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你好嗎
電話挂斷五秒之後,總裁辦裏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由于總裁辦很安靜,盛明稚的聲音也不算小,跟着聽完了內容的姚深此刻也僵硬成了一座大理石像,并表示自己遇到了職場生涯最大的危機。
他到底是裝沒聽到好,還是裝自己聽到好。
好在,陸嘉延此刻沒工夫來找他的麻煩。
滿腦子都被盛明稚剛才那句離婚的通知給砸懵了。
離婚威脅對他來說并不陌生。
剛結婚那會兒,他去海外,負責保護盛明稚的助理保镖每天反饋上來的行程裏,盛明稚挂在嘴邊三句有兩句離婚。
那時候他只是笑笑,并不放在心上。
盛嘉與銘臣的聯系很緊密。
離婚也不是盛明稚想離就能離的。
況且,三年前……
三年前即便聽到了盛明稚說離婚,他的內心也沒有太大波動。
只是今非昔比。
陸嘉延未曾預料到,如今在聽到盛明稚提起離婚時,心中的煩躁與慌亂,已經超出了自己的認知。
陸嘉延甚至自己都沒注意到,他的臉色在此刻有多麽難看。
想都沒想就給盛明稚回撥了電話,打了個四五個對方都沒接,第六個幹脆直接挂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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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和電話的待遇相同。
要麽不回,要麽就是挂斷。
陸嘉延锲而不舍的打了十幾個,心中不知怎麽還松了口氣。
至少盛明稚還沒拉黑他,算不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他放下手機,捏了捏眉心,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冷硬:“去查。二少今天見了什麽人。”
無緣無故,盛明稚怎麽會舊事重提,又把離婚挂嘴邊?
他的脾氣确實驕縱任性,但也不是不問原因的亂發。
姚深的動作很快,不到十分鐘就收集了盛明稚一天的行程。
在看到他與宋翊的那場矛盾時,陸嘉延的眉頭擰在了一起。
盛家的事情,陸嘉延有所耳聞。
姚深察言觀色,順勢将宋翊之前與陸骁上熱搜的事情一并說了。
難怪盛明稚今天能問出那個問題,當年聯姻的事情确實是盛旭提出來的,但知道的人不多。
宋翊能知道,多半也是陸骁透露的。
陸嘉延聽完,沉着臉色,語氣不善:“去告訴陸骁,我放過他不是讓他來給我愛人添堵的。再有下次,我就讓他跟陳玉蕾一起打包滾到國外。”
姚深戰戰兢兢的低下頭:“好的,陸總。”
警告了陸骁,陸嘉延心中還有一口氣悶着。
說不出的煩躁,似乎想挽回什麽,但事已至此又束手無策。
姚深見狀,連忙問道:“陸總,那宋翊那個電影的事情……”
陸嘉延冷道:“他愛拍不拍,盛嘉不會參與這部電影任何投資。”
這一句話,等于把《親愛的》後路給斷了。
盛嘉都放出這種話了,業內誰還敢沒點兒眼力見的跟盛嘉作對,跑去投資一部本來就撲街的文藝片電影?
姚深記下後,又看了眼陸嘉延。
晚上還有兩個會議,但看情況,陸嘉延估計已經完全沒有心思去應付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老板就開口:“去跟着明稚,看他接下來準備去什麽地方。”
其實,盛明稚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什麽地方。
剛說完離婚的話,肯定不能回西山壹號了。自己平時幾個住處也不能去,都是結婚之後陸老爺子送的,有寫他的名字也有寫陸嘉延的名字,算是婚後共同財産。
再去住,豈不是顯得他很沒骨氣?
想來想去,盛明稚最後還是跟沈苓打了個電話,準備去她家住幾天。
于是,沈苓開門的時候,就見到了這麽一個盛明稚。
眼眶是紅的,身上有股說不出來的頹然,好像一下子失去了閃閃發光的能力。
她吓了一跳,連忙把盛明稚拽進客廳。
來時,雲京還下了一場小雨。
盛明稚身上雨霧騰騰的,看着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跟被抛棄的小狗似的。
“怎麽搞的啊?誰惹你了,哭成這樣?”沈苓連忙用冰給他敷了敷眼睛:“明早起來肯定腫了,你還是明星呢,怎麽一點兒也沒有保養意識!”
