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貓咪有三分鐘熱度
U市作為省會城市,交通便利又發達,光地鐵線就有八條,離富江酒店步行三分鐘可達的站點有多條線交彙,陳羽千掃完碼進入閘機後先是停下腳步,像是突然忘了要順着哪條路标走,緊跟在他身後的于舟撞了一下他的肩膀,瞥了他一眼示意他跟着自己往五號線的方向走。
兩人很快來到等候區,兩側屏幕顯示他們即将乘坐的那一趟會在三分鐘後抵達,于舟又往車尾的方向去,那裏排隊的人少,上車後有座位的幾率更大。
“你那什麽眼神啊,”于舟雙手插進大衣兜裏,故意用那種冒犯人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陳羽千,“沒見過我這麽勤儉持家坐地鐵的富二代啊?”
陳羽千确實以為于舟今天是司機送來的,結束後再不濟也會打車,而不是跟自己一起擠地鐵。于舟嘆了口氣,苦口婆心:“你不是對富二代有誤解,你是對U市早晚高峰的堵車嚴重程度毫無想象力。”
每當于舟貧嘴,自己又一句話都怼不出來,陳羽千總會有一股摟人肩膀脖子使勁揉他頭發的沖動,他每次都忍住了,和沖動相伴相随的還有猶豫不定,總覺得兩人還沒熟到這種程度,可以做那麽親密的動作。
與陳羽千那雙想觸摸又總是沒伸出的手相比,于舟可能真的有社交牛逼症吧。別說肢體上的接觸,于舟總是理直氣壯地掏陳羽千手機,對着他的臉強行解鎖後絲毫不會有窺探對方隐私的心理壓力,自顧自地翻看起他和喬依的聊天記錄,兩人果然有過簡短的交流。
喬依把那封含有見面時間和地點的郵件截圖發給陳羽千,陳羽千發來一個【?】。喬依又說對方是于舟的母親,陳羽千又發來一個【?】。
陳羽千的反應是人之常情。就算他答應和于舟試一試,他也不需要通過另一個人去見于舟的母親,何況他還不是于舟的男朋友呢,更沒理由摻合進去。喬依又問他:【你難道就不想知道于舟為什麽會是alpha嗎?】
這話說的,好像于舟就應該是omega似的。陳羽千估計也挺無語和頭疼的,回複道:【你太關注他了吧。】
“他不是關注我,是喜歡你,你又和我糾纏不清。”于舟見陳羽千又一次露出“怎麽可能呢你別瞎說也別瞎猜”的無奈表情,挑了挑眉,篤定道,“omega看omega是很準很毒的。”
“你不是omega。”陳羽千說。
“那如果我真的是,你會不會那天就答應和我在一起?”
陳羽千沉默着,似乎真的考慮起這個可能性。是啊,如果于舟是omega,那和alpha談戀愛合情又合理。可是,以于舟的家世和條件,那個alpha也應該是門當戶對的,根本輪不到陳羽千這種普通學生,兩人就算在一起了也不會有結果,陳羽千被于舟輕輕踢了一腳,對方面色略愠,指責他:“你做什麽白日夢吶。”
陳羽千:“……”
陳羽千又重複了一遍:“你不是omega。”
地鐵進站了,陳羽千和于舟進入車尾最後一截,裏面沒有空位,但不像前面車廂那麽擁擠。陳羽千夠高,很輕松地抓住頭頂的扶手,于舟有潔癖,雙手依然插在兜裏,也不倚靠扶杆,身形只有在地鐵重新啓動的那幾秒才會晃一下,往陳羽千的方向。
五號線的起點站是一個位于市中心的大學城,途經站點除了富江酒店和陳羽千所在的U大校區,還有動車站和飛機場。陳羽千注意到車廂裏有好幾個年輕人坐着,手邊都有行李箱,看樣子像是那一兩個提前放假的學校的學生,也有可能念到大四了,課少考試也少,考完就趕着回家。
陳羽千這學期回了兩趟T市,每次從學校到高鐵站也坐5號線,但和現在的方向相反。又過了一個站點後于舟借着地鐵的加速度貼到了他懷裏,問他:“你怎麽又不說話了。”
“你說話。”于舟微微仰頭盯着陳羽千,眼睛一眯,“還是說你在想喬依?”
