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開心鬼為什麽不開心

邢刻話音落地,大胡老師便走到了教室門口。

許拙順着聲音一擡頭,就瞧見大胡老師的小臂上竟然纏了一節白色繃帶,似乎是剛換完藥。

許拙暈倒那天分明還沒有的。而且大胡老師的視線落在邢刻身上以後,便立刻将手往教室外收了收,降下衣袖後才走進來。

許拙頓時明白了什麽。

再望向邢刻時,就看見他又搬着椅子往旁邊挪了挪,然後整個人趴在桌上,不聽老師說話,也不認真上課了。

許拙推推他,他沒有理。

不僅如此,之後的朗誦課和表達課他都沒有參與,午飯一個人吃,午休的時候也一個人快步上床。

許拙發現,大小胡老師似乎也變得不大關注邢刻了。

邢刻少吃了東西他們沒有說,邢刻一個人上床他們也沒有說。

小朋友們本來就同邢刻關系不好,再缺乏老師的帶動,邢刻的處境一時間便變得更孤單了,仿佛成了透明人。

雖說他看上去不大在意,一個人行動的時候甚至變得更加利落幹脆,仿佛很适應這樣一般。可許拙內心卻總覺得,邢刻是在意的。

這也是常情了,人畢竟是群居動物,有哪個五歲寶寶會真心希望自己沒有父母的疼愛,沒有朋友的陪伴,到最後連老師的關心都失去了呢?

上床之後,許拙隔着圍欄默默地看了邢刻一會。

午休的寝室太安靜了,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于是往他的枕頭邊塞了一顆皺巴巴的太妃糖。

還是之前許拙給的那一顆。

許拙有新的,但他就是想塞這一顆。雖然遞來遞去變得舊了一些,可許拙認為這意味着他從來沒有改變過要和邢刻交朋友的決心。

從第一次給糖時就是如此。

邢刻拉上被子沒有理他,許拙于是又将糖果往他枕頭下塞了塞。

那之後大概是覺得邢刻的被窩暖和,手都不收回來了,就那麽蹭着對方的被窩睡着了。

許拙前一天夜裏沒睡好,這一覺就在邢刻身邊,于是睡得也格外沉。

眼睛一閉一睜,仿佛只過了一秒。然而小胡老師卻告訴他,午休時間已經結束了。

許拙揉着眼睛擡起頭來,發現邢刻已經下了床,而那顆皺巴巴的太妃糖,則又被他放回到了許拙的枕頭邊,連帶着許拙的手一起。

許拙坐起身體困倦地看着那顆糖,越看越清醒,最後揉着眼睛,小大人一般地嘆了口氣。

這天下午是表演課,這課程原本就有,不過最近上起來卻同之前不大一樣,因為還有一個月就要元旦了。

大小胡老師将(1)班同學分成了兩組,給他們一組安排了一個小話劇,然後再一個老師帶一組,預備元旦的時候全校一起表演。

許拙同邢刻一起被分到了2組,他們要表演的是很經典的《白雪公主》

為了避免孩子們覺得不公平,所有角色将由抽簽決定。

許拙抽中了小矮人中的老五開心果,而邢刻則抽中了綁架公主的獵人角色。

大小胡老師為每一個人做好了角色帽,小朋友們收到以後一個個都開心得要命,互相試着角色。

因為幼兒園時期的孩子記憶力還沒有太好,也并不識字,所以指望他們一板一眼将整個話劇的臺詞全部背下來是不現實的,元旦晚會的目的也只是為了讓孩子們開心。

所以比起先背臺詞,剛開始的時候大小胡老師是讓他們投入角色、感受劇情、自由發揮更多。

比如拿到愛生氣小矮人的同學就一直表演自己生氣的模樣,糊塗蛋就一直滿教室疑惑,開心鬼也就一直開心啦雲雲。

大家都很配合,唯有邢刻拿下獵人的角色帽之後,就獨自一個人坐在了一邊。

許拙剛開始還在投入開心呢,看見邢刻這樣後,沒多久就停住了動作。

想了想,還是啪嗒啪嗒地跑到了小胡老師身邊。

帶《白雪公主》這一組的是小胡老師,許拙這幾天還真的被孫芳麗喂胖了一點,襯得一張小臉更可愛了。

屁颠屁颠地跑過去時,小胡老師沒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臉,很适應角色地搞怪道:“小開心鬼,你怎麽啦?”

