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夜晚,軍部。

晉淵負手而立,禁欲的軍服包裹緊實的身體,衣側褶痕筆直清晰。

淡色的唇角緊緊抿起,他冷靜地注視着室內。

禁閉室內,一個士兵正在瘋狂地打砸。

桌子被掀翻在地,櫃子被暴力損毀,櫃子裏的資料被掏出來,撕得稀碎。

室內的物品被毀淨,士兵尤嫌不夠,開始折騰自己。

用頭撞玻璃、拉扯自己的頭發、拳頭砸牆……

“這已經是這個星期第七起精神□□了。”醫生向晉淵彙報。

為了應對蟲族,軍部機甲戰士全副武裝,事前一直在進行高密度的演習,精神力高度緊繃。

雖然沒有實戰,但機甲戰士們也大規模出現心力消耗、精神力□□的症狀。

“按時吃藥了嗎?”晉淵問道。

“按時吃了,有的還加大了劑量。”醫生皺眉,有點躊躇,“但……”

晉淵側頭,示意他繼續說。

“但效果不太好。”

醫生暗想,豈止是不好,簡直就是沒效果,但新型β緩釋劑是元帥親自認可藥效并要求在軍部大力推廣的精神力舒緩劑。

他頓了頓,斟酌措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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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三倍劑量,很多士兵服藥後效果依然不明顯,又換回了原來的藥物。”

總所周知,元帥的精神力暴.動是整個軍部最嚴重的,很多新藥研發出來,晉淵都會第一時間拿到試用品。

醫療部并不是把元帥當成小白鼠,而是元帥的病症嚴重,對現有藥品出現了耐藥性,他不得不嘗試新藥。

當初這款新型β型緩釋劑研發成功之後,晉淵是第一批用藥者。

晉淵給出的反饋是:療效好、起效快、值得大力推廣。

收到元帥反饋,醫療部第一時間将該藥作為軍部士兵精神紊亂症狀的首選。

然而,收效甚微,有些士兵甚至點名不要β型緩釋劑。

晉淵了解事情全貌後,低頭思索,“赤霄……”

差點忘了,赤霄不在,他調出光腦,查看醫療檔案,發現他使用β型緩釋劑以來,精神狀态穩定,不僅睡眠質量改善,那種頭疼欲裂、尖銳得近乎毀天滅地的瘋狂念頭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

以前他每天服好幾次藥。情緒穩定後,現在基本是兩周服一次。

醫生也覺得奇怪,臨床中心後來重做藥物實驗,發現β型緩釋劑的精神安撫療效幾乎為零,只能起到輔助作用,藥效相當于維生素C。

這樣的藥物,對元帥的精神暴動,照理說應該毫無作用。

“元帥,您近期有沒有服用其他的藥物?”

晉淵仔細想了想,并沒有。

“那有沒有接觸過減壓的事物?”醫生又問,“或者讓你覺得待在一起很舒服的人?”

“有。”

幾乎是順理成章,晉淵腦海裏浮現出一團毛茸茸的糯米球,還有那白裏透紅的小臉蛋。

和他在一起,就像置身于寂靜無人的山嶺,耳邊回蕩着蟲鳴、風聲,花香、草木香萦繞。

喧躁的壓抑、叫嚣的破壞欲如同退潮般消弭。

全身每一個毛孔,都被撫平了。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注射β型緩蝕劑的時候,羅羊主動讓他摸頭。

他的生活一成不變,唯一的變數就是羅羊。

從羅羊來的第一天起,他的精神暴動症狀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想到這裏,他辭別醫生,轉身離開。

下班,該回家了。

醫生望着元帥的背影,暗自思忖,元帥最近一下班就離開,莫不是有重要的事要處理。

畢竟,以前的元帥幾乎天天加班。

淩晨四點半,姬蘅攜帶赤霄來到元帥府邸讨要說法。

神殿有祈福用的紅繩,姬蘅怕赤霄中途逃跑,用紅繩把他雙手捆住,好似戴上一副紅色的手铐。

回家看到元帥,赤霄冷靜的機器音中帶着顫音,“元帥,我什麽都沒說。”

看似寧死不屈,實則将晉淵賣了個一幹二淨。

晉淵淡淡地看了一眼姬蘅,語氣冷淡,“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按下手環,銀色機甲被收起,關門送客。

這麽多年,晉淵一直是別人眼中的孩子。

優秀、卓絕、出色。

從不犯錯。

姬蘅和他是發小,鄰居。

家中長輩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看看人家晉淵”、“多向晉淵學習”……

好不容易抓到晉淵犯錯,還是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姬蘅怎麽能放過。

姬蘅好似得志的小人:“阿淵,不是我說你,你這麽大個人了,怎麽會幹出這種事……怪不得我當初求你辦事的時候,你那不耐煩的态度,都是有原因的……”

晉淵将他打斷,“我什麽時候耐煩過?”

