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他好像是我爸
梁方懷已經好幾年不曾去公墓看過父母。
起先不願意是，是因為父母不曾給他留下分文——他們不知道意外突出其來，帶走了他們的生命，年幼的梁方懷寄人籬下，嘗盡了生活的困苦。
後來，生了一場重病，梁方懷以為時日無多，不久後就可以去父母團聚，便也打消了去公墓的念頭——既然都要相見了，那何必還要自己拖着殘軀病體過去呢？
後來……是因為什麽原因？學業繁重、工作繁忙嗎？倒也不是。
其實是因為內心的自卑。
一向內斂的他，只想要在世上好好活着，帶着父母的遺志踏過祖國萬裏河山，但困窘的生活和羸弱的身體卻一度讓他覺得無顏面對父母。如果他們還在，會不會對自己很是失望？
看着自己的兒子在奔波勞碌，他們又會不會感到後悔？
樓輝開了楊岷的車，梁方懷坐在副駕座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樓輝心知近鄉情怯的道理，一路也沒有說話，到了集市，兩人下了車，梁方懷眨了眨眼，把一直憋在眼裏的淚意忍了回去，道：
“走吧。”
“嗯。”
樓輝拉着梁方懷的手。雖然梁方懷心裏一百個不願意，但他實在做不到當街和樓輝瞎鬧騰，只能瞪了他一眼警告他有分寸一些，才不緊不慢走了進去。
這是一個綜合型市場，兩人按照分區走到賣花的地方，訂了一束菊花。
樓輝低聲道：“待會去買些水果吧。”
梁方懷有些失神，片刻後才輕輕嘆了口氣：“我都忘記他們的喜好了。”
“我記得梁叔叔喜歡吃橙子。”樓輝好歹比梁方懷年長，還有些模糊的記憶。梁方懷點了點頭，在心裏默默記下了這句話。
“我們去那邊看看，我們給媽媽買一束玫瑰花好不好？也給我們諾諾買一束，諾諾喜歡什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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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醇厚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兩人都側過身讓開大門，讓其他客人得以進入。樓輝不經意地瞥過去一眼，卻突然愣住了。
“你怎麽了？”梁方懷就站在他身側，立刻發現他長得僵硬，連忙杵了他一把，“幹什麽呢？怎麽一直盯着人家看？”
對方是一家三口，一個年過半百的男子，一個年紀三十出頭的女人，兩人都挂着寵溺的笑容，手裏牽着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子，女孩子紮着雙麻花辮，胖乎乎的臉蛋讓人看了就想掐一把。
“我……”樓輝張了張口，又搖了搖頭，道，“沒事。”
梁方懷接過花束付了錢，拉着樓輝走出去，一邊走一邊問：“是學院還有什麽工作沒完成嗎？怎麽失魂落魄的？”
樓輝的聲音有些幹啞：“方懷，你還記得那個人嗎？他……他好像是我爸……”
梁方懷愣住，整個人頓在原地。樓輝的爸爸……記憶裏只有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拿着棍子或電線，兇巴巴地瞪着雙眼，時不時罵罵咧咧的……哪裏是剛剛那個中年男人滿臉含笑的模樣？
“你是不是認錯了？”梁方懷忍不住轉回過身看向花店。三個人還站在裏面挑選花朵，女孩子太矮了，夠不着花架上面的花朵，于是男人蹲下去，把女孩子抱起來，女孩子“咯咯咯”笑着摟住了男人的脖子……
如果仔細回想，那聲聲刻薄的謾罵、狠厲的咆哮，似乎還在耳邊回響。小時候的梁方懷很害怕樓輝的爸爸，只要男人在家，他堅決不跨雷池一步。可是……即便歲月匆匆，就能将一個滿身怨氣的男人改變成這副和善親切的模樣嗎？
也許是梁方懷看得太入神，男人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便擡起了頭看過來。梁方懷霎時愣住，那張臉即便歷經歲月風霜，卻仍然得以依稀看出男人的痕跡……
“我們要過去打聲招呼嗎？”梁方懷問。
樓輝站原地，沒有回答，也沒有動彈。于是，兩人便默默看着對面一家三口挑選了花朵，男人抽出一枝盛開的玫瑰遞給女人，絲毫不顧及旁人的目光，在女人的側臉親吻了一下，小女孩拍着雙手笑得開懷，伸着雙臂也在媽媽的另一邊臉親吻了一下……
“走吧。”樓輝迅速轉身，由于幅度太大還不小心踉跄了一下，他臉上沒有多餘的神情，看上去狀态平和，梁方懷卻知道他內心肯定是波濤洶湧。
“樓輝……”
“沒事，不用安慰我，你想說什麽我都知道。”樓輝握住梁方懷的手，兩人沿着長街緩緩走着，似乎可以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到了公墓，兩人不知道是因為這裏氣氛的肅穆，還是因為剛剛在路上出的狀況，都沒有開口說話。但當樓輝跪在梁方懷父母的墓碑前時，卻認認真真開口了：
“爸，媽，我是梁方懷的老公。我叫樓輝，我們之前是鄰居，我還常常到你們家蹭吃蹭喝，有時候還直接住在方懷的房間裏，不知道你們還記不記得？”
“如果不記得也沒事。爸，媽，你們曾經都是我心裏最溫暖的燭火，讓我感受到親情、家庭的溫暖，你們的兒子方懷，現在也給了我一個家，讓我知道什麽是愛情，我很感激他，也很感謝你們。”
“我一定會好好對方懷的，如果我對他不好，你們就盡管把我帶過去教訓……唔唔唔……”
後面的話沒有說完，樓輝的嘴被梁方懷的手嚴嚴實實堵住，梁方懷瞪着他，怒問：
“你在胡說八道什麽！”
“我沒有胡說，我是真心的。”樓輝笑着拿下梁方懷的手，道，“你讓我說完吧，我想讓爸媽放心，我會好好對你，不會辜負你。”
樓輝看向墓碑，再一次開口：“爸，媽，我一定會好好待方懷的……”
梁方懷卻打斷了他的話：“爸，媽，我也會好好待樓輝的。”
樓輝轉過頭，撞進梁方懷的笑容裏。梁方懷道：“我爸媽會知道的，我對你和，你對我好，就行了。”
誓言是沒有必要的，因為，若是沒有辜負我，便不需要誓言；若是真的有朝一日辜負了我，我也舍不得你去忍受違背誓言的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