許拙也很配合,往小胡老師懷裏一倒,說:“小胡老師,開心鬼不開心啦。”

小胡老師說:“開心鬼為什麽不開心呀?”

“皇後有鏡子,公主有王子,小矮人有兄弟,只有獵人哥哥什麽也沒有……小胡老師,開心鬼可不可以不做開心鬼呀?”

“那你想做什麽?”

許拙想了想,眼睛一亮:“我想做獵人哥哥的刀!這樣獵人哥哥看上去就不是一個人啦!”

小胡老師看着許拙,神色漸漸溫柔下來:“出出是不想邢刻一個人吧?”

許拙亮晶晶的眼睛安靜下來,随即像是被洞穿了心思一樣,乖乖嗯了兩聲:“出出說了和他是朋友呀,朋友不可以随便丢下朋友。”

“出出真善良。”小胡老師揉了揉許拙的腦袋,說:“出出是個小朋友都知道朋友不能丢下朋友,那老師肯定也不會丢下學生的。”

小胡老師一邊說,一邊把許拙抱得站了起來,矮身平視他道:“所以出出還當出出的開心鬼,邢刻交給兩位老師好不好?”

許拙定定地看着小胡老師,好半天以後,才乖乖地點了點頭,說:“好。”

許拙只在陽明幼兒園待了一年,但也不知道為什麽,上一世的時候,他對大小胡老師的印象就特別深。

以至于這一世一重生,他看見大胡老師就能甜甜地笑起來,也總是不願意讓小胡老師失望,仿佛有一種天然的信任感。

這種信任感具體來源于什麽,在時間的流逝中許拙已經記不清了,或者說是被他從上一世開始就有意壓住了。

唯一能确定的是,那同許拙本人應該沒什麽關系。因為他上一世很乖,同老師産生不了什麽特別的聯絡。

不過當小胡老師同他說,他們不會放棄邢刻時,許拙本能感覺到,那件事應該是将近了。

這天表演課下課以後,臨西市陰了許久的天終于落下了雨。

窗外全是噼裏啪啦的雨聲,很急促。

教室裏的小朋友全部被家長接走了,只有三個留在了教室,其中就包括了許拙和邢刻。

許拙坐在窗邊,看着外面陰沉沉的雨天,好像漸漸想起了什麽。

天空很陰,許家才經歷了爸爸重病、賣房子搬家、轉園等一系列事情。

許拙一天比一天瘦,小朋友的內心也是會不安的,而在這種不安之下,他們會成長得格外快。

比如許拙懂得要在看見媽媽的時候,哪怕很不開心也要笑;比如眼下媽媽沒有及時來接,許拙也不是像其他孩子一樣生氣,而是擔心媽媽路上會不會遇見什麽意外;再比如,這個時期的許拙其實是細心的,他能看見邢刻臉上的傷口,也能憑借小朋友的直覺感覺到邢刻身上低沉的氣息,他知道這個小朋友和他一樣,最近過得很不好。

許拙從來不靠近他,是因為擔心靠近他以後,一直壓在內心裏的不安會被誘導出來,戳破他像泡泡一樣的表面快樂。

可是當這天下雨,他的情緒再也憋不住之後,他就開始觀察這個孩子同他一樣過得不太好的孩子了。

發現他雖然氣息低迷,看着卻異常冷沉,完全沒有自己心浮氣躁的樣子。而且過了沒多久以後,竟然被大小胡老師喊出了教室。

許拙也說不清自己當時是什麽心情,大概是不想讓同一個深坑裏的同伴離開吧,竟就那麽無聲地跟了上去,最後停在了走廊盡頭的一間小教室。

他躲在門外,好奇地朝裏邊看去,就見邢刻坐在裏邊,而大小胡老師則一站一跪地在他面前。

半跪着的大胡老師将一盒嶄新的水彩筆交給了邢刻,用一種嚴肅又不失溫柔的語氣對他說:“老師對你家的情況已經很了解了,我們知道你在這樣的環境下勢必會成長得很快,所以不會再用一些安慰其他小朋友的話來安慰你。這盒彩筆算是兩位老師送給你的生日禮物,半年之後你們就會集體升入小學,但是老師希望這盒彩筆你能好好保存下來,如果以後遇見了像昨天一樣極端的狀況,希望你看見彩筆以後可以想起來,幼兒園離你家很近,随時可以過來找老師。”

