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幫幫我
喬依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謝秋憶真人是十七歲。
和絕大多數人青少年一樣,喬依在十四歲那年分化,第二性別确認為omega。這在他父母眼裏并不是什麽意料之外的事,甚至還早有準備,第二年就将他送入只招收單一性別的私立學校。
喬依起先很抗拒,但他很快就了解到,那所改名前挂有“聖瑪利亞”“中西”等教會性質的牌匾的中學是所百年老校。
在百年前那個戰亂紛飛的年代,核輻射與細菌武器的投放引發了一場全人類都在所難免的變異,能生育的男人和女人一樣孤立無援,被視為異類,又被觊觎。是這些學校給了第一批變異分化的孩童容身之所。等到戰争結束,第二性征相關研究在世界範圍內推進并形成标準,這些學校并沒有被取締,而是從教會分離,改名,小規模地接納那些在安全倫理方面有所顧慮的家庭的omega子女。
随着時代發展和經濟增長,以及社會觀念的轉變,這些只招收omega的私校逐漸變成精英化的貴族學校,不僅要求學生成績優異,才貌氣質佳,連學生的父母都要審核。喬依的父母深知教育的重要性,花了好大力氣才把他塞進去,還提前好幾年關注U大在這所學校的招生政策,勢必要把兒子培養進這所兩人當年都差點考上的學校,方便兒子以後找到好工作,組建好的家庭。他們計劃的唯一纰漏就是從沒問過喬依,他們給喬依規劃的美好生活,是不是他想要的未來。
喬依遇到謝秋憶那年正好從初中部直升到高中,難度比其他初中的學生報考要小很多,學校領導也更傾向于在更知根知底的初中部裏挑選學生,但是那天,喬依看到校長和兩位副校長全都放下工作陪同一位戴墨鏡的年輕女士參觀校園,從教學區散步到宿舍樓。在多功能音樂廳又一次見到這群人後,抱着課本的喬依在擦肩而過後大膽問了聲:“請問您是謝秋憶嗎?”
時至今日,喬依都沒辦法說清楚,他那天到底是怎麽認出謝秋憶的。可能是那段時間頻繁地看了她的演講和書籍?也有可能是以她自己為代言人的遮蔽貼廣告鋪天蓋地,反正喬依就是認出來了,喊了一聲後,随行人員和謝秋憶全都停下了腳步。
校長有些保密工作沒做好的尴尬,很是抱歉。謝秋憶卻幹脆摘下了墨鏡,平易近人地詢問喬依能否帶她繼續參觀學校。
能近距離和偶像接觸,喬依何樂而不為,從在校學生的角度提供她教師領導所無法觸及的感受和維度。沒有學校是十全十美的,喬依也有偏頗之語,但不知怎的,都不用領導特意叮囑,他那天說得全是學校的好,謝秋憶也頻頻點頭,時不時地示意身邊的助理記錄,喬依偷偷瞥了一眼,那位助理的備忘錄裏不止一個學校,且都是只招收omega的小而精的私立。
學校管理層每天都有例會。校長等人先行離去,留謝秋憶和喬依在校園裏再走走看看,喬依這才沒能忍不住地、好奇地問:“您是在為您的小孩物色學校嗎?”
謝秋憶還沒開口,助理的面色就先凝重了起來。在公衆面前,謝秋憶一直是平權鬥士的形象,別說孩子,連可以傳緋聞的男友都沒有蹤影,記者媒體想要觸及這方面的隐私,她向來是無可奉告的态度,喬依只是個十六七歲的普通高中生,謝秋憶沒必要跟他坦誠相待。
但正因為喬依只是個十六七歲的普通高中生,不僅毫無威脅可言還對自己有所崇拜,所以謝秋憶問他什麽,他都會如實地告知什麽。
“我打算先幫他篩選掉一部分,再讓他自己選。”謝秋憶毫不避諱地将助理的備忘錄交給喬依翻看,裏面有十餘所私立學校,分布在天南海北,全都是謝秋憶在各地出差的空隙裏抽時間去看的。
三人步行到一片竹林裏的涼亭,在石凳上坐下後,謝秋憶對喬依說:“我很感謝你的陪同,這會是很重要的參考。”
謝秋憶這麽一感謝,喬依的話更多了,把自己的學校吹得更是天花亂墜,很期待她的孩子真會和自己同一學校,但又好奇:“他要是哪個都不想選,怎麽辦?”