只可惜她的俏皮話沒用,而且讓本來就很微妙的氣氛,變得更尬了。
盛明稚沒心思喝熱牛奶,從進屋到現在過去了五分鐘,他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我跟陸嘉延離婚了。”
沈苓替他敷臉的動作一頓,心中掀起驚濤駭浪:“怎麽忽然想着離婚?”
盛明稚不是第一次跟她吐槽要跟陸嘉延離婚。
但這樣的狀态還是頭一回,沈苓了解他,知道這回的性質很嚴重。
幾乎沒有任何遲疑,女人的第六直覺就懷疑是跟宋翊有關。
“過不下去了就離了。”盛明稚悶聲。
“這不是過得挺好的嗎。”沈苓小聲bb了一句,“而且你前幾天不是還說陸嘉延好像有點喜歡你——”
結果,她的聲音在看到盛明稚表情的一瞬間,戛然而止。
不提也就算了。
盛明稚再一次聽到,委屈就跟決堤一樣湧了上來,變成眼淚,盈了眼眶。
他稍稍低頭,似是不想讓沈苓看到自己的表情。
劉海微微遮住了雙眼。
只是一低頭,“啪嗒”一聲,眼淚砸在手背上,然後緩緩地滑下。
沈苓頓時無話可說。
沉默在客廳裏蔓延開。
沈苓後知後覺抱住他,搜腸刮肚的安慰:“哎呀。沒事的,離婚就離婚嘛,你那麽帥,難道還愁找不着對象嗎?或者像我一樣,單身多好,我們一起養魚。對對對,我魚塘裏的魚質量都超高,等下就給你介紹一兩條!”
見盛明稚沒反應,她只好繼續:“要是想休息一段時間也可以,放棄了一棵樹,往前看還有一片森林,多好!”
半晌,盛明稚才開口:“我知道。”
他語氣哽咽:“但那些又不是他。”
過了好久,盛明稚低聲道:“你說的我都知道。”
這樣的話,就算沈苓沒對他說過,他自己都對自己說過無數次。
他不知道人沒有愛情不會死嗎?不知道他沒那麽喜歡自己嗎?他不知道嗎?
知道又怎麽辦,懂了這些道理之後又怎麽辦?
他還是……很喜歡他啊。
盛明稚大約不想哭得太難看,始終都低着頭不願意擡起。
沈苓默默地坐在沙發上,心裏已經震驚過一輪,不知道什麽時候盛明稚居然對這個塑料婚姻動了真感情了!該說意料之外嗎,完全沒想到陸嘉延的魅力這麽大,不會真的是什麽男狐貍精吧?
她輕輕拍着他的背,不由胡思亂想起來。
印象中,盛明稚不是一個愛哭的人。
沈苓跟他認識了十年,攏共就見他哭過兩次。
上一回好像是高一升高二的時候,盛明稚剛從京大的冬令營回來。
或許是寒假回來還沒進入學習狀态,一連好幾天,盛明稚都心不在焉,沒什麽幹勁。
最後他狀态不對到班主任都來找他談話,還旁敲側擊地詢問了盛明稚是不是早戀了。
沈苓因為這事兒,還成了盛明稚早戀的重點懷疑對象,被拉到政教處問了好幾次話。
就這麽持續了一周,盛明稚再一次放空一般的望向窗外。
他臉色很蒼白,沒什麽血色,開學短短幾周,肉眼可見的消瘦下來,像個脆弱的瓷瓶,一碰就碎。
搞得沈苓都開始懷疑,是不是被京大的冬令營給折磨的。
就在這時候,她耳邊劃過一架紙飛機,歪歪扭扭地落到了盛明稚課桌上。
沈苓跟他一起回頭。
看到江別趴在後桌,笑嘻嘻地:“盛明稚,去不去滑雪?我帶你出去散散心!”
