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而是我,舍不得

時隔九年,溫知寒又一次撥通了楚醫生的電話,好在對方這麽多年還沒有更換聯系方式。他推着手推車走在進口超市的貨架之間,而林千的目光表面是在那一包包商品上流連,實則全部的注意力也都在他手裏的電話上。

等待電話接通的十幾秒,溫知寒心中騰起某種微妙的預感,太陽穴一直在突突跳動,脈搏像是随時要沖破皮膚。

關于林千所說的摔下樓梯的往事,從來沒有一個人告訴過他。

當時林千從溫家出走,寒靜時不時去看望,可回來後卻總是滿面愁容地說林千現在情緒波動大,說什麽也不願意再見到他。他沒有辦法,只能等林千順利生完再去看他,而楚醫生是當時照顧林千的醫生,有什麽情況都會及時通知他。

超市裏人雖然不多,但依舊算不上很安靜,林千屏着呼吸,全神貫注地留意着,還是只能聽見只言片語。

半晌,溫知寒放下電話,出神地望了幾秒長長的走廊,而後抓緊了手推車的扶手。

“楚醫生說,你摔下樓梯那次因為要急救,他打了兩次我的電話都沒有通,只能先去手術,等手術結束再聯系我時,電話是被我媽接到了,她不準他告訴我這件事。”

林千懵了一下,腦子霎時間亂糟糟的。

“寒老師,為什麽?”

“我不知道。”

溫知寒搖了搖頭,慢慢向前走,小小的黑輪接連不斷地碾過地磚上的細縫,好幾秒後才又回頭望向林千,“但是從結果反推的話,她可能是不想讓我們再有什麽牽扯了。”

兩人一言不發地走着,只有此起彼伏的腳步聲萦繞在耳邊。

“林千——”

溫知寒忽然停下來,猶豫幾秒,還是問出口:“你和那個叫許還的人,有在一起過嗎?”

“許還?”林千不禁皺起眉頭,想了片刻,才從記憶的角落将這個名字揀出來,“當然沒有。”

“他當時只是我的鄰居,偶爾會照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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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告訴你我和他在一起的?”

……

溫知寒莫名走了神,眼前久違地浮現出寒靜的面容。

他依稀記得最開始終于從寒靜口中撬出林千的住所時,立刻找時間去了一趟,卻看到另一個alpha在那個家裏熟稔而自然地進進出出,甚至和林千和寒靜一起有說有笑地散着步,而那個alpha,他曾經一度以為是寒靜和許廣川的私生子。

三個人并排而行,走在黃昏的樹蔭之下,似乎只有像個小偷一樣躲在車裏跟随着的自己,才是一個外人。

他坐在車裏,渾身泛涼,既失望又無力,寧願自己從沒有來過。

而就在溫陽出生的前幾天,也就是林千從樓梯上摔下來的同一天,寒靜又悄悄準備去見一次許廣川,卻因為家裏洗手間門鎖故障被困了快一小時,等保姆回來找人開了鎖後再趕過去時,許廣川已經在等待時突發疾病去世了,寒靜原本精神狀态就一直不太好,當晚就住了院,他趕過來陪床,又錯過了楚醫生的電話,巧合之下被寒靜接到。

時至今日,他好像才終于懂得,寒靜那時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啞聲說的那句“不想讓她的悲劇再繼續下去”是什麽意思。

“然後我媽,把我當年向你求婚的那枚戒指還給了我,說你不要了,不用再去見你。”溫知寒頭低下去,聲調變了變,“說你已經和許還在一起了,還給我看了你們兩個人的照片。”

林千此時滿面茫然,像是被一潮一潮的海水沖得失去了判斷力,怎麽也無法把溫知寒描述的事情和自己的記憶關聯上,好半晌才遲疑着接話說:“戒指那會兒被我不小心弄丢了,至于照片,我跟許還應該只有一張寒老師也在的合照。”

他用力吸一口氣,語氣加重,“可後來溫陽出生你也沒有來看過。”

“我去了的,”溫知寒擡頭望向他,一邊回憶一邊繼續說,“去的時候你在睡覺,許還坐在床邊牽着你的手。”

“那時候我媽已經因為許廣川的死訊病倒,我又誤以為你和許廣川的兒子在一起了,只覺得一切都荒謬又可笑,甚至覺得,你和我媽一起——”溫知寒停頓一下,瞳仁漆黑,薄薄的嘴唇上下輕輕一碰,“——背叛我了。”

