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岚華軒裏,正是一天裏最熱鬧的時候。
兩人踏足進去,見蕭清文正裏裏外外得跑,離得近些的是老三蕭一雨,蕭雲兮便上前去喚他道:“三哥,我有事同......”
“等等雲兮,你先來幫忙照看一下,這會人多起來,我得去對面把大哥叫回來。”語罷将手中簿子往他手上一擱,一轉身就出了店門,直奔對面去。
蕭雲兮嘆口氣,只好把話吞回肚子裏,理理性性招呼起客人來。
原本跟在蕭一雨身側打轉的洛筠秋竟難得得沒有跟着跑出去,反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平溪崖看了許久,待蕭雲兮并不在意到他時,便上前去,幾分有禮地輕聲道:“瑜王爺,借一步說話可好?”
這人出人意料地客氣,平溪崖心下暗自有些驚訝,轉頭看了看他,彬彬有禮地答:“不借。”
“......”洛筠秋怒,一身溫文爾雅的僞裝卸下,又是那副痞子樣,斂眉道,“我說平溪崖,我給你面子你還真就長臉了啊?不借拉倒,反正是和蕭雲兮也有關的事情,愛聊不聊。”
他轉身就走,身後平溪崖頓了頓,果不其然追上來攔住他:“等等,去哪聊?”
洛筠秋瞥他一眼,眸裏輕蔑與得意顯露無疑。
“邊走邊聊呗。”
平溪崖挑眉看回去,同他行出岚華軒。
“說吧,什麽事?”
街上行人攘攘,兩人置身于其中慢慢行走,确乎不甚顯眼,洛筠秋聽着對話認真起來,說道:“瑜王爺,我身為洛家長子,另一重身份從未刻意為外人言說過,知道的人也并不多,但若是你,想必應當是知道的吧?”
平溪崖知他指的是什麽,便點了點頭,他便又道:“凡我山莊想要查到的事情,便不會有失手查不到的時候,唯獨蕭家尋母一事,卻成了一大難題。我幾年前同一雨相識,更早兩年與蕭沨晏相識,自那時起,便一直在替蕭家兄弟尋母,卻是直到現在,才終于得到了那麽一點線索。”
他最後一句話說得極慢,眸光更是篤定地覆在平溪崖面上,平溪崖雖不動聲色,心中卻因着“線索”二字而有所震動。
他有意問道:“是何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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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笑一笑,反問道:“王爺應當最清楚吧?”
“哦?”他便也笑起來,再側頭望過去,兩人眼中皆已盡是了然。
洛筠秋便有話直言:
“所有線索都指向你瑜王府,我若是繼續查下去,恐怕今日之內,便能有個結果。”
“不必了,”平溪崖道,“你猜的都是對的,人在我府裏。”
原本篤定的事實,經由這人親口說出來,依舊讓他重又震驚了一番。
良久,他嘆一口氣道:“你這麽瞞着,還接近蕭雲兮,究竟有何目的?”
“我沒有目的,如果有,那麽我所有的目的都是為了蕭雲兮這個人。”
洛筠秋聽他言得果斷,突然便笑起來,想了想,又道:“看來你有蕭家人不曾猜到的計謀才是。”
這人不置可否,聽他接着說:“既如此,不妨與我合作一二,咱倆也可借此機會重修于好是不是?”
平溪崖笑一聲,側着眸子看他。
洛筠秋繼續好言規勸:“你想想,咱們同為蕭家的上門女婿......”
“你才上門女婿。”
“......”洛筠秋深吸一口氣,“你這個人,怎麽一點也不會看氣氛,好歹應和我兩句,我說的可都是十分有道理的。”
“哪裏有道理了?”
“得了得了,沒見過這麽小家子氣的王爺。總之你若真是為了蕭雲兮好,就跟我合作,心裏有什麽不舒暢的,大不了待事情了罷,再來找我打一架就是了。”
洛筠秋鮮少與人好言好語地勸說,一句話直直道來,想着這人若真再拒絕,便也罷了,即便是各行其是,也不過就是麻煩了些,終也能給蕭家一個好的結果。
行在身側的平溪崖一時卻并未開口回應,好半晌才笑着答他後一句話:“打就打,我好歹是奉月仙的徒弟,怕了你不成?”