那是盛明稚第一次跟着江別逃課。
沈苓原本也想去,但她舞蹈比賽日期将近,只能遺憾的放棄這個計劃。
江別口中的滑雪場就在雲京郊區,開車過去一個半小時就到了。
因為是逃課,所以兩人都不敢喊家裏的司機,背上書包,先坐地鐵,再轉大巴,他們沿着郊區結冰的小路一直走,把枯樹枝踩的嘎吱響,漸漸地冰霜變成了皚皚白雪。
盛明稚擡頭看到灰蒙蒙的天空,冷風卷起小雪,直往他臉上吹。
“還不錯吧。”江別叉着腰,冬季校服裏穿着秋季校服,秋季校服裏穿着夏季校服,古怪的穿法和他的人一樣不着調,站的像小白楊一樣筆直:“這裏是距離雲京國際機場最近的山,也是最高的山峰,可以看到每一架起飛的飛機。”
他轉過頭看着盛明稚,開口:“我小時候,我媽騙我說,站在這座山上對飛機說話,飛機上的人都能聽到。”
盛明稚一愣,似乎有點嫌棄,讷讷道:“這些鬼話只能騙到你這個白癡。”
他頓了頓,跟江別有一搭沒一搭的聊,順勢接話:“你媽還說什麽了?”
江別笑笑,沒反駁,輕松道:“我媽還說。”
他看着天空,呼出一口白氣,“愛一人之前,要先學會愛自己。”
剎那間,雪下得更大了。
無聲地落在地上。
江別抖了抖肩膀,忽然把手放在嘴邊,做喇叭狀:“喂——你好嗎——飛機上的朋友——聽得到嗎——”
盛明稚驟然回過神,猝不及防地感到丢人。
下意識看了一下周圍有沒有人,空蕩蕩的。
是哦,這麽大的雪。
好像只有江別這個傻逼才會在這種鬼天氣來滑雪。
哦。
現在還有聽了他的鬼話的,自己這個傻逼。
他喊完,慫恿盛明稚:“你也試試。”
盛明稚覺得很尴尬:“不要。好丢人。”
“沒事的。”江別推了他一把:“出了事,你就說你叫江別。”
像是被鼓舞了一般,盛明稚覺得,大概也可能是他那個時候腦子抽了,才會鬼使神差的幹出這種弱智的事情。
他仰着頭看向天空,沒看到任何一架飛機飛過。
盛明稚眼神頓了一下,鼓起勇氣,學着江別喊道:“你好嗎——”
仿佛打開了什麽開關。
之後的喊話,漸漸地一聲比一聲順利。
他沒什麽要說的,只是對着鵝毛大雪的天空一遍一遍的重複:
“你好嗎——”
“你——好——嗎——”
然後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他的聲嘶力竭。
大雪落在他的臉頰上,融化成了水,漸漸地爬滿了整張臉。
盛明稚用力極了,踉跄了幾步,差點兒摔進雪地裏。
他終于忍不住,雙手撐在地上崩潰地大哭。
——你好嗎,你會好嗎。
去國外會過得很好嗎。
會好好照顧自己嗎,還會記得我嗎。
那些藏起來的名字是秘密。
那些對山熾烈的呼喊,聽到的都是自己的回音。
兩人最後也沒有滑雪成功。
下午的時候,雪越下越大,可見度已經低到了五米。
江別拽着他的手臂,跑到了一家奶茶店裏面躲雪。
盛明稚正發着呆,江別就遞了一杯熱可可給他,貼在臉上,把盛明稚給貼精神了。
“要寫點兒什麽不?”
跟奶茶一起遞過來的,還有便簽和筆。
盛明稚順着他的視線擡頭望去,發現奶茶店真正一面牆都是游客貼滿的心願祝福和寄語。
江別已經寫完了一句貼到了牆上,盛明稚想看,他連忙遮住:“別賴啊,我不給你看,尊重帥哥的隐私。”
盛明稚:……
誰要看你的東西?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
以江別的性格,寫的多半也是什麽“加v私你海綿寶寶微信”之類的。
——誰想知道海綿寶寶的微信是什麽?!
盛明稚戳了下筆,望着漫天大雪,遲疑了一瞬。
然後低着頭慢吞吞地在便簽上寫下一行小字。
暮色四合,他倆逃課的惡劣行為終于被紀律委員舉報。
電話打到了盛旭手機裏,他上午剛送陸嘉延去機場,下午就來給盛明稚收拾爛攤子。
盛明稚下山的時候,不幸發起了高燒。
江別只好背着他,一步一步往下走。
盛明稚做了一晚上的夢,第二天一早起來,頭還是暈的。
在床上坐了好幾秒,視線漸漸從房間裏收回來。
才忽然意識到。
哦,他不在自己家。
記憶一點一點的回籠。
盛明稚想起自己昨晚上狠狠揍了宋翊一頓,然後跟陸嘉延吵了一架,接着很丢人的跑到沈苓家裏來住了一晚上,又沒忍住難過的哭了一場,哭着哭着哭累了,就睡着了。
他還以為,昨晚上吵的那麽兇。
自己至少,也稍微失眠一下下,才比較合理。
完全沒有。
睡得特別好,一覺睡到天亮。
而且一大早起來,盛明稚就後悔了!!