于舟這麽一提,喬依那張慘白又潰敗的臉又浮現在陳羽千面前,不住顫抖的單薄身軀前擺着本科幻小說和一根“香水小樣”。如果不是被于舟抓起手腕就走,他應該會上去安慰兩句吧,盡管他尚未領悟于舟到底說了什麽能有這麽大的殺傷力。
“我說的當然是一堆廢話啊。”于舟不以為然道。他和喬依說的每一句都毫無邏輯和實際內容,古往今來被視為成功人士的演說家不都是這樣,只要足夠有氣勢就能把聽的人繞進去,白的說成活的,死的說成黑的。
于舟說自己還研究過脫口秀,問陳羽千要聽嗎。陳羽千注視着他,問:“萬一他不是呢?”
“不是什麽?你是不是想問,萬一他真的是在追求平等和真理,為了整個群體的利益,而不是執拗于某一個人的小情小愛?”
于舟毫無猶豫道:“不,不可能。他成長過程中出現的所有痛苦都是一個絕對不貧窮的家庭給他的,一個經濟繁榮的社會給他的。他只是不想平庸的活,不想循規蹈矩,所以他宣稱自己不自由,受到壓迫,但他根本沒有經歷過真正的苦難,那是不再存在于這個時代的戰争,他也沒有經歷過真正的迫害,只是想要在一個生存不再是問題的時代顯得與衆不同,用外界賦予的獨一無二的個性來對抗物質生活安逸後的虛無感,所以他必須加入一個陣營,做一些無傷大雅的小反抗,用于支撐夢想裏那場一勞永逸的反叛,但這場反叛只有在想象中才是浪漫的,因為沒有人願意承擔起反叛發生後的代價。”
已經很難分辨他說得到底是喬依還是自己,但可以肯定的是,于舟眼裏的這個世界不會越來越好,而是越來越糟糕,比起做一場鏡花水月的美夢,不如承認自己的欲望,承認自己就是個受本能驅使的人類,并不比其他動物高貴。
“那你怎麽就能确定,你是真的喜歡一個人,而不是——”陳羽千明明沒說幾句話,再開口,不知怎麽的,聲音略帶沙啞,“三分鐘熱度。”
又過了一站,地鐵啓動的加速度把于舟往陳羽千懷裏推,于舟卻主動和陳羽千拉開了距離。對視間陳羽千仿佛回到某個夜晚,某個尋常到想不起日期的夜晚,他不知怎麽的,鬼使神差地認為于舟會是個有天賦和氣運改變世界的人,他記得那晚的月色和于舟摟在自己腰上的溫度。
“對哦。”于舟拿出富家公子哥的驕矜姿态,冷冷道,“我又不是非你不可。”
離U大校區還有兩站,于舟卻選擇提前下車。陳羽千拉了把他的胳膊,被他氣呼呼地甩開了。陳羽千幹愣着站在車廂內注視着于舟的背影,于舟走到黃線外後轉身,沖他吼:“你不會追出來嗎!”