“嘁,自視甚高,爺我可是見卿山......等等,你剛剛說什麽?”
洛筠秋有些訝異地張嘴,平溪崖随他停下腳步,轉過身子對他認真道:“那個人是我師父,現下你明白了?”
洛筠秋徹底瞠目結舌。
許久,他似笑非笑地無奈問道:“平溪崖,你怎麽如此喪心病狂......那...蕭雲兮知不知道?”
平溪崖挑眉回他笑顏一張:“若是我喪心病狂這件事,雲兮一定知道。”
“罷了......懶得同你繞嘴皮子。”
這人又笑,繼而追問:“你不是要同我合作,既然如此,我都告訴你這事了,你是不是該好好出一份力?”
“你講。”
他道:“我若知曉的不錯,你這見卿山莊裏的人,除了網羅天下事,其實還可以以金換命的吧?”
“喲,不愧是瑜王嘛,消息可比江湖上的人靈多了。”
“好,再過幾天,我出錢要幾條人命。”
“我還沒窮到替一雨做些什麽還要你掏腰包,”洛筠秋勾唇笑答,“屆時你把人告訴我便行了。”
平溪崖十分好說話:“不要拉倒。”
身邊這人笑一笑,悠悠舒氣。
“真是難得同你這麽心平氣和地講話。”想了想,又補充道,“如果還算心平氣和。”
“就我們寥寥無幾的對話來講,的确算。”
語罷齊齊嘆氣,竟對某一事由看法一致,真是讓人......不爽。
平溪崖轉身,想着這人應該沒有多的廢話了,這便折身往回去,不曾想身側洛筠秋竟也在同一時間一道轉過身來,惹得他不悅開口:“還跟着我做什麽?”
“這麽多年了你就沒停止過你的自大狂妄......”這人翻一翻眼皮,呵欠道,“巧了,我也回岚華軒。”
“你天天這麽纏着蕭一雨你也不覺得臉紅?”
洛筠秋露出萬分不可置信的表情扭頭望着他,故作驚訝道:“我十分好奇你說這話的時候怎麽就這麽心安理得,你也不覺得臉紅?”
“......罷了,你閉嘴,我不想同你多講。”
洛筠秋誇張的閉嘴,眸裏笑盈盈。
兩人不多一言,回到岚華軒時,蕭沨晏已随三弟趕了回來,只是人息未疏,店內依舊十分熱鬧。平溪崖瞧蕭雲兮眉頭微斂,忙得一派認真的模樣,料他尚未得空閑同家裏人講謙竹閣的事情,便就倚在門旁耐心等着。
這麽一等,是直至臨近黃昏,店裏才得了個清淨,蕭一雨在櫃臺前翻着新賬,玩笑道:“誰說這些江湖中人清貧,我看他們個個錢多的撐荷包,這幾日鋪子裏出得最多的都是些姑娘家的玩意兒,來得卻多是些男人,難不成他們平日裏東游西闖得寂寞久了,借機來京城混個相親。”
蕭雲兮走到門旁,左右望了望兩個門神,默默擺手讓門邊倚了一下午的兩人退開一些,将門掩上,只留一道細縫,這才回轉身來,走近櫃臺輕聲道:“總該不會是盯上咱家了吧?這幾日裏,他們也多在謙竹閣聚集,一坐就是那麽大半天。”
蕭沨晏聽得不善,心下緊了緊,半晌後問道:“二弟三弟如何想?”
蕭清文向來謹言慎行,一時不答,只聽蕭一雨認真道:“依我看來,應該趕制一些珠寶首飾,這兩日賣得挺好。”
“......”
