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個貼貼
陳羽千先是沒有吱聲。于舟舉起鼠标正對他的臉,鼠标底部的定位燈發出藍色的熒光。
陳羽千對這種亮度還是有反應的,眯了眯眼,從于舟手裏接過,摸索回書桌前重新點亮電腦屏幕,再把充好電的臺燈打開。
寝室裏重新恢複一隅明亮,大半個宿舍空間都被臺燈的光暈籠罩,于舟卻偏偏站在最昏暗的地方将陳羽千打量,目光仿佛能穿梭回以前的很多個夜晚,他在熄燈後才來敲門,陳羽千每次來開門的動作都算不上利落,好幾次從被窩裏下來甚至都沒穿拖鞋,赤腳踩在地面上,笨拙又輕盈。
于舟原本以為陳羽千是睡太熟,被吵醒後腦子轉不過來。他現在才知道,陳羽千根本就是夜裏視線不好,在富之江邊開車至少有路燈照拂,在熄了燈的寝室裏才是真的行動不便。
“你應該多補充維生素a。”于舟從未見過陳羽千吃瓶瓶罐罐的東西,剛要掏出手機給他網購個保健品大禮包,陳羽千揮揮手說,“那個沒用。”
不是所有夜盲症狀都是缺乏維生素造成的。
陳羽千都不太記得了,究竟是什麽時候發現自己會在晚上出現視力下降的情況。起先是他太貪玩,有一段時間不戴泳鏡就跳進泳池,樂此不疲地在深處睜開眼,看那些模模糊糊的水下影。次數多了以後眼睛難免受到刺激,這種刺激對于游泳運動員來說又是不可避免的,他自己一點也不擔心,擔心的是李黎,帶他去不同的醫院看不同的醫生,想搞清楚他夜裏視力下降的原因。
但每次做完檢查,醫生都說他的眼睛沒有任何問題,能開的藥也只有維生素a。陳羽千吃了一段時間後并沒有太大起色,李黎更揪心了,特意帶他去見一個德高望重的老中醫,老頭一手捋自個兒胡須,一手給陳羽千把脈,脈完後語重心長地問了句:“你們家裏還有人夜盲不?”
——夜盲除了是因為缺乏維a不能合成蛋白,還有可能是遺傳。
“沒有。我和他爸的眼睛,都好着呢。”也不知老中醫正常的詢問戳到她哪裏的痛處,從那以後,李黎那顆求醫若渴的心頓時就冷卻了。再說了,陳羽千只是看不太清楚,又不是看不見,到了白天,他坐在階梯教室最後一排都能看清宏觀經濟學的杜教授在黑板上寫了什麽英文,也只有在拉了厚窗簾的寝室裏,他才會被熄燈後的敲門聲震得手足無措。
“那就多吃胡蘿蔔!”于舟繼續給陳羽千支招。陳羽千最不喜歡的食材就是胡蘿蔔了,邊看複習資料邊自暴自棄道:“那我還是盲着吧。”
于舟噗嗤笑出了聲,晃到臺燈前,故意把光亮遮住後再反手把燈關了,配音道:“啪!這個燈也熄了。”
陳羽千:“……”
“別鬧。”陳羽千每天都給臺燈充電,不可能這麽快就沒電。他是體育特長生,在考試技巧上和那些正兒八經考進U大管理學院的還是有差距,只能用勤補拙,尤其是高數,不僅要刷題,還要反複看老師在校園內網裏的錄課視頻。他真的沒時間陪于舟玩鬧,于舟腦袋一歪,臉頰側向他,大大方方道:“那你親我一下。”
陳羽千:“?”