淺藍色的眸子眯着,拎着姬蘅的後領把他往門外推。

姬蘅雙手把住門框,大聲嚷嚷,“晉淵,這事你必須給我一個交待,唉,別推,阿蘭,你信不信我把這件事發到網上?!”

晉淵丢開手,抱着雙臂,身上每一個細胞都透着膩煩。

姬蘅眯着眼笑:“當初我說給你找了合适的伴侶,你還不情不願,臉拉得比馬還長,現在呢?偷偷摸摸、偷雞摸狗,暗中破壞神殿的建造,是舍不得人家走了?要是舍不得,你就不能好好說,非得派遣赤霄半夜三更來偷東西?!”

晉淵轉身回房,語調并沒有什麽起伏,“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你想的是什麽樣?”姬蘅追在他身後小跑了幾步,從門口玄關的鏡子裏看見自己一臉姨母笑的嘴臉,被吓了一跳。

他是過來譴責晉淵的,怎麽笑得這麽淫.蕩?

姬蘅換上嚴肅的表情,“晉淵,我是來給你說正事的。”

他清了清嗓子,義正辭嚴地說道,“神獸大人不是你的,是全星球人們的,神殿建好,我就要把神獸大人帶走!!”

晉淵站在樓梯上,停下腳步,轉身居高臨下看着對方,語調裏透着寒氣。

“當初,不是你把他介紹給我的?不是你說他和我八字相配的?不是你說他能緩解我的精神暴.動的?!”

靈魂三連問将姬蘅怼得啞口無言。

“現在你兩片嘴皮一碰,就要把他帶走?”

“……阿淵,你……”姬蘅嘴巴有點瓢,“你”了好幾聲,好不容易擠出一句完整的話,“不是,神獸大人還是幼崽,你這樣……不太合适。”

晉淵眼眸清明,嘴唇緊抿,樓道的夜燈映在側臉,吞吐出精致的下颌線條。

他對神獸大人完全沒有旖旎情思。

可是,就是不想讓他離開。

從小到大,他都在為了讓自己變得更強而努力。

小學一年級,他被送到寄宿學校,看到同學抱着父母流眼淚,說舍不得爸爸媽媽。他很疑惑,有什麽舍不得的,又不是生離死別。

面對父母離開,他完全沒有感覺,從來不懂“離別”為何物。

有時父母有事,周末不來接他,他就獨自在學校看書學習,從不會感到孤獨。

長大後,他依然貫徹這種作風,并且早早和父母分開,獨立。

他對自己的地盤有很強的領地意識。家中常年工作的管家和阿姨,每天都會回家。他不喜歡家裏有外人,一開始,他也沒想讓羅羊在家裏常住。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習慣了家裏有人,還破天荒容忍三只滾滾鼠的存在。

這份孤獨在不知不覺間被慢慢打破。

得知神殿建好,羅羊會搬走,他的心裏像是被巨石堵了,順不過氣來。

搞清楚自己的想法之後,他幹脆利落地派赤霄去搞破壞。

神殿最好一直建不了,羅羊永遠留在這裏。

“神獸大人還小,你等一等,等神獸大人長大再說!”姬蘅看他怔神,顯然是誤會了,恨恨地說道,“你這種思想很危險!!”

“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是元帥,這個星球他說了算,他要把羅羊留下來,沒人阻擾得了。

不過,他也不清楚羅羊在自己心中的定位。

面對姬蘅的質問,他的語氣淡然,“我只是把他當弟弟。”

一個乖巧可愛的小弟弟。

他們兩人争執得認真,完全沒有注意到卧室的門開着。

兩人一轉身,就看見羅羊穿着小怪獸睡衣,睜着大眼睛看着他們。

今天的晚餐有蘋果汁,羅羊覺得好喝,多喝了一杯,張管家看他喜歡,給他放了一點在冰箱裏,他睡前全喝了。

睡到半夜,被尿意憋醒,起身上完廁所,就聽見門外的說話聲。

剛剛晉淵的話,他聽得一清二楚。

“我只是把他當弟弟……”

羅羊一臉懵逼。

他不是主子的嗎?