陳羽千再想邁出步子已經來不及了。
車門合上的同時,于舟就頭也不回地往樓梯的方向去,這回留給陳羽千的真的只剩下一個背影。不管是車內車外,都沒有人向他們倆投來特別異樣的目光,畢竟這樣的分離在五號線是常态。
——在這條途徑不止一個校區和火車站飛機場的地鐵線上,大學情侶之間的分道揚镳每一天都在上演。為了奔赴自己的前程,多少人在這條線上再見,就是再也不見,陳羽千和于舟還不是情侶呢,就體驗了一把青春的散場和無疾而終的歡喜。
但陳羽千并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麽,盡管他在愣神中坐過了站,回到學校後沒有直接回寝室,而是去了圖書館。越是臨近期末,圖書館裏的座位就越緊俏,而陳羽千的寝室日常只有他一個人,複習環境比自習室更好,但他今天破天荒去了人頭攢動的自習室。
我還有心思複習,他起先這麽自我安慰。連着一個小時都沒寫出一道題後他不得不承認,他只是在延遲回宿舍的時間而已。
真是奇怪,明知道于舟不可能回來,陳羽千居然逃避起那個自己獨居許久的地方,滿腦子閃現的全是熄燈後的漆黑和寂靜,就算把充好電的臺燈打開,那光亮也不足以照亮整個空間,為了防止第二天六點鐘就被通電後的燈光刺到眼睛,他還得打着手機閃光燈尋找門口的開關。
反倒是鼠标底部的藍色指示燈更有溫度,“啪嗒”一聲掉到地上,被于舟撿起來握在手心裏晃動,那光芒像只飛舞的螢火蟲,微小,卻足夠清晰。
陳羽千再怎麽磨蹭,也還是在熄燈前十分鐘回到了6203。
開門鎖後他一如既往地摁下室內燈的開關,寝室明亮後他并沒有把手放下,指尖就停在開關上,又是一摁,窗簾緊閉的室內又恢複昏暗,但并非全然黑暗。一根拇指長短的玻璃管在開關正上方散發出幽藍的熒光,光芒足夠照亮開關所在的那塊牆壁。陳羽千再一次把燈打開,那根玻璃管發出的光在有其他照明設備工作的情況下微弱到肉眼幾乎不可見,像個毫不起眼的藍色裝飾。
陳羽千又一次關燈後把門也帶上了。
原本應該漆黑一團的室內不止門口的開關處布置了玻璃管,衛生間門上的那根是黃色的,和門的顏色相似,衛生間內那一根是白色的,在鏡子的映射下足夠照亮整個洗漱臺。再往前走,陳羽千那張上床下桌的其中一根柱子上挂了根紅色的,同樣被紅色标記的還有椅背,這樣陳羽千就不會在黑暗中再磕碰到。
陳羽千後知後覺于舟去見喬依時為什麽會遲到了。他回到門口把燈打開,再拉開椅子坐在書桌前,良久,才拿起桌上的那個小鐵盒。
他先是放在耳邊晃了晃,裏面的東西在碰撞下哐啷作響,打開,裏面全是能在黑暗中發出光亮的玻璃管,十幾根什麽顏色都有,壓住盒底的一張四四方方的便簽,上面的草圖和字跡明顯是于舟的字跡,告訴陳羽千這玩意兒叫氚管,又名beta燈,是一種通過輻射發光的裝置,裏面的氚氣在自然界中的含量極低,必須在實驗室裏合成制取。
陳羽千再一次後知後覺,于舟之前那幾個沒回寝室的夜晚又是去幹什麽了。
【哈,你可別以為我是在害你,這玩意兒在夜光手表上很常見的,但沒我的那麽大那麽長(嗯?我不對勁?)。
而且氚氣就算有輻射也被我密封好了。這種玻璃是防彈級別的,這意味着你甚至可以貼兩根在胸口防子彈(咦?我到底在寫什麽,我又不對勁)。
說回來說回來!會發光的東西那麽多,為什麽送你這個呢,當然是因為它物美價廉(劃掉)半衰期長不需要充電,亮個十幾二十年都不是問題。
這又意味着什麽呢。
唔,意味着烏鴉像寫字臺,貓咪有三分鐘熱度吧哈哈哈
落款:今晚回來教你高數題的小舟老師】
熄燈了。
陳羽千在那盒五顏六色的氚管溫暖的照亮之中爬上床,坐在上鋪邊緣注視對面空無一人的被褥,手裏捏着那張前言不搭後語,毫無邏輯可言的便簽。
他依舊不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什麽。
但在那一刻,他毫不懷疑自己曾經觸手可及的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