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是問題不是問題

周海歌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除非是隔得太遠的親戚,否則幾乎近三代血緣家屬都在一個城市裏。平時偶爾沒事幾家人約着搓麻,吃火鍋,小孩兒彼此關系都親近。不像陳川,他母親是外省人,千裏迢迢嫁到父親的家鄉,雖說兩家情況都不怎麽樣,屬于中下階層家庭,習慣了過窮苦日子,也從未有過“享受”的概念。

父親家的親戚平時還能走動走動,但人數也不多,大多數人家都外出打工,節假日也鮮有回來看看的,家裏的孩子更是在外念書或工作,生活只要稍好一些的就鐵定不會再回來了。如陳川這一代,堂兄弟還互相熟悉一些,堂姐妹就幾乎沒了聯系,表兄弟表姐妹的三五年可能見一回,如今就是面對面站一起彼此或許也認不出誰是誰來。

自從父親去世,母親帶着他就與父親家的親戚來往漸少。母親也未回家鄉,人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母親老家重男輕女思想很重,她就是回去也讨不到好處說不準還得招白眼。

于是就在父親留下的房子裏住了下來,帶着為數不多的存款拉扯着陳川長大。

在陳川的記憶裏,只有前幾年和父親家的關系尚算密切,或許是因為自己是個孫兒,這要是換成孫女兒還不定變成什麽樣子。總歸是沾了點男孩兒的光,母親逢年過節能收到一些米面油作為禮物,自己也能收到一些紅包。

再幾年之後,爺爺婆婆相繼去世,這層關系就算是徹底掰扯開了,也沒人将他們當一回事了。

好在那時候陳川也懂事了,能幫家裏做不少活,外出打些小零工,能幫一點是一點,算是分擔了一些母親的擔子。

自己考上大學,開始有獎學金和打工的錢賺的時候,家裏的負擔其實已經小了許多。母親難得露出笑容,那幾年休息得也不錯,身子骨也變好了一些。

結果沒等陳川畢業,姥姥就千裏迢迢跑來尋女兒了。老婆子一臉辛酸淚地訴苦,說生養幾個孩子沒一個對她好的,還惦記她那點兒拆遷費。早幾年姥爺去世的時候,陳川跟着母親回去過一次,守靈的時候幾個姨媽舅舅都回來了,臉上卻不怎麽見悲恸,倒是對姥爺的遺産讨論了好些時候。

陳川其實覺得蠻好笑的,就那麽幾個錢,說不準還沒有他那幾個厲害的姨媽平時賺得多,這時候卻統統發揮出了一分錢都是寶的節儉精神,一分一厘都要扯上半天。

陳川的母親在他們嘴裏是已經嫁出去的,不歸在份子裏的存在。所以那點錢絲毫沒分在他們頭上,倒是所謂的“嫁出去的女兒”裏,幾個姨媽說得頭頭是道,什麽姥爺的住院費、老兩口的生活費向來是她們給的,所以理所應當要分擔,份額還不能少了等等。

陳川沒心思聽這些,只知道最後的結果反正是幾個姨媽笑到了最後,倒是幾個舅舅比較慫,卻因為是兒子,加上又帶着孫兒,雖由姥姥做主分得也不少,卻沒有幾個姨媽來得多。

守完靈第二天母親就帶着他離開了,兩手空空來,兩手空空走。也沒跟家裏人說一聲,消失得算是無聲無息。

結果這才沒過幾年,老太太主動跑來了。先前分份子的時候看也沒多看母親一眼,不就是因為嫁的不怎麽樣,自己也沒什麽本事,生的孫兒也是外姓——總之一句話就是徹底被無視掉了。

如今卻連聲說還是母親最好,自小懂事,什麽事也不争等等諸如此類。

陳川倒不是心生怨念,有責怪之意,他看到的聽到的都是事實,雖沒有大不敬的意思,卻也沒想付出多少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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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自此住在了父親家裏,生活費幾個兒女給着,沒給他們帶來太多麻煩。放假回家,陳川也少有的感受了一下親情溫暖,姥姥心細,對他喜歡吃什麽,不喜歡吃什麽都了如指掌。

身子骨還好的時候,總能吭哧吭哧跑很遠去給他買喜歡的大蔥煎餅。

逐漸的陳川便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模式,再後來姥姥老家原本的住房拆遷,幾個兒女幫忙辦了所有的手續,房子沒了,錢分了,意思意思給老人家存了一些在存折裏。那點數字,陳川無意瞄過一眼,心就涼了半截。

還不如他兩個學期打工的錢多。

姥姥人離得遠,也沒什麽辦法。事已至此便只能認了,後來三姨媽說讓姥姥一直這樣住着也不太好,房子畢竟不是母親的名字,萬一以後有什麽事,老人家可怎麽辦呢?于是主動出錢給姥姥在這邊置辦了一套房子。

二手房,面積不大,住處也比較偏。

可好歹也是過戶的房子,寫着姥姥的名字。陳川覺得母親當時還是松了口氣,大概也悄悄期盼過,萬一姥姥哪天過世了,還能惦着他們母子對她的好,能分點什麽。

如此平安無事了幾年,直到自己畢業,工作半年有餘,眼下卻發生了這樣那樣的事。

或許三姨從一開始就打着這樣的主意吧,姥姥年紀大了,這種年紀的人總是說出事就出事的。小縣城的二手房能值多少錢呢?眼下比起姥姥的醫藥費,用“已經買了房子沒錢”這樣的借口,幾乎是一推二五六,外人聽起來還覺得挺是那麽回事的。

母親也就沒了辦法,其他親戚又一個都不在這邊,誰能照顧到呢?理由借口都是現成的,還都說得通,于是照顧生病的姥姥這件事就擔在了母親身上。

陳川一個人在外頭累死累活,也沒什麽時間回去看過。眼下接近年關,回去是遲早的事,原本想着要面對一系列的埋怨和麻煩已經夠頭疼了,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就是他心頭再有火氣,又能對着那些所謂的姨媽舅舅說出什麽來呢?