林千不自覺地縮了一下,但好在溫知寒的語氣很快就恢複了正常。

“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極度抗拒見到你,更坦白地說,是産生了一種報複欲,所以在我爸想方設法拖延我們離婚時,默許他那麽做了,我不想讓許還那麽輕易帶走我的人。兩三年後其實我去找過你,你當時還在束河區工作,偶爾你下班的時候我會開車在後面跟着你,但好像沒幾天就被發現了,很快你就毫無征兆地辭了職,搬到了更遠的地方。”

林千皺着眉頭想了片刻,這才想起些什麽,不由地露出一個一言難盡的眼神。

“原來幾年前的那個變态是你,我說呢,靠。”

溫知寒挑起眉毛,輕聲笑了一下:“這樣啊,我還以為是你故意躲着我,你知道我不是那種愛自讨沒趣的人,那個時候已經慢慢想開了,回過頭再看,覺得或許我媽說得沒錯,我不再出現,至少,沒有人再騙你了。”

“再之後我爸身體漸漸的不太好,公司那邊急需挑大梁的人,我被外派出去了幾年,前年才略安穩一些。直到我爸去世,我重新去找你,看見你一個人醉醺醺地從酒吧裏出來。說實話,當時我整個人煩躁得不行,還因此對你說了很多重話,當晚就立刻找律師拟了離婚協議,打算盡可能超額補償你,在順理成章給我們這段錯誤的關系畫上句點,可等協議真的傳過來時,我才發現,我一直放任我爸拖着這件事,不是因為想報複,而是我,舍不得。”

林千的腳步戛然而止,側着臉深深地看了溫知寒一會兒,感覺胸口悶頓不已,像是成千上萬片厚重的烏雲都堵了過來。他一時間有很多話想說,質詢的,傾訴的,委屈的,包括發洩的,最後都被攔在了牙關處,所有洶湧的情緒向下跑,跑到緊緊攥住的指尖。

“溫知寒,你知道你這叫什麽嗎?”

他的神情冷靜下來,一字一頓,“不見棺材不掉淚。”

溫知寒聽後則是出了一口氣,從漫長的回憶裏抽身,而後故作輕松地開起了玩笑:“除夕了,說這些話不吉利。”

“你會說話?”

林千橫他一眼。

“你會說話你那天晚上把我氣跑?我那天丢了工作又得知你爸的死訊,我連口酒都不能喝?你會說話九年前被發現騙我結婚又把我氣得離家出走?你不會以為把寒老師推出來當借口我就能立馬原諒你了吧?”

林千一聲比一聲高,惹得周遭為數不多的顧客都忍不住投來好奇的目光,他不得已穩了穩上湧的血氣,忽然感覺到下腹左側隐隐抽痛起來,下意識用手捂住,靠着貨架輕嘶了兩下。

随後溫知寒的身影就籠過來,一只手抓着他的胳膊,一只手撫住他的背,一下一下替他順着氣,慢慢又開口說:

“……當初騙你結婚,是我的錯,林千,我向你道歉。我說了這麽多,沒有想撇清責任的意思,也沒有想道德綁架你原諒我。”

“可是也請你相信,有些人婚姻的起點不是愛情,但于我而言,愛情的起點卻是這場婚姻。”

林千霎時間腦子也脹痛起來,像是依靠本能預感到什麽危險的野生動物,擡起頭死死地盯了溫知寒一會兒,而後不由分說地推開他的手。

“我不想聽,也聽不懂。”

他說完這句話後便踉踉跄跄站起身,丢下溫知寒,朝着出口的方向快去而去。

兩側琳琅錯落的貨品在視野邊緣漸漸變得模糊,周圍各種說話的人聲,手推車的車輪聲,超市的廣播聲,一切的一切,都變得很遙遠。

直到他魂不守舍地坐上一輛公交車時,意識仿佛才重新被召回。

公交車在一道巨大的關門聲後緩緩啓動,坐在最後一排的林千被颠了一下,揉着太陽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手機在幾秒後驟然震動。

溫知寒給他發了微信。

[林千,如果你不想聽,那我換成文字告訴你,如果你聽不懂,那我簡單一點說給你。]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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