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安仁殿偏殿,池夫人坐在鏡前,皺着好看的眉毛,一臉沉思。

這時,她的心腹周氏走進來,朝着周圍的宮人微微颔首。衆人會意,全都退了出去,腳步輕盈。

“夫人。”

周氏走過去,立在池夫人身邊。

池夫人這才回過神來,起身往窗前的羅漢床坐了下來。金陵連日陰雨,只有這裏才就得着光。她素來不喜燭火的氣味,只有晚間,才不得不點起燭火。

“可看清楚了?”

池夫人從羅漢床上的雕漆案幾取了茶水,卻只是看着。

“是。九……”說到這裏周氏愣了一下,“歸家九姑娘,眉心已散,已非處子之身。”

池夫人看着杯中澄黃的茶水,眉頭皺得更緊了。

“我算是看着阿苼長大的,之前想着池家尚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萬沒想到後來會出了如此禍事。”

說到這裏,她長長地嘆了口氣,置茶碗于案幾之上。

“夫人,大公子已是這天下最尊貴的人。一個九姑娘,不勞夫人如此費心。這後宮如今空置,随便安個位分就好了。何必如此勞神。”

周氏說完,取了茶壺倒了一杯新茶遞與池夫人。

“連日奔波,夫人還是要多飲水才好。”

池夫人苦笑了一下,虛指着甘露殿的位置。

“我啊,就怕這後宮一直空置下去。”

“這……”周氏立在一邊,欲言又止。

池夫人輕啜一口茶水,看向周氏。

“你在我身邊多年,雖為主仆,其實與姐妹并無區別,有什麽事情,就說吧。”

“當年九姑娘出生,道士為她批命,說她日後會禍亂朝綱。現在想想,怕是應驗了。”

池夫人微微一下,起身立在窗前。黑壓壓的天空,昭示着有一場大雨将要落下。

“當年,不過是皇貴妃忌憚麗妃,讓人胡亂編造的謠言罷了。只是歸苼肖其母,妖冶豔麗。若還是公主,最多就是勾得阿奴沉迷于閨中。但是現在阿奴為天下之主,就有些礙眼了。”

池夫人最是了解自己的兒子,當年硬是與柴家退親,就意在歸苼。後來自家老爺出事,池家憤而起兵,打着的旗號是清君側。但池夫人明白,歸苼也是有一定影響的。

想到柴家,她不免又嘆了口氣。柴家大姑娘,多好的姑娘,竟是不得池溫喜歡。最後被二房的人聘了去。

池溫的人,雖然都是池家大老爺池峥的舊部。但是人心難測,池家二房又在一邊躍躍欲試。雖有謀士扶持,但是池夫人還是擔心池溫會因為歸苼,寒了功臣的心。

可是眼下池溫尚未正式登基,說一些,都為時過早。

“那九姑娘那邊如何處理?”周氏又在一邊問道,“總不能不明不白地待在宮中。”

“還能如何?也只能留在宮中了。”

池夫人揉揉眉心。

“晚間送一碗避子湯過去,敲打她一番就是了。”

池溫今日忙碌,回到淩煙閣的時候,已是深夜。歸苼因為今日起得早,下午補了個覺,到了晚間,反而走了困。他進來的時候,她正在書房看書。

“這般努力,難不成想當狀元?”

池溫輕手輕腳地走進來,朝着周圍的使了個眼色,之後靜悄悄地來到歸苼身邊,抽走了她手中的游記。

歸苼吓了一跳,擡眼才發現是池溫。忍不住擡手照着他肩膀就是一拳。

她力氣小,打在池溫肩膀上,不痛不癢的。

池溫笑着捉住她的手,放在唇邊就是一吻。

“今日去母親那裏如何?”

他說着話,就拉着歸苼,讓她坐到自己腿上。她最近瘦了,輕飄飄的仿佛沒有分量。

歸苼輕咬着嘴唇,半晌搖搖頭。

“夫人不喜歡我。”

她語氣低落,很是失望。

池溫摸摸她的頭發,笑着吻了過去。

“不會的,母親以前不是對你很好嗎?”

歸苼沒再說話,以前是以前,現在可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不說這些了,許是我誤會了。倒是你,一來就問東問西,用過晚膳沒有?”

“在宣政殿與範先生用的。”

範先生是池溫身邊的謀士,腹中有丘壑,卻不出仕。

這時,半夏打門外走進來,面色有些不好看。

“姑娘,夫人那邊的如意姑娘來了。”

“快請。”

如意是池夫人身邊的得意人,這麽晚過來,肯定有事。

一會兒,如意緩步走了過來,手裏還捧着藥碗,裏面是棕色的液體。歸苼輕嗅一下,頓時臉色就變了。這一碗分明就是避子湯。

她只知道池夫人不喜歡她,卻沒有想到會這麽明晃晃地打臉。

“姑娘,夫人叮囑您事後飲下。現在正是緊要關頭,弄出事情來,名不正言不順的,不好聽。”

池溫在一邊,也明白了如意這番話的意思。他沉着臉讓如意回去,自己則一言不發,起身帶着墨松去了書房。

歸苼剛從書房回來,裏面還帶着涼意,池溫一進門,就看着墨松。

“跪下!”