人甚至和他們隔着遙遠距離,打電話斥責有什麽用?為了讨醫藥費或者說個理,他還能放下手頭所有的事情一路沖到另一個城市去嗎?

到時候別說是花了大筆的機票錢,住宿錢,指不定還什麽好都讨不着。

陳川一想到這些破事就煩得不行,猶豫了一下想要婉拒,“我們家……比較偏遠,你肯定不習慣的。”

周海歌愣了愣,“不想我去?”

陳川揉了揉鼻子,“你去幹嘛呢?大過年的,在家陪父母不是更好?”

周海歌便不多說了,坐在沙發裏手指在身側輕敲兩下,“不去就不去罷,那你多久回來?我好安排時間。”

“去你家?”

“恩。”

“……為什麽?”陳川有點不能理解,“你……怎麽介紹我?”

“朋友,同事。”周海歌聳肩,“你想怎麽介紹?男朋友?”

陳川瞬間有點不自在,感覺自己好像有點自作多情,自讨了個沒趣,“大過年的,誰會特意安排同事朋友上家裏去。”

周海歌随口道:“你不是我第一個帶回去的人,不用想太多。”

陳川一怔,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接什麽話。

周海歌道:“每年過年,我都會帶人回去。有女朋友,也有單純的朋友,只是為了堵一堵家裏人的嘴。有女朋友的時候,家裏人高興,帶朋友回去,家裏人也不好在朋友面前多問我。”

感情是擋箭牌啊。

陳川恍然大悟,心裏不知什麽滋味,怪怪的。

他摸了摸心口的位置,咕哝:“你帶過幾個女朋友回去?你家裏人是不是快習慣了?”

周海歌想了想,不知想到什麽嘴角勾起一點笑意。

“總之從那以後他們幾乎不過問我的感情問題了。”

那是對你絕望了吧。

陳川眨巴一下眼睛,嘆氣。

周海歌拍了陳川的屁股一下,“時間不早了,洗漱睡覺去。”

陳川心裏裝着事,哦了一聲有些心不在焉地走了。

周海歌端着水杯喝了一口,看着陳川的身影消失在洗手間門後頭,臉上無所謂的表情才稍微放了一些下來。

他的眉眼原本就很立體深邃,昏黃的燈光下帶出一種自然而然地風情味道。

就這麽一個人坐在沙發裏,端着水杯的樣子,像一幅靜默的畫。之前與陳川閑聊時的種種情緒都收了起來,如果沒人和他搭話,看起來就像一只沒有任何瑕疵的精美娃娃。

他轉着手裏的杯子,聽着洗手間裏傳來嘩嘩的水聲,眼底的情緒沉得很深。

很顯眼,陳川對于自己去探訪他的家人這件事下意識地排斥。他不認為這是因為陳川讨厭自己,相反,這說明“家庭”這個詞在陳川心裏或許有着什麽疙瘩。

陳川的性格時常是互相矛盾的,他能認真、勤奮、懂事、安靜,也能在被觸犯底線的時候變得歇斯底裏、瘋狂和不顧一切。

這明顯是心裏裝得事情太多,一旦壓抑不住就會爆發的典型。

周海歌與他相處這麽久,一直想要探尋他會突然翻臉的症結所在,可一直都摸不準。

不過眼下他能确定一點,家庭——應該是陳川的症結之一。

周海歌垂下眼眸,看着手裏的玻璃杯。他想起了陳川驚訝不解的表情。

其實莫說是陳川,周海歌自己也沒看懂自己。他甚少花心思在某人身上,雖然對陳川說得頭頭是道,什麽緣分,什麽喜歡不是維持關系的唯一,什麽互相了解磨合。

實際上接近他的人,和他相處的人無一不是先看中他的樣貌,他對這樣的人已經有了一套習慣性的相處模式。

以一個最佳男友的身份站在對方身邊,滿足對方的虛榮心,可在相處之後,提出分手的往往也是對方。

原因無他,要麽就是他這個人比想象中的更無趣,要麽就是除了臉好看,其他好像也沒有很特別。

要說感情史,他不覺得自己比陳川高明到哪裏去。

可說到看人,他卻覺得自己比陳川經驗老道了許多。不得不說,他并不是那麽潔身自好的人,送上門的人通常是長得不錯,有一定自信的,沒有自信的人往往不敢接近他,只敢遠遠看着。這大概是人類的一種通病。

所以他交往的那些人都有一副好皮囊,他能滿足別人的虛榮心,而對方又何嘗不是在襯托他呢?

所謂俊男美女,金童玉女,白富美配高富帥,放在他這裏也就不過如此了。

所以分手是必然。

在某人身上花了心思這種事,陳川還是第一個。不……或許曾經也有過這麽一個人,不過記憶太遙遠了,他也不太記得了。

應該還是在上學的時候吧,高中?初中?而且可笑的是,那個可謂是“初戀”的存在,竟是個男人。

周海歌的這段往事是誰也不會知道的,他也不打算告訴任何人。所以陳川其實是他喜歡上的第二個男人,對于這一點,周海歌自己也覺得很驚訝,可他向來随遇而安,所以很快就接受了。

帶陳川回自己家,當然也有擋箭牌的意思。今年沒有女朋友帶回去,不管是朋友還是同事,周海歌能第一個想起來的,都只有陳川而已。

至于另一個理由,周海歌自己也說不好。只是心裏有個地方隐約覺得,年假好像太長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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