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把他的心也裝着帶走了
秦助理開車,溫知寒坐副駕,林千埋頭鑽進後排,坐了副駕的斜對角,有意拉遠了距離。車啓動到開上高速花了十五分鐘時間,他一直低着頭在看手機,假裝忙碌的樣子,結果是很快嘗到自讨苦吃的惡果。
他暈車了,頭像是被什麽東西給緊緊勒住,缺氧得難受,不得不放下了手機。
其實車裏根本沒人關注他。
路上只有他們這一輛車,開得很順,低頻率的嗡鳴聲持續不停地響着,林千頭側着靠了會兒,慢慢好了點。
這個姿勢視線拉遠,正好是落在溫知寒的側臉。他鬓角被剃得很幹淨,露出清晰的面部骨骼形狀,顯得格外利索,而其餘的發絲卻留了有一個指節那麽長,貼合着後腦勺的線條覆在後頸上,适度地弱化了臉型和氣質中透出的冷苛。
林千收回目光,轉而望向外面。
樹木的影子在車窗上飛快游動,讓他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見溫知寒,也是透過一扇玻璃窗子,窗邊的香樟樹沒有人管,枝葉繁茂,被陽光一照,光影婆娑。
溫知寒站在這個畫面當中,流暢的輪廓線饞得整個畫室的同學蠢蠢欲動,最後年紀最小的林千被踹出來,硬着頭皮傳達群衆心聲,逗得不遠處穿着棉布圍裙的寒老師也笑了。
溫知寒看在母親的面子上留下來當了一下午的模特,他沒什麽經驗,低頭問站得最近的林千需要擺什麽姿勢。林千怕太複雜的動作時間長了累到他,于是拖來一張椅子,讓他随意坐着發發呆就行。
而溫知寒卻沒完全聽他的,看了眼椅子,然後把外套脫了放在一邊,露出更貼身些的襯衫,表示既然答應了,就幹脆讓大家有更多東西可畫。
那一個下午畫室裏只有素描筆在紙上刷刷摩擦的聲響,所有人都表現得矜持而禮貌,結束後溫知寒還主動要走了林千的畫說要留作紀念,随後就同寒老師離開了。等走廊上的腳步聲一消失,其他人壓抑許久終于炸了鍋,就差一擁而上把林千擡起來繞着畫室轉一圈。
林千使盡渾身解數救自己于水火,沿着走廊跑出去十幾米遠,扶着牆大口喘氣,驚魂未定,可胸腔裏卻安安靜靜的,聽見樓外響起車聲,又悄悄跑去看,溫知寒的車一點點消失在視野盡頭,招呼也不打一聲,就把他的心也裝着帶走了。
“林先生?”
林千回過神,發現是秦助理在叫他。他們在一個路口停下來等紅燈,秦助理告訴他後車座上應該有一盒酸甜口的硬糖,如果不舒服的話可以開窗透透氣,再含一顆,會好受一點。
導航顯示還有三十分鐘到達,林千怕還會暈車,于是沒有拒絕,回身翻找了幾下,發現一只圓形鐵盒,盒蓋上畫滿了花花綠綠的水果圖案,在精致冷硬的車內飾對比下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只剩半盒了,林千挑出一顆塞進嘴裏,心不在焉地合上鐵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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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知寒的車裏放着一盒水果糖,這也太神奇。
他悄悄向前瞟了兩眼,秦助理一切正常,在車上如魚得水,而他身邊的溫知寒,從上車起就沒怎麽說話,閉目養着神。
他低頭又看了眼盒子,猜測是不是溫知寒也會暈車,想了兩秒,還是湊過去一些。
“溫知寒,你要不要也來一顆?”
