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你走吧

晚上十點,富之江畔。

U區省會最繁華的新城如畫卷在夜色中展開,高聳入雲的CBD燈火通明,步行街道游人如織,車水馬龍,波光粼粼的江面上,觀光輪船在不同的碼頭之間來回穿梭,載着不同的客人領略沿途的盛景風光。

水墨丹青式的江南風情成了這座現代化都市的過去,取而代之的是科技發展後的日新月異。

無數來到這座城市的游玩的年輕人都會被這璀璨吸引,想要在這裏紮根。很少有人去了解,這座城市為什麽會在每個月的最後一個星期五都安排一場煙火,十一月份的煙火又為什麽需要等到零點鐘聲敲響過後,完美錯過游客出行的高峰期,還有點擾民。

喬依和陳羽千沿着江畔往停車場的方向走去。離那個露天小酒吧越來越遠,坐在原來位置上的劉唯支支吾吾還在做語言上的掙紮:“不是你想的那樣……”

于舟并沒有打斷他,非常願意聽他繼續講下去,他自己心知肚明這種行為的不光彩,根本沒有正當理由可以辯解。

劉唯沒有否認那個東西的存在,不交出來罷了。只要他不交出來于舟就沒有物證,不能拿他怎樣。

他還沒來得及松口氣,于舟又百無聊賴地玩弄起了頭發,手指勾起一縷轉了好幾圈,再松開,他兩指間變戲法似地出現一根香水小樣形狀的試管。

“!”劉唯面色鐵青,下意識去捂襯衫的右邊口袋,裏面果然空空如也。什麽時候?難道是……

他摘下眼鏡的手微微顫動,眼前閃回于舟替他戴眼鏡那一幕。

他當時的目光只顧着的逡巡對方的臉,于舟在他胸口摸了一下,他還真以為自己魅力襲人,接收到了美人的暗示。

“我沒、沒給他下藥,”劉唯鼻梁上都沁出一層細汗,若不把眼鏡摘下,金屬架也會滑落。

“我頂多算是、算是未遂,不信你——”劉唯原本想說自己賊心沒賊膽,于舟若是不信,大可把喬伊之前喝過的那杯拿去化驗。他真沒把東西噴下去,他又回想起于舟剛坐到自己對面時的場景。兩人話都沒說一句呢,于舟就把喬伊那杯往邊上挪。

“……你早就看到了?”劉唯露出惋惜之意,若不是第一次沒經驗,遲疑了好幾回都沒真下手,他猶猶豫豫的動作也不會被于舟發現。

于舟點點頭,對他表示欣賞:“我甚至想給你發面錦旗,謝謝你懸崖勒馬,沒有幹出很多alpha都蠢蠢欲動過的混賬事。”

“……”劉唯如坐針氈,不敢去回憶于舟之前說過的話。仔細想想,這張天使面孔說的每一句其實都是反話。

“這是催化發情熱的試劑?你真的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嗎?”于舟又用回微微發嗲的語調,無辜又天真的表情擊潰了對方最後一道心理防線。

“你到底想怎樣?”顫抖的尾音還是暴露了劉唯對未知的驚恐,他根本猜不透對面的omega到底有什麽目的。

“你別緊張呀。我如果真想要你身敗名裂,沒必要等到現在。剛才那個omega可比我難對付多了,什麽雞毛蒜皮的事都能寫成洋洋灑灑的文章,攝影水平也不錯,要是被他知道你圖謀不軌,你可以考慮退學換個地方念書了。不過……就你這樣的alpha,也沒有地位可以喪失,沒有名譽可以掃地吧。”

于舟未必是在鄙夷,但劉唯聽者有意,是啊,他只是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大學生,就是因為太普通了,所以才會一時糊塗。

他唯一的優勢可能就是個alpha了,這一點在同樣作為alpha的陳羽千面前不值得一提。他居然相信于舟會更青睐自己。

然而于舟腦回路确實不太正常。得知劉唯今天下午才從某情趣用品店裏購買這支試劑後反而有那麽一絲遺憾,繼而問道:“那這玩意兒對alpha也有同樣的效果嗎?”

