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男孩好多天沒有睡過床鋪了,原本累了一天又淋了雨,是該沾床就睡的,可一旦将身子埋進溫暖的被窩裏,竟失去了睡意。

只此一晚,醒來時,男人就會送他離開了吧。

正想着,只見房門被輕輕推開,黑影裏,男人端着馬克杯,邁着輕緩的步子進了書房,從書架上取下了一罐咖啡,舀了幾勺倒進杯子裏,又準備蹑手蹑腳地離開。

男孩看着他鬼鬼祟祟的樣子,不覺輕笑出聲,引了男人回頭之後,趕緊扯了被子蓋住腦袋,試圖裝睡。

男人勾起了唇角,說了句“早點睡”,便出了書房。

男孩翻了個身,終究是一覺睡了過去,醒來時,已是中午。

此時外頭雨過天晴,陽光正好,猛地睜開眼,雙目還有些刺痛。

揉眼的功夫,只聽男人敲了敲門,問:“醒了麽?”

“嗯。”男孩答應着,推門迎了上去,瞧見男人今天穿了一件素雅的格子襯衣,下面随便撘了條泛白的牛仔短褲,看起來随性了些,卻還是那一派素淨文雅的模樣。

“我做好了午餐,洗洗刷,過來吃飯。”男人拍了拍男孩的肩膀。

“嗯。”男孩點點頭,去了洗手間,發現洗手臺上多了一個卡通的牙缸,裏面放着一支兒童用的小熊牙刷,面上一熱,回頭看向男人,“這個是——”

“我剛才去樓下超市買的,你住在這裏,總該有套洗漱用品。”男人說着,指了指一旁挂着的小毛巾,“喏,這條毛巾也是你的。”

男孩愣神的功夫,男人出了洗手間,順便提醒了一句:“快點洗,不然飯要涼了。”

男孩看了看自己的洗漱用具,驚喜之餘又有些莫名其妙。只是暫住的話,男人沒必要替自己費心準備吧。

畢竟是小孩子心性,男孩握着牙缸和牙刷看了又看,心裏十分喜歡,決定離開的時候,把這個帶走!

去到餐桌前,男人已經擺了午餐,男孩滿懷驚喜的看了過去,發現又是一碗肉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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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愣,男孩立馬抄起了筷子,有的吃總是好的,當下也不客氣,大口大口吃掉了面條,又“咕嚕”幾口,把湯也一并喝了。

“不夠嗎?要不要我再給你盛一碗?”男人滿臉殷切的看了過來。

男孩非常給面子的舉起了碗,示意還要。

男人趕緊接過碗,又幫他盛了一碗面,心想自己的廚藝終于得到了認可,真是可喜可賀。

事實上,男孩一點也不覺得這面好吃,只不過是餓的久了,随便什麽能墊墊肚子就好,對味覺方面也就不挑剔了。

男人倒了杯果汁,遞給了男孩,随口問了句:“你叫什麽?”

“熙。”男孩回答。

“熙?姓什麽?”

“先前姓梁,再先前姓鄭,再先前還姓過孟,王,哦,對,還有秦。”男孩掰着手指數算完,喝了口果汁,發現是冰鎮的,便拿杯子貼在了臉上,頓時覺得涼快許多。

瞧見男人不解,男孩解釋說:“誰收養了我,我就跟誰姓,我是個孤兒。”

男人瞬間了然,“那他們既然收養了你,為什麽還——”

“不想要我了,就把我扔了啊。”男孩語氣輕松地就像在說別人的事情,“有的人,覺得養我太花錢了,有的人有了自己的小孩,覺得我多餘了,有的人,單純只是看我不順眼而已。”

男人輕皺了眉頭,琥珀似的瞳仁裏,帶了一點悲憫的味道,“那你為什麽不回孤兒院,一個人在街上逗留?”

男孩擱下了湯碗,丢出一句評價來:“因為後來的養父是個變态,我拿酒瓶子給他開了瓢,然後跑出來了。”說着,揮舞了一下手臂,覺得自己特爺們。

氣氛突然被帶偏,男人彎起了眉眼,說:“他要對你不好,可以去民政局解除關系的,或者,告他虐待也是可以的。”

男孩咬住了筷子,搖搖頭說:“還是不要了吧,我都把他打成那樣了,萬一警察叔叔把我關進監獄怎麽辦?”

男人忍了忍笑,“那不然,我先聯系你原先的孤兒院,看什麽時候送你回去吧?”

男孩的身子一僵,低了低頭,說:“我不想回去。”

“為什麽?”