于舟戳了戳電腦屏幕,加碼:“你親我一下,我就把這個ppt裏的題目全給你講一遍。”
陳羽千:“!”心動了。
不是陳羽千意志太薄弱,而是于舟給出的條件太誘惑。于舟不愧是能輕而易舉制造出核反應堆的男人,數學上的造詣也讓人望塵莫及,不僅是期中考唯一一個滿分,還在開考半個小時後就交卷,區區期末考更是不在話下。他很敏銳地捕捉到陳羽千眼神裏的松動,趁對方還在猶豫,趕緊把自己的椅子拉過來,馬不停蹄開講,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劃走17張ppt,總計7道微積分、6道線性代數和3道概率論,共摸陳羽千肩膀5次,拍拍後脖頸2次,握住陳羽千拿圓珠筆的手23次。
陳羽千最後困到直接趴在桌子上睡,于舟也沒把他推醒催他上床,而是幫他蓋了件衣服,鼻尖很輕地在他臉頰上掃了一下。
于舟的輔導極大提高陳羽千的複習進度,然而小舟老師本質是只貓咪,三分鐘熱度,忘了從哪天晚上起突然就又不回寝室了,連後半夜的敲門聲都沒有。陳羽千無比懷念他深入淺出的諄諄教誨,尤其是斷電熄燈後只能開臺燈的時候,他盯着電腦裏永遠做不完的題庫,那一刻由衷地希望于舟能在身邊。
他終究是沒忍住,點開微信聊天框裏置頂的【小舟】,斟酌良久後發過去一句:【你今天晚上還回來嗎?】
于舟秒回:【你想我啦!】
陳羽千截了張試題圖過去:【我的解法和答案不一樣,但最後數值是一樣的,你幫我看看?】
于舟接下來十分鐘都沒有任何反應。陳羽千拍了拍“沒什麽定語的于舟”,于舟才回複:【在你還清之前欠我的五個親親前不要問我任何問題。】
陳羽千:“……”
陳羽千輸入“親親”,系統自動跳出親吻表情包,陳羽千連發五個過去,于舟回複了根賽博煙,抽了一口後吐槽道:【也不用這麽敷衍。】
小舟:【我太傷心了,需要再加一個貼貼,還清之前勿擾。】
于舟放下手機,屏幕叩向操作臺,懶得把手套再戴回去。他其實就在離陳羽千五百米以內的地方,大半夜套着件純白色封閉式連體防護服,若是再嚴謹些,像前兩個晚上那樣把面罩也戴上,守在貼有三扇葉電離圖案的儀器邊加氟化锂當作钯材料,那場面活脫脫就是北聯邦特供科幻災難片的經典片頭。
——套路裏的爆炸和洩漏并沒有在U大聚變理論和模拟中心的實驗室裏發生。于舟雖然不是物理系的學生,但名聲在外,又會說漂亮話,沒怎麽費口舌就說通一位教授把其中一間實驗室借給自己。但考慮到影響和争議,他只能偷偷摸摸地在晚上過來,且和那位教授導師的研究生一起,他在做實驗,那個beta研究生學長在旁做記錄。
beta學長原本以為導師叫他協助是為了防止小學弟在實驗過程中出現操作上的失誤,跟蹤了幾個晚上後他自嘆不如,論纰漏于舟是一點都沒有,但于舟本人簡直就個編外科研暴徒,若非他再三要求,這位小學弟為了操作更方便彪悍到連防護服都不樂意穿,還拿檢測儀器顯示的數值反過來安慰他:“诶喲,你本來就是beta,氚氣衰變産生的那麽一點點beta輻射對你的作用微乎其微啦。”
beta硬着頭皮,不怕不怕道:“沒事,你也沒制備出多少。”
的确,于舟用這種方法提取氚的效率非常低,根本沒有商業上的利用價值,純粹是做手工玩。beta學長友好地建議:“其實吧,你完全不需要自己動手,現在網購那麽發達,別說氚氣管,連旺旺雪餅的那層粉都買得到。”
“是啊,網購還便宜,八毛錢一根,十塊錢一大把!”于舟小心翼翼捧起自己準備用來裝氚氣的防彈級別的玻璃管,痛心疾首道,“我應該學習某寶奸商體貼入微的精神,為了防止消費者買到破碎的氚管提心吊膽,直接用便宜假貨造福社會。”
beta學長:“……”
于舟今天是來裝管的。不出意外,這是他在實驗室的最後一天,beta學長的那些疑惑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他又問:“那你買貴的不就行了,何必如此大費周章自己做。”