大雨下的夕陽陰影将邢刻臉上的腫脹襯得比白天更明顯了,許拙看見他低着頭,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

“老師的能力有限,不能給你太多,但可以保證不會讓你爸爸說的那些狠話成真。所以邢刻,雖然難了一點,但還是請你好好長大。”

孩童走入幼兒園,等同于從溫巢走向冰冷社會的第一步。

冰冷社會像一個無底洞,可大小胡老師卻讓許拙在這樣的第一步裏,感覺到了一種來自外界的,很可靠的溫暖,沉甸甸的。

他非常喜歡,以至于再聽見這段話時,連眼睛都亮了起來。

而這一刻的大小胡老師在他心裏邊也變得無限高大。

眼下的許拙知道媽媽這天不會有事,只是路上耽擱了來得比較晚,沒了不安,等邢刻跟在大小胡老師背後走出教室時,便突然竄上去,将那顆太妃糖重新塞進了邢刻的手中。

并在他耳邊,悄悄說了一句話。

小朋友說悄悄話的樣子特別古靈精怪,明明還只有那麽小,卻仿佛在訴說着什麽大秘密。

小胡老師笑着把他抱了起來,問他說了什麽呀。

許拙笑嘻嘻地搖頭晃腦,不答。

目光朝下望去,就見邢刻緊緊握着那顆糖,眼眶變得特別紅。卻還是憋着一股勁沒肯哭出來,執拗地将頭扭向了另一邊。

大小胡老師給了邢刻師長的依靠,而小小許拙在他耳邊給予的同伴溫暖是:“邢刻,你不是畜生,如果你是畜生,那我也是畜生啦,我們還一起玩呀。”

事實證明,金燦燦的陽光是可以照破深冬的。

自從被大小胡老師談話以後,邢刻雖說還是沉默得很,但身上的氣場卻明顯變得不大一樣了-  -沒有以前那麽陰,只是沉而已。

他不會再完全抗拒小朋友們的接近,而是會在小朋友們都玩瘋了時,在一旁理智為他們避開危險、解決問題。

偶爾參與進游戲裏,也能表現出超出這個年紀孩子所能擁有的敏銳度和思維能力。

這樣時間長了以後,其他小朋友不需要老師提醒,也漸漸發現了邢刻的厲害之處,變得越來越願意同他一起玩了。

還時常會感慨說:“哇,邢刻,你怎麽懂得那麽多呀?”

邢刻一般都沉默着不回應,看上去冷酷極了。

而許拙則坐在一旁偷笑,眼睛彎得像兩枚小月牙。

深冬的日子總是過得格外的快,一眨眼一天就沒有了。

許拙這些天在孫芳麗的喂養下,變得格外能吃。整個臉頰像氣球一樣鼓起來,小朋友們都開玩笑地喊他“胖心鬼”

許拙也挺苦惱的,然而這具小身體卻根本由不得他去控制這些,胃一旦被撐大,就無法再節制,然後自覺開始橫向發展了。

才五歲而已,許拙倒是不擔心外貌。讓他納悶的是,有那麽一回幼兒園的午飯是雞腿,他一邊啃着自己光禿了的雞腿骨頭,一邊竟然就那麽對着邢刻的雞腿發起呆來。

直到邢刻瞥他一眼,将自己的雞腿放在了許拙的碗裏,許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我不吃。”當時就尴尬地放下了雞腿骨頭,抓起雞腿想放回去。

邢刻卻皺眉:“你手上有口水,別放回來。”

許拙啊了一聲,抓住雞腿的小肉手直接僵在了空中,看着邢刻皺眉的表情,下意識道:“你嫌棄我呀?”

随即又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說:“……還是你就想給我吃呀?”

邢刻頓了頓,低聲道了句“是不幹淨”就丢下許拙,把餐盤交給老師了,俨然一副不吃了的模樣。

而許拙則看着他不自在的背影,一邊眨巴眼,一邊默默将那根雞腿塞進了嘴裏。

咬一口肉,燦爛地笑了起來。

邢刻是不是把他當朋友啦?

作者有話要說:

祈禱今天的評論可以多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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