“我怕。那邊的孩子塊頭比我大,經常揍我。而且,還有些小朋友精神不好,半夜裏又哭又笑的,看着吓人。”男孩說着,将手放在膝蓋上,輕輕抓了抓。

男人并不清楚孤兒院的情況,不過看男孩那委屈的表情,也能猜到個大概,猶豫了一下,說:“那我打聽一下,幫你聯系別處的福利院吧,盡量找個條件好點的。然後你的狂犬疫苗還有四只針要打,差不多要一個月的時間,這期間,你就先住在我這裏吧。”

男孩一怔,擡頭看向了男人。

要是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他是不是就能一直賴在這裏了?

一時間,他連自己撒潑耍賴,就地打滾的情形都想好了。

男人自然不知道他的那點小心思,只微微一笑,說:“我叫華夏,這期間,我就暫時做你的監護人吧。”

男孩咬了咬下唇,“那,你喊我華熙吧。”

男人莞爾,“這麽快就跟着我姓了?”

“嗯,就算只是暫時的,你也算收養了我,爸爸。”

“……”華夏臉上一僵。

“爸爸。”男孩不長眼色的,又重複了一遍。

“……”

華夏摸了摸自己的臉,雖說二十二歲的年紀,是比較尴尬一些,被孩子喊作“叔叔”已是見怪不怪。不過,驀地被人喊了一聲“爸爸”,還真是——

“要不,你喊我哥哥吧?”華夏打起了商量。

“不行,管我吃住的,就是爸爸。”男孩顯得很執着,“而且,不是爸爸媽媽的話,是不夠條件收養我的。”

男人幹笑了一聲,自己完全沒打算收養他吧。

不過,爸爸就爸爸吧。

華夏也是年輕人,覺得被人這麽稱呼還挺新鮮的,便應下了,“哎。”

多年後的華夏,再想起這一幕,簡直悔得腸子都青了。

如果當初只是簡單地養了個兒子也算了,可他哪裏知道,別人都是養兒防老,他卻是含辛茹苦的,養了一匹狼!

那時,正是華夏大三的暑假,一時半會還沒找到中意的實習醫院,便偷了個懶,留在家裏“看孩子”的同時,偶爾畫個畫。

事實上,他完全不用擔心生活費的問題,畢竟自己除了拿手術刀,還可以拿畫筆。繪畫方面,他從小就很有天分,國內國外,大大小小的比賽,也算是戰功無數,捧回了無數獎杯。

所以,一旦手頭緊張了,随便賣一幅畫出去,也夠自己吃上一年了。

不過,一個擅長做精細活的男人,并不表示他在其餘方面也能出類拔萃。

起碼,華熙在這裏待了不到一天的時間,就看透了這個男人的本質——生活不能自理!

華夏僅用一下午的時間,打碎了十餘個湯碗,烤焦了幾對雞翅膀,不小心搞得下水道堵塞,以及帶上華熙出門買衣服,迷路了快兩個小時之後,被華熙熟門熟路的帶回了家。

然後,他悲劇的發現,自己丢了鑰匙。

這都不是事!華夏對待自己特別寬容,凡事習慣了不溫不火,不驕不躁的他,非常淡定的包容了自己犯下的錯誤,然後給開鎖師傅撥通了電話,“能麻煩您過來一下嗎,我這裏是——”

“泉海路,12號。”對方熟練地報出了地名。

華夏一怔,只聽對方無奈的說:“兄弟,你這個月都第幾次了!”

“……”

等待開鎖師傅來的過程中,華熙蹲在門口,頂着太陽吃了兩根冰棍,然後意猶未盡地舔了舔舌頭,看向了華夏,有些天真地問:“爸爸,你給人做手術的時候,會不會把手術刀落人肚子裏?”

“……”華夏嘴角微微抽了抽,“我只給人做過助手,沒有主過刀,不過這樣的錯誤,應該不會犯。”

華熙有些懷疑,這麽丢三落四,笨手笨腳,真的是學臨床醫學的嗎?

半個小時後,開鎖師傅風塵仆仆的趕來,由衷的勸說:“最近不是出了那種密碼鎖嗎,要不然,換個那樣的吧,我少收你一點錢。”

“不用!”華夏一口拒絕,當然不會承認自己對數字從來都是過目即忘。

師傅沒轍了,幫他撬開了鎖,又換上了新的,然後将三把鑰匙交給了華夏,“這次可拿好了。”

“嗯,謝謝。”華夏付了錢,然後将鑰匙分開,一把帶在身上,一把留在客廳裏,餘下的一把,交給了華熙,“我可能經常出門,鑰匙你拿好了,出去玩的時候記得鎖門。”

華熙鄭重的收下了鑰匙,然後吸了吸鼻子,這種被人信任的感覺。

那鑰匙攥在手心裏,感覺沉甸甸的,承載了一個家庭的重量。

如果可以,他真想常住下去。

“爸爸。”

“嗯?”

“沒事,面很好吃。”

“那我再給你盛一碗?”

“……好。”

沒錯,那天的晚餐,華夏又做了肉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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