香水小樣包裝的omega發情熱催化劑像危險的刀片,在于舟的手指間游刃有餘地穿梭。險些被這支試劑作用在身上的喬依和陳羽千不知何時繞過護欄來到江堤下的丁字壩。

富之江一帶允許垂釣。白天來這裏釣魚的人不少,到了晚上會有遮陽傘和小馬紮遺留,像是在為明天的釣魚游玩占座。

喬依和陳羽千所在的這處丁字壩靠近停車場,但遠離游客集中的幾處江堤。此刻正是退潮的時候,兩人坐在馬紮上,能望見浪花往海的方向撤離的水面。禮炮車在對面江畔整齊排列,裝載的炮彈會在十二點後沖向天空,綻放在亮如白晝的城市黑夜。

“……八月份的導彈危機化解後,U區和附近海域的島嶼并沒有即刻通行來往,等到十一月份的最後一個星期五,最後一個持核國家才正式簽訂相關條約。不打仗了,老百姓高興,到了第二年的十一月,U區的爆竹銷量比除夕夜還要高。這太容易出事故了,所以才出了禁止民衆燃放煙花的政策,想要慶祝世界和平,就來江畔看每月都有的免費煙火表演,十一月的煙火安排在零點就是為了慶祝和平局面塵埃落定的這一時刻——”喬依并不明顯的喉結動了動,側臉看向低頭凝望着江水的陳羽千,問,“你在聽嗎?”

“我知道我講這些不太合時宜啦,本來就沒什麽共同話題,聊這個确實沒意思。”他随即對陳羽千的出神表示理解,陳羽千卻搖了搖頭,說自己并不是覺得喬依的表述枯燥,而是他當年也只有兩三歲,對那場可能爆發的戰争的記憶寥寥無幾。

“我也是聽家裏長輩在飯桌上說的。”喬依同樣沒有切身經歷,他嗤笑了一聲,“不過我爸媽常說,多虧了是在危機解除前把我生下來。他們一直認為我能考上U大不是我多努力,而是那幾年生育率低,那時候出生的孩子到了該統考的年紀,競争沒那麽激烈。”

陳羽千和喬依同歲,有所體會,就想說些什麽讓喬依開心點:“怪不得于舟要趕在今年入學,他如果正常參加統考,未必能考上U大吧。”

“是你先提他的!”喬依沒想到陳羽千居然會有心情開玩笑,嚴肅道,“我接下來要是說你那位小室友的壞話,你可別生氣。”

陳羽千露出洗耳恭聽的溫和表情。

喬依壓抑的情緒徹底爆發了,從小馬紮上站起來,在陳羽千面前來回踱步,太過于匪夷所思以至于有些歇斯底裏:“我真是不明白了!”

“他到底在幹什麽,行為藝術?還是太空虛了?”

“對,空虛,他是不是好日子過太久,從一生下來就沒吃過苦,所以精神世界虛無缥缈,其他富二代敗家子去夜場酒吧一擲千金,他還沒到年紀,就另辟蹊徑,別人認出他裝o笑他太瘋癫,他巴不得嘞,反過來笑別人看不穿?”

似乎是覺得這個猜測有點道理,喬依逐漸篤定:“我看過他的新聞報道,基本上都是十四歲那年留下的。在這之前他并沒有入學記錄,而是在家上私教。你應該去看看他的私教老師陣容,任何人如果足不出戶就能享受到那麽頂尖的教育資源,都不會覺得有必要再去學校。”

“他家院子就有高校實驗室那麽大,”喬伊羨慕的并不是院子本身,“他一出生就坐擁絕金字塔尖的資源,如果我——當然這只是個假設——如果我出生在那麽富裕的家庭,擁有當之無愧被稱為神童的天賦,我絕不會像他那樣揮霍,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毫無意義的肆意妄為上,我——”