他厲聲喝道。

墨松也不辯駁,乖乖地跪在了地上。

“你跟了我多久了?”池溫居高臨下看着墨松,身上的王者之氣,讓人不寒而栗。

“十年。”

“所以,十年你竟然還不把我當真正的主人?”

池溫的聲音冷冷的。

“回公子,”墨松用回了舊時的稱呼,“婢子的賣身契,十年前就在公子手裏了,就連家裏的爹娘也都在公子的莊上過活,婢子怎敢背棄。”

“那今日之事你又如何解釋?”

墨松跪在地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哪裏清楚?

“婢子不知。只是婢子知道,婢子整日跟在公子身邊,就算是想通風報信,也無一點點機會。”

池溫聞言卻笑了。

“你是我身邊的人,想傳個話過去,誰還能攔着你?”

墨松的頭垂得越發低了,但是,她真的不知道。

這時,外面響起了敲門聲,池溫看過去,卻是歸苼俏生生地立在那裏。

歸苼見池溫瞧他,朝他展顏,随後便走了進來。

“你這丫頭先去外面候着吧。”

歸苼的話結了墨松的難。她看向池溫,見他颔首,這才起身走了出去。

“這事,還真不是墨松傳過去的,”歸苼說着坐到池溫身邊,柔弱無骨,“夫人身邊的老媽媽,是看得出來的。”

上一世,池溫與她有了首尾,就被柴瑩身邊的乳母看得清清楚楚。是以今日池夫人遣人過來,她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不過她既然要收複池溫身邊的人,就得讓她念自己一份情。所以歸苼不急不緩,等到墨松辯無可辯,這才替她解圍。

“我今日去安仁殿,周媽媽可是在呢。”

周媽媽是池夫人的陪嫁丫鬟,後來被她做主嫁給了池家管事,孀居之後,便又回到了池夫人身邊。她的一雙眼,看人精準。

墨松立在門口,歸苼的話不大不小,剛剛好傳入耳中。她輕輕地吐了一口氣,若是沒有九公主,她的罪名,怕是洗不清了。

池溫聽了歸苼的話,不再言語,只是反手抱住她,很久很久。

“好了,去睡吧。”

歸苼輕撫着池溫的肩頭,仿佛在安慰小時候養的那只小狗。

“明日還要早起呢。”

“好。”

池溫站起身,牽着歸苼的手便往內殿走去。他看着案幾上的藥碗,沉默一會兒,叫來了墨松。

“你把這個再送回安仁殿。”

墨松服了服身,端着藥碗便出去了。歸苼立在一邊,不言不語。她知道,身邊的人,才是她今生的仰仗。

入夜,池溫因為疲累,很快便睡了。歸苼在一邊,忽然就想起小時候的事情。

那年她不過五歲,常住白雲觀。母親麗妃旬日便往那裏看她一次。

麗妃日哄着泰安帝,終于哄得他高興,答應壽辰那日,讓歸苼回宮住幾日。

歸苼早慧,那個時候已經聰敏異常。她又日日去華真道人的院子玩耍,跟養在她身邊也沒什麽區別。華真道人無子無女,卻被先帝寵了快二十年,自然有她的本事。可惜無人傳授,仿佛錦衣夜行。歸苼到了她身邊,倒是給華真道人找到了許多樂趣。

這一日,宮裏給歸苼送來回宮那日穿的衣衫,她小兒心性。而且那衣衫比她往日穿的道服要眼裏,一時興起,一件一件地試了起來。

“我們阿苼真漂亮。”華真道人在一邊感嘆道。她素日一身道服,梳了雙丫髻,宛如神仙跟前的藥童,不食人間煙火。今日換了衣衫,倒是顯出富貴氣來。

歸苼看着鏡前的自己,笑着笑着卻忽然嘆了口氣。

“可惜這衣衫不能日日穿得。”

華真道人微微一下,走過去蹲下身看着歸苼。

“阿苼想要日日穿得,怕是很難。但是一個月穿上幾次,我倒是可以想想辦法。”

歸苼眼睛一亮。

“真的?勿要騙我。”

華真道人捏了捏她粉嫩的臉蛋。

“不會騙你的。”

歸苼笑着拉住華真道人的手。

“那阿苼該怎麽做?”

“晚間阿苼到我房裏來,我慢慢教你。”

麗妃很得泰安帝喜歡,雖然歸苼得了那樣的考語,但是她畢竟是個公主,又加上麗妃日日在吹枕頭風,泰安帝也明白麗妃這是礙了別人的眼,但是歸苼自小就在白雲觀長大,也不好立時讓她回來,是以麗妃只能在她身邊放了自己的心腹,好生教養。那些宮人都是在宮裏熬了許久才出頭的,很會看顏色,是以華真道人說完,也并不攔着。這位無子榮寵了二十年,随便說出來一些,就足夠歸苼好好活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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