時間內他還能找什麽說得過去的借口?
那個時候他同樣沒有經驗,現在回想那話說出來輕飄飄的一點分量都沒有,殷九昭怎麽就這麽輕易的接受了?離瑜會跟殷九昭一樣麽?
要是被發現了的話……!
“唔……!”
仉淮瞪大眼睛,淚珠頓時跟斷了線一樣順着面龐滾落,而他也就顧不得那些,滿眼都是面前放大的臉,還有唇上柔軟的觸感。
離瑜不知什麽時候把口罩摘下來,俯身吻住了他。
他張口要說話,靈活的舌頭就直接鑽了進來,像是直接鑽進了他的腦子,把他要說的話都攪得一塌糊塗。
仉淮以往在人際交往上,從來沒有跟人有這麽親密的接觸過,他一般都是說笑着讓那些盯上他的人覺得自己有機可乘,卻壓根不給人任何的機會。
而像離瑜這樣的男人,單憑那張臉,平心而論,誰會不喜歡呢?
所以仉淮現在很難不心動,各個方面都是,況且之前本來就夠“心動”的了,現在感覺心髒快要爆炸了。
他推不開離瑜,手沒有力氣,離瑜把他放開了,他才跟如獲新生一般喘氣,整個人都有些傻了。
“告訴我,你怎麽了?”
離瑜臉不紅心不跳,用手把他臉上的眼淚抹了。
仉淮此時幾乎喪失了思考能力,跟被魅惑一樣,只會順着他的話回答。
他說:“……我、我不記得了。”
好在沒有徹底被迷昏頭,保命的本能讓他沒有把那兔子的事情說出來。
他跟之前想的一樣,用了對殷九昭說的那一套。
也不能來別的,再說他也想不到別的,殷九昭跟離瑜應當是同僚,往後要是遇上了,這麽一講,“口供”對不上那就很尴尬。
離瑜微微皺眉:“……那你現在腦袋還疼嗎?”
“倒是不疼……”
“怪不得。”離瑜道。
他為什麽會這樣說,仉淮不知道。
他挺想問離瑜為什麽要忽然做那樣的舉動,可看着對方那副坦然自若的樣子,又不是很敢問出口。
仉淮說腦袋不疼,此時卻有點暈,他搞不懂這位“魔王”跟屬下的關系。
難道……難道是那種嗎??離瑜是狐貍精的話,好像頓時就變得合理起來了??
那他以後是要怎麽面對離瑜?要是躲不開的話,怎麽跟對方相處??
離瑜拉仉淮進了電梯,是為了帶他去地下車庫,打算開車送他回去。
仉淮下意識的就要說不用,随後想到他們之間的“關系”,把話咽了下去,他有些怕離瑜會再來一輪。
“我要知道你的住址。”
離瑜道。
仉淮注意到他話裏用的“我要”,而不是“我想”。
很快他的關注點就放在別的地方,比如這臺在他眼中閃閃發光的車,他小心翼翼的摸着絲滑的車座,跟之前坐狄绛文醫生的車時一樣,控制不住的開始想這車要多少錢。
只不過那時候他還敢膽大包天的,想想自己要是跟醫生“搞好關系”的話,醫生會不會送他一輛,換在離瑜這邊卻不是很敢了。
原因跟殷九昭那邊一樣,怕之後要“還債”。
仉淮有生以來第一次坐着豪車下班回家,那車停在那街口前的時候,像是一堆破銅爛鐵裏混進了一塊金子,一下子就吸引了那些游手好閑的人,想要圍過來看,又因主駕的離瑜就算戴着口罩也氣場強大,竟無人敢上前。
離瑜本來還說之後要來送他上下班,之後又看了他一眼,像是看出他心裏不願,便改口道算了,說自己以後在公司等他,便跟他道了別。
仉淮下車後,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見,他才把視線收回來,轉而投向了不遠處生意好得出奇的,跟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寵物醫院。
他眼中多出幾分了然,冷笑一聲,驅車離去。
仉淮要走回自己住處的時候,聽見一旁傳來了拈酸的說話聲。
“哎喲,我看有的人就是好啊,那日子過得,找了一個又一個,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消诶。”
“怎麽會吃不消,我才在他家陽臺看見個男人,今天不知是去哪釣,又有新的一個給送回來,你不知道,我可看見前些天,狄醫生也跟他走得好近。”
仉淮看過去,見是一白一黃兩只雜毛鴨。
他知道這些不三不四的人看見自己從離瑜那輛車上下來後,少不得被他們在背後說上幾句難聽的話,若是些無聊的大爺大媽也就罷了,跟他們講道理還要說自己欺負老年人。
他平日裏不跟人交好也不與人交惡,甚至說不上認識這對鴨子,只是知道他們的事情,他還沒嫌他們做生意聲音大呢,這居然莫名其妙跑到他面前舞來了?
“哈,”他腳步不停的略過他們,“真是稀奇了,鴨子居然會說人話。”
“那當然會說,我們誰跟誰啊,你都會說我們為什麽不會?”
白毛嗤笑。
黃毛接着說:“哎呀哥哥,人家說的話可比我們高級多了,不然哪能……呢?許是嘴巴上活計特別好吧?”
仉淮不知道他們是要幹什麽,自己跟他們無冤無仇的突然上來找自己麻煩,還是說仇富上頭了?
他知道他們的意思,他們是覺得都是出來賣的,裝什麽清高。
這種情況,要繼續對罵下去吧,本質上是浪費時間,倒顯得他們真是一個檔次的了,要無視他們直接走吧,這麽被白罵了什麽反應都沒有,又好像漲了對方的氣焰,下次指不定還來。
他面無表情的盯着他們,不知為何,看得那兩兄弟心裏有些發憷,明明他們有人數上的優勢,眼前人的體格看着也并不健壯,不像是特別能打架的樣子。
他們為自己會有這種感覺感到氣惱,便也瞪了回去。
怎麽的,還不能給人譏諷幾句了?
下一刻一大潑水從天而降,把他們直接澆了個透心涼,他們尖叫起來,渾身濕透,狼狽極了,只擡頭破口大罵,想要找出潑水的人。
仉淮真實的笑出聲來。
“落水鴨跟落水狗也差不了多少。”
他心情暢快了,說完便不再理會他們,上樓去了。
走到門口,鑰匙還沒掏出來,門已經從裏面打開了,殷九昭就像是知道他會回來一樣。
仉淮還沒說話,殷九昭看着他,将目光落在了他的唇上,一下子注意到了什麽,瞳孔微縮,指尖輕顫了一下。
暴虐的情緒在他的心底升起,他想要一把掐住仉淮的下巴,迫使他張口,讓自己得以将他的口腔內部一覽無遺,最好是能将自己的氣息重新灌注進去。
可他面色依舊平靜。
他什麽都沒有說。
作者有話要說: 狐貍精就是狐貍精啊(感嘆
總歸會在沉默中爆發的啦,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