或許是意識到接下去說的話很大言不慚,喬依頓了好幾秒,塌着脖子又坐回到小馬紮上。

“我會去思考那些困擾時代的問題,并盡一份綿薄之力。我、我甚至會有一種樸素的信念,我之所以擁有這麽多,是因為我有未完成的使命,畢竟不是所有人都享有我這麽優越的條件,我受之有愧,我必須做些什麽,而不是……”

喬依捂臉,沒說完就斷掉的聲線随江風飄散,陳羽千聽出了他尾音裏的顫抖,緩緩伸出手撫摸他單薄的後背,他的肩膀聳了一下,吸了吸鼻子後揉臉,打起精神後問陳羽千:“我都說了這麽多了,你就不打算發表一下自己的評價嗎?”

“關于于舟嗎?”陳羽千眼前晃過那張漂亮到妖冶的臉。他不否認喬依理想主義的論調聽上去激情澎湃,但這份認同并不妨礙他相信,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

“于舟……”陳羽千又囫囵了一遍這個名字,放棄道,“我不知道,我不會。”

這話說的,好像評價另一個人是一項技能,陳羽千并不掌握。

喬依洩氣道:“你是不是一直都這樣?”

陳羽千看着他:“什麽樣?”

“就是随波逐流,對生活一點都不主動!”喬依氣呼呼地握拳捶打陳羽千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陳羽千不為所動,喬依得到印證後又捶了一下,說:“看吧,你甚至沒有意識到我在對你實施暴力,就像你一直沒意識到,你對于舟無理取鬧的寬忍已經超出了朋友的界線。他明明在戲弄你,陳羽千,你越是縱容,他只會越變本加厲!”

“不疼。”陳羽千如實道。

“就算疼,你也不會反擊回來。”喬依看着陳羽千,情緒不再像之前那樣劇烈波動,仿佛不得不接受了一個事實。

“我第一眼見到你是在游泳館。作為校園公衆號的記者兼攝影師,我可以進入內場拍攝,你還記得嗎,你當時上半身穿泳隊隊服,下半身短褲,等我意識到,我在你檢錄時就沒停下快門,你已經戴上銀色的泳帽準備入水了,我記得你的泳褲也是銀色的,每一次從水裏躍出來都像條勢不可擋的游魚,很有生命力。至少在水裏,你是全力以赴的……”

喬依還能說出很多由衷之言,他毫不吝啬贊美之情的陳羽千今天像是把近一兩個月的體面都穿在身上,不再是運動外套工裝褲,皮鞋都擦得锃亮,深色馬甲的剪裁比那件留給于舟的外套都服帖,最大限度勾勒出他運動多年練就的身體線條。

但他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這樣是賞心悅目的。他根本不在乎,就像不在乎新生運動會上被喬依狂拍,喬依就算捕捉到他直視鏡頭的眼神,那雙眼睛也和現在一樣沉靜。只要浮出水面,陳羽千就淡漠得像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短暫地來這人世間走一遭而已。

喬依并不指望陳羽千給出一個答案:“人活着怎麽可能什麽都不在乎呢?”

說完,不知是不是喬依的錯覺,他看到陳羽千的瞳孔閃爍了一下。

絕大多數時候,陳羽千給人的感覺都是面目模糊的,只留下一個高大帥氣的籠統印象。喬依以為他無所欲求,不是的,他也會有所期待,哪怕只有幾個瞬間。

他在那幾個瞬間裏是鮮活而生動的,一如那天下午的100米自由泳決賽結束後,喬依不知道他看向岸邊的哪個人,但可以肯定的是,那個人也看向了陳羽千。

喬依握拳捶向陳羽千的胸口,力道大得陳羽千往後仰差點從馬紮上翻下去,陳羽千重新坐穩後,喬依竟還要趕他,不容置疑道:“你不應該在這裏。”

既然陳羽千自己不主動,那他就主動推陳羽千一把:“你想要一起看煙花的人不是我,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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