蕭雲兮望着他,又一度露出十分欽佩的眼神。
“可是三哥,大哥問的應該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蕭一雨笑答,“不急,萬事有因,有人想讓我們處在這件事的中間,那我們就順着他的步子好好走。”
在門邊聽了一陣的平溪崖輕聲笑一笑,略微贊揚:“三少爺果然聰慧極了。”
“王爺的意思是,你已知曉始作俑者?”
平溪崖揚眉,不點頭也不搖頭,只反問道:“我如此說了嗎?”
蕭一雨看着他,神思清明,一時便斷定:眼前這個瑜王,知曉蕭家的很多事情。
——只不過......雲兮似乎還什麽都不知道。
心頭有所衡量,便開口問道:“王爺是真心的吧?”平溪崖聞聽這話,眸底又多了一重欣賞,于是頗為慎重地點點頭。
蕭一雨笑一笑,得了滿意又放心的答案,不再計較。
兩人此一番往來,本就話裏各藏玄機,直把其餘幾人搞得一頭霧水。
蕭雲兮蹙眉:“你們兩個在說什麽?”
尚不及作答,外頭突然傳來叩門聲。
這聲音響了兩下,來人便徑直推門,大抵是瞧着門未全掩,裏頭還是有人的。
便在此時,平溪崖突然雙眸微凜,在來人入店之前,一轉身便匿了起來。
蕭雲兮正自不解,卻又看清入店這人竟是晌午時分在謙竹閣見着的那名青年——神镖瞿玄。
瞿玄踏進店裏道:“日頭還沒落盡,這京城鼎鼎有名的岚華軒便不做生意了?”
他往裏一步,蕭一雨也笑着上前一步,回道:“生意豈有不做之理,客人尋些什麽?”
“尋支簪花。”他随着蕭一雨的手勢往裏行去,一邊又補充道,“要獨一無二的,雅致而不浮誇,大方得體,不會過于繁綴。”
蕭一雨聽他形容得十分小心翼翼,分明一身江湖打扮,語氣中卻全無江湖戾氣,于是笑問:“那不知這樣一支簪花即将遇着的那位主人,該是怎樣一名妙女子?”
瞿玄笑答:“清雅脫俗。”
“那麽這一支如何?”蕭一雨從櫃上取過一只錦盒,打開來遞過去,瞿玄細一觀賞,見着盒內簪花是為銀鑄,通體為镂空紋飾,又在各處鑲嵌着色澤如夜月的暗系珠寶,雖個個小如碎米不甚惹眼,然而卻恰到好處地将這簪花襯得一如幽夜般寂靜美好,氣質脫俗,便一眼相中,愉快道:“老板好眼力,正是要這樣的。”
蕭一雨微微含笑,這人又詢價,雖稍稍覺着貴了些,可也僅僅猶豫那麽一瞬,便掏錢買了下來。
罷了,這才轉身離開店裏。
平溪崖從暗處出來,透過門縫瞧着那人遠去背影,心頭暗暗思量,問道:
“這人當真是來買首飾的?”
“瞧他那般仔細的模樣,應當是真的。”蕭雲兮也湊到他跟前去往外看,答着。
平溪崖不作多言,只想着晌午時分的情景。
——原以為這人與神樾門的明願道長同氣連枝,遲早會同蕭家作對,然而現下看他在這岚華軒中的表現,興許并非全然如此了。
也許這個人只是分不清真邪真惡,神樾門受他尊重,就算有意拉攏他,也還沒有來得及實施罷了。
那麽是不是該想些什麽辦法阻止神樾門拉攏人心?
正想着,又有人來叩門,蕭雲兮咋舌:“怎麽這麽熱鬧!”話落,門外人推門進來,原來是斷顏。
“怎麽今日急着關門了?”
蕭沨晏立馬迎上去,笑着執他手道:“有些事商量,就謝客了,是我不好,忘了過去同你講一聲。”
蕭雲兮往後退一步,雙手捂眼。
“不能看了不能看了,大哥又要演情戲了。”
斷顏笑一笑,微微紅了雙頰。
氣氛一時松懈下來,一行人總算打道回府。
後堂裏的圓桌坐得越來越滿,蕭沨晏暗自想着,興許是時候換個桌子吃飯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