話音落下先是秦助理側目一眼,但沒說什麽,接着溫知寒偏頭打量他兩三秒,說:“不用了,我不暈。”
“哦。”
林千飛速退回去,停止自讨沒趣。
水果硬糖在口腔裏被他舌尖舔出一個洞,牙齒輕輕一壓,內芯的酸味随着碎開的糖渣一起沖擊着味蕾。
他這時才後知後覺地想到,這車上又不是只會來秦助理和溫知寒兩個人。
車開進市區後速度慢了下來,半個多小時後才在畫廊門口停下。
這裏比幾年前規模大了許多,裝修也更精致講究。林千跟着溫知寒徑直走向拍賣廳第一排座位時感覺到很多道目光在注視着自己,他一走遠,還會響起些許細碎的交談聲。
他一眼掃向坐席,發現有很多長得很漂亮且精心打扮的omega坐在其中,依偎在各自的alpha身邊。
“林千。”
他走着神,溫知寒連叫了他兩聲,看着他低聲說:“你可以離我遠一點。”
說完,步速就加快了些,同他拉開兩個身位。
林千不太懂他的意思,但也沒多問,按他的話刻意放緩了腳步,等溫知寒在第一排坐下後,才照着自己邀請函标注的位置坐了下來。
他原以為就坐溫知寒身邊的,其實還差一排,在他左後方,好在前兩排都沒什麽人,不至于不自在。
坐定後沒幾分鐘,手機忽然震了一下。
溫知寒難得給他發了個消息。
“這邊憑邀請函是可以攜伴參加的,不過我們兩個現在的關系稱不上伴侶,所以我找秦助理多要了一張,你安心坐着就行。”
林千大概反應了過來,前幾天葬禮上他戴着溫陽出現,已經惹來了不少目光,可葬禮那回畢竟是溫翰林過世前特別囑咐要來的,沒辦法,今天的拍賣卻不一樣,那麽多雙眼睛看着,溫知寒即便能好心帶他來,卻還是希望和他保持距離。
算了,應該的。
林千沒回,直接放下了手機。
有名無實的婚姻存續期而已。
十多分鐘後,寒老師壓軸的作品被擡上了臺。
寒靜多年前去世,留下的作品并不多,在市面上流通的就更少了,又是名師,又有溫氏集團的身份,一炒作,價值成倍成倍地漲。
來這裏的人沒有不認得溫知寒的,知道他想要,基本都不會不賣這個面子,象征性地舉兩下牌子喊個價,配合着把拍價擡到一個體面的數字然後讓給溫知寒,也算是個順水人情。
可今天卻有些奇怪。
林千同全場其他人一樣,循聲望去,東北角第三排坐着一個年輕的omega,是少數沒有alpha陪同的omega之一,舉牌時手腕上露出一只價格極其昂貴的表,對着拍賣廳另一頭的溫知寒笑得妩媚明快。
原本以為不會太波折的拍賣着實精彩了一把。
林千聽着喊出來的價位節節走高,加的仿佛不是錢而是一捆捆大白菜,跟着心驚肉跳了好幾分鐘,最後溫知寒一口氣将價格加到超出市場值,對面才終于收了手。
散場後有人圍上來找溫知寒說話,林千一時就沒過去,拿起手機給他發了個消息說要洗手間一趟,再回來時拍賣廳裏幾乎就沒有人了,原本溫知寒站着的位置周圍空蕩蕩的,每一步好像都能踩出回音。
就近找了幾分鐘,依舊沒找到溫知寒的身影,他一邊往外走,一邊又低頭去看手機。
溫知寒沒有回複他的上一條消息。
他抿了下唇,切出去,轉而問秦助理溫知寒是不是已經回車上了。
秦助理很快回複:還沒。
林千茫然地轉了兩圈,這裏和幾年前的布局相比早就大改,他穿過一條空曠昏暗的大走道,遠處的安全通道的指示牌閃着熒熒綠光。
很快他就放棄尋找溫知寒了,與其漫無目的地亂跑,不如回去車上等,反正都是要一起回去的。
可當他從電梯裏出來,無意間望見一樓咖啡廳最外側一桌上的兩個身影後,這個想法就原地打散了。
林千眯着眼多看了幾秒,溫知寒對面坐着的正是剛剛那個和他擡價的omega,兩人聊得很熱絡,依稀能聽到“寒老師”、“拍賣”這樣的字眼。
他好像一下子悟了,而後低頭笑了自己兩秒。
他心驚膽戰害怕寒老師的遺跡落于他人,其實只不過是人家你來我往調情的手段。
回到車上後秦助理回頭望了他一眼,似乎是有些奇怪為什麽只有林千一個人。
林千“咚”地一聲關上車門,掃了眼手機上的時間。
“等會兒吧,你們溫總現在好像不太方便。”
林千說完開了點窗,外頭天已經有些黑了,風一縷縷吹進來,吹在他臉上。
畫廊的招牌此時已經亮起了燈,奶油一樣雪潤的白光,他偏着頭看了很久,久到很多回憶像雪片似的重新在眼前翻飛。
十分鐘左右以後溫知寒回來,徑直坐進了副駕駛座。
他沒想到今天宋臨也會來,見到對方時才想起來對方在英國的藝術碩士念得差不多了,好像不久前才回國。
宋臨父親是溫翰林的老同學,幾年前遷來B市,偶爾會有往來。
宋臨笑着解釋說其實沒想橫刀奪愛,只是借此和溫知寒打個特別的招呼,随後又提出去一樓喝杯咖啡随意聊聊,對方熱情太甚,溫知寒錯過推拒的時機,只能跟着下去坐了坐。
他系完安全帶,終于想起問一句林千。
“剛剛臨時有點事。”他頓了下,“工作上的——你出來找我了嗎?”
“沒。”林千搖搖頭,“我直接出來了。”
“那就行。”
溫知寒調整好坐姿,準備回複一些工作消息。車慢慢開起來的時候,他聽見背後的林千忽然又開了口。
“溫知寒,如果當初寒老師最喜歡的學生不是我,你還會和我結婚嗎?”
他擡起頭來,愣了下,下意識反問:“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