鑽石豪車別墅游艇的畫面走馬觀花一般在他眼前浮現,那種後悔的感覺微妙的加強不少。
果然吵架就不能在晚上吵,晚上自帶那種抑郁的Buff,一點點小事都會被放大無數倍。
其實現在想想,他也沒有昨晚上那麽生氣了!
可是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
盛明稚想起自己氣勢洶洶的要鬧離婚,嘴角就一抽。
推開門,看到沈苓已經坐在客廳沙發。
似乎正在跟誰微信聊天,看到他就做賊心虛一般把手機給收了起來。
盛明稚遲疑的看了她一眼:“鬼鬼祟祟的幹什麽。”
沈苓幹笑一聲,連忙道:“你昨晚不是說要離婚嗎,我在給你聯系律師!”
盛明稚:……
也不用。
這麽積極。
沈苓把電腦往他面前一推。
屏幕中顯示了兩張圖。
一張圖是一個樸素的中年男人,穿了一件更加樸素的polo衫,站在鄉間水泥路上,提着一個掉皮的公文包。
另一張圖是一排展開,雙手抱臂的精英律師團隊。
沈苓:“選一個律師給你打離婚官司。”
盛明稚:“……”
他凝視了電腦屏幕兩秒。
然後做作的一指樸素的中年男人:“就他吧。”
看起來就能把離婚官司打失敗的樣子.jpg
小盛老師勝券在握。
沈苓一頓:“哇。可以,看得出來你鐵了心要跟陸嘉延離婚了。要是發揮的好,離婚後,你就只能去牢裏看陸嘉延了。”
盛明稚:“???”
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盛明稚警惕地開口,指着中年男人:“他姓什麽?”
沈苓真誠地:“姓羅。”
……
……
“我又沒說現在要離婚。”盛明稚企圖糊弄話題:“到時候再說吧。”
“那好吧,看你。”沈苓看了眼時間:“我今天還有個聚會,先走了。你自己在家裏弄點吃的。”
說完,跟有狗在後面追她一樣,跑得比開車都快。
盛明稚覺得她行為反常的詭異,而且莫名其妙。
不過,他也确實有點餓了。
昨天本來就沒怎麽吃飯,晚上還跟宋翊打了一架,氣都被氣飽了,哪還有心情吃飯。
想起陸嘉延,就更氣。
小盛老師化悲憤為食欲,從冰箱裏翻出了兩包螺蛳粉,直接全都下到了鍋裏。
十分鐘之後,盛明稚直接端着鍋坐在沙發上,準備開動。
他打開了電視選了一個搞笑綜藝節目,讓冷清的家裏熱鬧一些。
剛嗦了兩口,門口就傳來動靜。
盛明稚以為是去而複返的沈苓,估計是忘帶什麽東西了,所以沒理會。
結果門一打開,來的不是沈苓,是風塵仆仆的陸嘉延。
男人雖然穿得很整潔,但依然看得出臉色有些疲憊。
結果,就在他擡眼看到盛明稚後,陸嘉延以一個開門的姿勢愣住。
不知怎麽,他想起了自己一小時前收到的,沈苓的微信——也是他沒忍住趕過來的原因。
沈苓:【陸哥,明稚真的很難過,食不下咽,一晚上沒睡,又憔悴又可憐。】
沈苓:【傷心欲絕了可以說,還在家裏以淚洗面!】
……
陸嘉延的視線緩緩下落,似乎在找“食不下咽”的證據。
盛明稚“嗦”螺蛳粉的動作整一個停住,收住看綜藝時發出的“鵝鵝”笑聲,姿勢僵硬地與陸嘉延對視。
他還穿着厚重的居家睡衣,頭發淩亂的像個雞窩,表情茫然,嘴角還有沾上的湯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