怎麽變成弟弟了。

晉淵怕他着涼,走過去把他小怪獸睡衣上的帽子戴上。

小怪獸頭上有角,臉上還有口水印,金色的眼睛裏藏着大大的疑問。

“神獸大人,抱歉打擾到您休息了,事情是這樣的……”姬蘅上前,行了個禮,話沒說完,就被晉淵拉到一邊。

“剛剛我們說的,你都聽見多少?”

“都聽見了。”羅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晉淵暗地裏破壞神殿,是想将羅羊留在元帥府。

但是,他又擔心他的挽留只是一廂情願。現在羅羊知道了,他也想知道自己對于羅羊是什麽态度。

“你……把我當哥哥嗎?”晉淵小心翼翼地發問。

羅羊搖搖頭。

晉淵心裏一緊,像是被人用手捏住了心髒,慣常平靜無波的語調終于有了波瀾:“那你……把我當什麽?”

問出口,又有片刻後悔。

心懸在嗓子眼,忐忑。

羅羊眨眨眼,歪着腦袋,奶聲奶氣地說道,“仆人。”

晉淵頓了頓,又問:“你是我的什麽?”

“主人。”

“……”

一陣沉默之後,姬蘅紅着臉咆哮:“晉淵,你究竟教了他些什麽?!!”

“我今天一定要把神獸大人帶走!!”

羅羊二臉懵逼,這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從晉淵把他帶回來的第一天,他就是晉淵的主子啦。

“噓——”短粗肥胖的手指放在嘴邊,奶氣又認真的聲音響起,“你小聲一點,吵到別人睡覺了。”

“嗷嗚嗚~~~”

張大嘴巴,羅羊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

“有什麽話不能明天再說嗎,我要繼續睡了。”

就算再緊急,也不能打擾到神獸大人睡覺,姬蘅瞪了晉淵一眼,“我明天再來,随便把神獸大人搬行李。”

“神獸大人,委屈您先到九曜神殿暫住,沒有某人的蓄意破壞,神殿估計下周就能建成。”

姬蘅絮絮叨叨,把神獸大人的搬家事宜安排得明明白白。

晉淵立在原地,好似一根隐秘的針紮進心尖。

潛伏在心底的狂躁下一刻就要破土而出。

知道他是幕後主使,會被讨厭嗎?

明天就走,太快了啊。

這,就是離別嗎?

好難受。

“你……”

不走,可不可以?

就算要走,晚幾天,好嗎?

他平時工作忙,也沒有時間陪伴。

專屬神殿有僧人,他們會盡心地照顧幼崽。

幼崽會住到更大更寬敞的地方,能得到更多更好的照顧。

他想将他留下,卻又希望他過得更好。

嗓子好似被硬物堵住,晉淵面色灰白,竟發不出一個完整音節。

姬蘅轉身離開,被羅羊叫住。

“祭司。”依然是軟糯奶氣的聲音,态度卻無比認真,“這裏是我的家,就算神殿修好,我也不會搬走的。”

姬蘅:“可是……”

“就這樣吧,晚安。”小怪獸轉身回房,身後尾巴搖擺。

潇灑利落的樣子,很有神獸大人的風範。

晉淵懷疑自己執念太重産生幻覺了:“他剛剛說什麽?”

姬蘅瞪了他一眼,“說不走,滿意了吧,哼!”

被攢緊的心髒忽然被放開來,好似重回大海的魚兒,晉淵如釋重負,長吸一口氣。

他以為羅羊會走的,這個小幼崽對一切新鮮事物充滿了好奇,大眼睛亮晶晶的,經常滴溜溜地轉。

聽到專門為他建造神殿的時候,他也是高興的。

晉淵以為他肯定會離開。

誰不想擁有自己的專屬領地呢?

可是,羅羊卻選擇留下來。

态度堅定,沒有一絲猶豫。

心底湧出一股暖流,蔓延到四肢百骸。

那些狂躁不安、毀天滅地的破壞欲,在名為欣喜的情緒中煙消雲散。

只留下一縷甜絲絲的暖意。

想到這裏,晉淵低頭,嘴角勾起淺淺的弧度。

是的,他在笑。

他好久都沒有這樣笑過了。

他伸出手,捏着小怪獸的角,掌心一片柔軟。

他無比确定,β型緩釋劑對他毫無療效。

是這團毛茸茸的糯米糕,帶給他安寧、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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