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謝謝大伯

洗完手,方才那兩人的腳步聲已完全消失,林千轉過身,手伸到烘幹機底下。暖風斷斷續續地呼出,他漫不經心地掃了掃四周,注意力被烘幹機底下的一行小字吸引過去。

硯山墓園。

黑色隸書,小小的。

他盯着那四個小字看了會兒。

幾年前給寒靜選墓地時将全市的墓園都看過一遍,最後選了在南面的松海墓園,價格能排進當時所有同行的前三,而且是南向。寒靜向往南方,只可惜一輩子都沒找到機會去,只能在生命的終點以這樣的方式完成夙願。

而硯山……

他對這裏毫無印象,秦助把地址給他的時候,他還特意去查了一下。雖然近些年的口碑很好,但以溫翰林的身份來說,還是有點匹配不上。

還是在正北方,與松海隔市相望。

如果是溫翰林自己的意願,肯定不想和妻子離那麽遠。

林千腦海裏不禁又滑過方才那兩人的對話,似乎這幾年溫知寒和溫翰林的關系的确不太好。他将手從烘幹機底下收回來,餘光瞥了眼鏡中自己的側影。

會不會是……

因為自己呢。

當初他離開溫家後溫翰林來找過很多次,最後也是為了顧及他的情緒沒有直接去辦離婚手續。也許長輩還懷有一絲期待和執念,想着過個一年半載,兩人的矛盾能慢慢撫平,重新和好如初。

可溫知寒那邊,林千是知道的。

本就不愛,也從不屑于走回頭路。

為此,父子倆可能沒少争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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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千胡思亂想半天,突然回過神來。

溫陽怎麽進去那麽久了還沒出來?

“溫陽?”他朝裏面走了兩步,擡高聲音,“陽陽?”

最裏面的隔間終于有了點動靜,從門後慢騰騰探出一顆腦袋,溫陽抿着嘴,心虛地望了一眼林千。

林千立即挑眉:“拉肚子了?”

溫陽的臉瞬間變紅,語無倫次地應了兩聲,飛快跑到洗手池前沖手。

林千“啧”一聲。

“叫你昨天晚上蹬被子。”

再慢悠悠晃到小溫陽背後,往牆上一倚。

“班裏還有其他同學晚上睡覺這樣嗎?哇,不會只有我們溫陽同學一個人八歲了還在蹬被子吧……”

溫陽一下頭埋得更低,開始二倍速搓起手上的泡沫。

林千從背後望着小孩一動一動的胳膊,像是忽地被拍到了心裏某個開關,忍不住笑了。

好像,即使有一百件一千件難事擺在眼前,只要逗一逗溫陽,所有破敗的心情都能立馬被治愈。

回到一樓時儀式已經正式開始,林千帶着溫陽輕手輕腳地回到座位上,向前一望——挽堂正前方中央放着一張巨大的溫翰林的遺像,周圍鋪着大片的白菊,氣氛肅穆。

所有人微垂着頭,靜靜地聽着司儀宣讀生平。

大概一個小時多過去,最後一個致辭環節也結束了,從四周走出幾名着黑服的工作人員指引來賓去參加午宴。秦助理逆着人群走來,朝着林千和他身邊的溫陽擡起手。

“溫總讓你們過去一下。”

等人都走了,林千牽着溫陽來到遺像前,與剛剛結束致辭的溫知寒對視一眼。對方不知何時已經解開了黑西裝的扣子,雙手插在西服褲裏,外套後擺被擋在胳膊之後,露出精瘦流暢的腰線。

“剛剛做什麽去了?”

溫知寒口氣淡淡的,遠比酒吧那晚從容鎮靜,一邊說,一邊從主持臺上拿下一捧花遞過來。

林千接過花束,回想起剛剛在洗手間聽的牆角。

——當你小媽去了。

他當然只敢在心裏勇一下,嘴上什麽也不說,捏捏溫陽的手,下巴一擡:“去,給爺爺磕個頭。”

溫陽乖乖往前走兩步,慢慢跪到遺像前的一個蒲團上,躬圓身體,認真磕了三個頭。

蒲團對小孩來說有點高,溫陽起身時重心不穩,差點摔了。林千反應不及,一聲“陽陽”剛脫口,離得更近的溫知寒就已經把小孩穩穩托住,扶了起來,還順手幫着拍了拍褲子上沾惹到的白灰。

林千霎時松了口氣,可沒安心幾秒,就聽見小小的,又脆生生的一句:“謝謝大伯。”

吐字清晰,抑揚頓挫。

連讓他爸爸狡辯一嘴的餘地都沒留。

林千:“……”

詭異的沉默在幾人之間散開。

小孩還在溫知寒手裏,來不及再去捂嘴。林千緊張得一直在搓手指,為自己的口嗨行為狠狠忏悔了一頓,好半天才鼓足勇氣去觀察溫知寒的反應——

對方表情微妙,沒怎麽動彈,半晌,悠悠重複一遍。

“大伯?”

媽的,他故意的。

林千病急亂投醫地掃了眼候在一旁的秦助理,對方似乎只驚了短短的一秒鐘就飛速恢複了待機狀态,繼續專心扮演靜音工具人。

最後林千只能硬着頭皮裝作沒有聽到,避開溫知寒的問句,彎下腰去,鎮定自若地對着溫陽拍了拍手:“溫陽,過來。”

可他還是太緊張,緊張到……嘬了兩聲。

“……”

不知道的以為他叫小狗兒呢。

溫陽猶豫着沒動彈,氣氛僵持間,溫知寒率先打破了局面,給秦祝遞了個眼神,讓他帶溫陽先去吃午飯,然後轉過頭,看向林千。

“我有話和你說。”

秦助理和溫陽離開後,大堂陷入落針可聞的短暫安靜。林千先去給溫翰林補磕了幾個頭,又将帶來的花擺過去,做完這一切後悄悄瞟了眼溫知寒——對方低頭在看手機,大拇指劃來劃去,像是在找什麽東西。

林千就這麽被晾了會兒。

彼此沉默的時間似乎走得格外緩慢,林千在第一排随意找了個位置坐下,耐着性子等着。期間借着後方的視角優勢,認真看了會兒闊別多年的溫知寒。

他幾乎沒什麽變化,臉,身材,語氣,一舉一動,依舊人如其名,依舊遙不可及。

林千甚至有一瞬間想再見見酒吧那晚,會失态、會尖酸、會挖苦人的溫知寒。

片刻後,對方終于再一次擡起頭來,走到他眼前,指尖輕點了一下手機,語氣不太自然。

“微信加一下。”

溫知寒說完自己頓了頓,像是感受到了這沒頭沒腦一句話的突兀尴尬,又補充道,“秦助理一直沒回我消息。”

“……”

林千沉默着掃了碼,通過好友幾秒後,一份離婚協議文件發了過來。

“……”

他忘了具體是什麽時候删了溫知寒微信的,來之前所有的事情都是直接找秦助,誰會惦記着再把微信加回來。

所以剛剛是因為秦助理一直不回,溫知寒沒法通過秦助理給他發文件,于是默不作聲找了半天卻發現自己被删了嗎?

林千掃過去一眼。

溫知寒神情淡淡,像是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林千收回視線,在心底默默扣出一個“respect”,不愧是當老板的,情緒一點都不外露。

“協議是我找律師出的,你可以慢慢看,有什麽別的要求就補充上去。”溫知寒眼簾輕垂,“當然,如果你很急,直接簽也行,不會讓你吃虧。”

林千忽視了對方話裏的陰陽怪氣,将協議不斷往下劃,直到看到溫陽撫養權那一條才停下,一字一字,仔細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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