謝秋憶揉了揉眉心,像是早就考慮過這種可能性,微笑道:“那我會繼續幫他找。”
而不是逼迫他去任意一所。
喬依沉默了。那一刻他毫不懷疑,還由衷地羨慕,做謝秋憶的孩子絕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那個孩子擁有自己不曾擁有的選擇的權利。
喬依的落寞被謝秋憶看在眼裏。出于萍水相逢的關心,她問喬依有什麽心事,喬依把她當樹洞似地,将對自己父母的哀怨一股腦兒地宣洩出去,包括他們對自己考上U大的期許,并疑惑:“為什麽父母總是把自己的意願強加在孩子身上,美其名曰為了我好。”
喬依的班主任剛才正巧也在陪同隊伍裏,介紹過喬依的成績,确實是位能考上U大的種子選手。但喬依想去更遙遠的地方,而不是從小長大的U區——如果大學四年也在U區度過,喬依無法想象,父母會對他的生活又會做什麽程度的幹涉。
“他們只是希望你近些,可以照料你,他們……謝秋憶似乎有所觸動,勸喬依換一個思路:“他們……也有可能是怕你走他們走過的彎路。”
喬依的父母當年确實是去外省念的大學,畢業後又回到了U區,工作多年後還會為大學人脈不在U區而感到遺憾。喬依無法理解這種遺憾,更多時候,他覺得父母眼裏的U區和他看到的U區,完全是兩個世界。
喬依和謝秋憶說:“我想逃離這裏。”
謝秋憶摸了摸他的頭發。她知道的,他想逃離的并不是一個具體的城市。
“那我悄悄告訴你一個秘密。”謝秋憶故意壓低聲音,“我十幾年前在U大念過一年書。”
“謝總!”助理驚呼,阻止謝秋憶繼續袒露這段只有幾個人知曉的往事。喬依也露出震驚的表情,他記得媒體報道裏的謝秋憶走得是去北聯邦留學的路子,謝秋憶點了點頭,說她在導彈危機解除後确實出國了,但在此之前,她用集團內部并未投放市場的試劑僞裝成Alpha,在U大的物理系短暫就讀了一個半學期。
“我那時候還太年輕,看熱鬧不嫌事大,想親眼見證歷史,就用這法子進了U大,連選得專業都是核物理相關的,戰争一旦爆發,我那整個班都是軍工部門的預備役。”謝秋憶說,“現在當然不行了,一是高校廢除了按性別比例招生,二來,現在的身份管理嚴格,一旦分化就無法再僞裝性別。”
喬伊問:“後來呢?”
“後來?”謝秋憶笑了一下,說,“後來就是藥劑效果不穩定,我入學後沒幾個星期就瞞不住了,轉去別的文科院系……再後來,局勢越來越緊張,學校在期末考前停課,我的父母不能忍受我再這麽胡鬧下去,将我從U區接回後銷了我的學籍,再然後……然後,我就出國了。”
“你父母是那個年代過來的。他們眼裏的U區,和你眼裏的當然不一樣。”謝秋憶拍了拍喬伊的肩膀,說,“但你要是能順利考上了U大,我們也算是校友。”
“那我還是指望和您的孩子當校友吧。”喬依說,“希望他會喜歡這所學校。”
“他的同學如果都像你一樣友好,我也會寬心不少。”謝秋憶從助理手中拿來自己的名片交給喬依,說喬依随時可以和她的私人郵件聯絡。喬依受寵若驚地接過,他不好意思打擾,兩三個月才會簡短地發去一封,信的內容無外乎是成績的進步,對方每一封都會回,向他發來祝賀,期待他不負父母期望考上U大的那一天。
這種聯絡于喬依而言來之不易。為了避免下一封信會石沉大海,他從未反駁過考上U大并不是自己的期望,更沒有信裏提到過一句,您的孩子最後選了哪所學校。
喬依萬萬沒想到自己最後還是和謝秋憶的孩子成了校友。
更為意料之外的是,對方竟然是個Alpha。
他的經歷讓他更有理由懷疑于舟的真實性別,于舟反常的行為舉止也讓他感到困惑,光是蓄發這一點就和alpha提倡的陽剛之氣相違背,但他的信息素确實是alpha才會有的,和陳羽千的相似。