“因為我有一個夢想。”于舟雙手合十虔誠道,“這只是我宏偉計劃的第一步,我希望找到那個精準的輻射值,直接作用于母體胚胎改變alpha和omega的基因表達,從此世界上所有人都分化成beta。哦不對,應該說是變回不會分化的beta,只要消滅第二性征分化,我們就能重返核戰前只有男女兩性的美麗舊世界,讓自由和平等的風重新吹揚起百年後的旗幟。”
beta學長:“……”
日常跟着導師埋頭做實驗寫磁約束等離子體課題報告的beta學長要裂開了,根本接不上于舟的梗。于舟未必是在開百分百的玩笑,确實有那麽一瞬間,他眼裏閃爍過異樣的光彩,比文藝作品裏塑造演繹的科學怪人還要狂熱。那種神經質超越想象的邊界,可他同時又心知肚明,輻射并非人類群體變異的唯一誘導因素,就算Alpha、beta、omega粒子在自然界中的衰變能改變一個人的第二性征,那概率也是極低的,又因為涉及道德倫理上的困境,至今沒有商業機構投資這方面的研究。
“你不來物理系真是可惜了,中心不缺我這樣的科研民工,就缺你這種張口就來能說會道的,搞科研的要是人人都能像你這樣口吐蓮花,普核之路也不會任重而道遠。”學長幫于舟在玻璃管壁上塗熒光粉。他也聽說過于舟的那些傳聞,于舟少年班時期的導師更是業內最牛,他說,“你當初來U大筆面試,好幾個記者天天在物理系辦公樓下晃悠,沒想到你去的是管理學院。”
“我要是還想幹老本行,幹嘛從少年班退學。”于舟露出一個“這些人怎麽不好好用腦子想想”的表情。至于為什麽是管理學院,于舟說,“我就是想——”
他統考前就知道U大這個專業交換名額多到是個人就能拿到,他要說的是,他就是想在國內念一年,體驗完了以後再去北聯邦,之後很有可能再去歐聯盟,非洲也說不定,總之就是在這四年滿世界跑。所有人都以為謝秋憶愛他,精心栽培他,呵護他,所以從小就給他安排私教,而不是和尋常人家的小孩一樣進入校園,只有他知道整整十四年足不出戶是種什麽體驗,這種封閉直到他分化成alpha才結束,他心有餘悸,在地圖上被屏蔽的工程研究所不是他心儀的歸宿。
他是那麽年輕,想要去更多不同的地方生活,比如南方的U大,再比如大洋彼岸。在此之前他不是沒有發現,這和她母親的求學經歷有所重合,但他不以為意,他在這一刻突然想到另一個聲音,說血緣是種很神奇的聯結。
陳羽千動動手指反複畫圓圈的模樣仿佛就在眼前。陳羽千那天還說,這就像是循環。
于舟改口道:“我就是想出國玩一玩,很快就會回來的。”
“哦,原來如此。這個專業确實挺敏感,有些國家的簽證都不好拿。”學長露出一個懊喪的表情,似乎是有所挫敗。于舟拍拍他的肩膀,說:“U大的模拟中心近幾年勢頭很好。國內這方面的研究現在不比國外差。”
“我只是個跟在導師屁股後面模拟數據水兩篇二作混畢業的螺絲釘,”學長也很看得開:“不管是造仿星器還是托卡馬克都交給學弟學妹吧,反正不管國內還是國外,實現可控核聚變都得再來五十年。”
于舟說:“那從現在開始的五十年,也會是最好的五十年。”
學長差點破防,心想于舟這般憧憬,怎麽就提前從螺絲釘隊伍裏跑路了,他還是被于舟閃爍着理想主義光芒的漂亮眼睛蠱到了,點頭道:“我會繼續念博給導師當廉價勞動力的。”
“人類文明的征途能否邁向星辰大海就拜托你了!”若不是手裏握着玻璃管,于舟這會兒肯定激動地握住學長的手,他的手機也在這時候震動了一下。
于舟以為陳羽千頓悟開竅了,知道“一個貼貼”的意思是把他那嫩白滑軟大的胸肌拍照發過來給自己瞅瞅飽個眼福,忙不疊把手機翻過來,屏幕上顯示的信息來自某個并不應該在于舟手機裏登陸的郵箱,但發件人的英文名Joy并沒有讓他感到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