陳羽千也是個……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的Alpha。
喬依琢磨不透,風吹起他的頭發和衣擺,他雙手交叉于胸前,脖子瑟縮着,并沒有像之前答應陳羽千那樣回學校,而是在江堤上走着,徘徊着,思考那些困擾時代的問題,他站在高處停下腳步,側身,目光往下落在一處丁字壩上,二三十米外的壩尾處停了一輛越野車。
天光昏暗,又沒有路燈。喬依沒能看清這輛熟悉的車輛的車牌號是多少,正要離開繼續往更明亮的路段走去,那輛越野車的副駕駛門從內打開,車頂的感應燈随之亮起黃光,将剛下車的那個人的身影照映,一頭長發在江風中如瀑布撞擊水面後的蒸汽飄散。
那人穿得很少,一下車就從丁字壩尾往回疾步走去。若不是駕駛室的那位也緊跟着下車小跑至那人身前,對方絕對會消失在兩盞車尾燈的照明範圍內。
喬依眯眼,盯着尾燈中間的車牌號,正是陳羽千今晚開得那一輛。
再瞥回丁字壩上,長發飄飄又步履匆匆的那一位,自然是于舟。
喬依離得太遠,根本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但能看到兩人起了争執。攔住于舟去路的陳羽千背對着站在遠處堤岸上的喬依,看不清神态,但很快就抓住于舟的雙手手腕。于舟的臉背光,表情也是模糊的,但肢體語言傳遞出強烈的情緒上的波動,就連那頭平日裏柔順的長發也張牙舞爪,透露出難以馴服的躁動不安和神經質。
陳羽千很有可能說了些安撫的話,抓住于舟手腕的雙臂垂下,但沒松開,就着這一姿勢貼近,往前走,推着于舟往後退。
一段并沒有什麽美感、但還算和諧的“舞步”過後,陳羽千打開後座車門,松手托住于舟的腰和臀,将人擡抱進車內。
車頂的感應燈散發着暖黃色的光。遙遙隔着一扇後窗擋風玻璃,喬依看到陳羽千和于舟都坐在後面。
“你別慌,你現在這樣,這樣出去吹風也沒用。”陳羽千從車內儲物箱裏翻出瓶礦泉水,擰開瓶蓋後遞給于舟。于舟喝得很倉促,喝了多少,就有多少順着脖頸往下流,濕潤了胸口。
儲物箱裏有個藥盒,但陳羽千很遺憾地沒能從裏面找到抑制類的藥物。就算找到了,他也不能保證随便什麽藥對于舟都能起作用。
“是那杯軟飲,我、我在你回來之前去了趟衛生間,再喝一口,就……”于舟的發熱狀态還在持續,信息素更是濃郁,密閉空間裏充斥着茶花香,如果此刻恰好有個omega路過,肯定會這熱烈的荷爾蒙包裹到手腳發軟。
但陳羽千是個Alpha。
omega只能誘導alpha進入發情。正常情況下,一個進入發情熱的alpha不僅不會對另一個Alpha産生興趣,兩人還是絕對的競争關系。
基因使然。于舟被藥物催發的信息素越是在密閉空間裏沖撞,陳羽千感受到的危機感就越強烈。
但于舟的反應與信息素帶來的壓迫感截然相反。
短短只過去一兩分鐘,于舟貼着脖頸的那幾縷頭發就濕透了。眼神也是水漉漉,在感應燈熄滅後依然閃爍着,并不勻稱的喘息在黑暗中起伏着。
“我送你去最近的醫院。”陳羽千的神經緊繃,來不及開車門,起身時弓起後背要從手剎上方直接躍到駕駛室,于舟伸手扒住他的腰際的兩根背帶将人拽回到後座。
“小舟。”陳羽千想說現在不是于舟可以鬧脾氣的時候,于舟撲進他懷裏,腦後的長發像床薄被,将跌躺在靠椅上的兩人遮蓋。
“來不及了。”說這幾個字的時候,于舟語氣裏分明有不容置疑的強迫的意味,目光在黑暗中炯炯有神。支在他裙子裏的東西已經等不及了,但當他再開口,語調又是細膩的,氣若游絲我見猶憐。
“幫幫我……”于舟鼻音濃重地哀求,好像他自己并非情願,“現在只有你能幫我了,幹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